《纳兰雪》繁华过半

1、上

　　这篇文文给纳兰和蓉蓉。
　　序
　　他记得他最后的笛音，干干净净、飘飘渺渺，就好象他的人一样，永远的遗世而独立、卓然而不凡。

　　他吹笛的时候，细长而美丽的眼睛总是悠悠地望着远处，望着天与地的交汇，望着日与月的辉映。

　　只有一次，他的目光从空旷的星空上移开。他放下手中的短笛，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很淡漠的，他笑了一笑，对着他，笑了一笑。那个笑容比月光的清辉还要寒冷，然而他却备觉温暖。他痴痴地立在一旁，看着他美丽的眼眸转向遥远的天边，听着停顿的笛音重又响起，忘却了自己白衣上触目的鲜红，任凭它一滴一滴，滴到了天明……

　　“打死他，打死他…
　　叫声一次比一次惨重，小春噌地推开了窗，气呼呼地叫了一句：“你们别闹了，夫人要休息。”

　　不远处，几个穿锦衣的小童正围着一个小叫化拳打脚踢。听到小春的叫唤，一个领头模样的小孩抬起了头，他冲着小春做了个鬼脸，不理会她气白了脸，大着声音得意地说：“给我继续，打死这个臭要饭的。”

　　小孩们听到头目的吩咐，表现得更加勤力，四五双腿脚不停地往小叫化身上踩踢，有的甚至野蛮地撕扯他身上已经少得可怜的衣服，往他身上吐口水。

　　“求…求你们…放过我，…我…我下次…再也…不来了，呜……”小叫化无力地挣扎着，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他的身体已近乎赤裸，被打的地方又红又肿，但围攻他的小孩还没有松手的意思，为首的高个子男孩更是连踢带打，口里残忍地说着“打死他，打死他。”

　　屋里面，躺在床上刚刚小憩了一会的夫人睁开了眼，她懒散地问了句：“怎么这么吵呀？”

　　小春气鼓鼓转过头，说：“是三少爷，他又在欺负人。”

　　“是轻人么？”夫人的语气还似在梦中，“前几天不是给他请了个老师，这会他应该在书房用功才对呀！”

　　“老师，老师，”小春又好气又好笑，“老师早让三少爷给赶跑了。他那坏脾性，没几个老师受得下他。”

　　“走了么？”夫人根本没听下她的话，她茫然地转动着秀美的眼眸，象在思索着什么，但数秒钟后，她又慢慢地合上眼。

　　小春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替夫人拉了拉被子，然后反转身，把那些烦人的声音全部推拒在窗外。

　　窗外的哭声已停止，原来是领头的三少爷发现了更有趣的事，带着一帮小童转眼间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小叫化张大着眼躺在地上，微弱地喘息着。他的脸上东一条西一条的被人用毛笔刷了好几道印子，黑色的墨汁顺着他的脸庞淌下来，和着没有声音的眼泪，以及眼眸里象火一样的炽热。
　　“喂，你还没死吧？”

　　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小叫化听到有人问他话。他艰难地抬起头，看见刚才那个领头的男孩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的命真长啊！”看着他转动着黑眸，显见还没断气，男孩便学着大人的模样感叹了一声，那张稚气却非常俊美的小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喂，起来了，我带你去洗澡。”

　　小叫化吃惊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男孩已经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他的手劲是如此之大，而且野蛮地拉扯小叫化受伤的身体，疼得小叫化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但却倔强地忍住没掉下来。

　　男孩拖着小叫化走向内厅，转过回廊，进了一间厢房，厢房里已经有丫环放好了大澡盆，澡盆里的水还冒着温温的热气。

　　“快进去。”男孩笑得非常可爱。
　　“嗯。”

　　小叫化愣愣地应了一声，虽然吃惊于男孩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但他还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快点。”男孩推了他一把，示意他把衣服脱下来丢在一边。

　　小叫化慢慢地除去身上肮脏的衣服，男孩笑眯眯地把他的衣服抓到手中，等到小叫化脱掉身上最后一件衣服时，男孩突然踹了他一脚，小叫化毫无防备地跌进澡盆里。

　　哇――
　　一掉进水里，小叫化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男孩抓起衣服就跑，他刚一冲出厢房，厢房门口就探出几张小脸，原来刚才和他一同玩儿的人就躲在门后。
　　他们一起看着小叫化在加了盐的水中挣扎，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纳兰雪》上 重逢
　　两骑快马在黄昏时分急弛到林府的大门口。马是高头的大宛骏马，通体银白，脚程足，速度急。马上的骑者穿着白色的侠客衫，肩后斜背着长剑，神色虽然憔悴，但掩不住眼眸中激越的光华。

　　“嘘——”，白马在林府前长嘶而止，马上骑者翻身下马。早早已有人在府前等待，看见骑者从马背上跃下，连忙迎上前来。

　　“是不是楚公子和云小姐？”带头的管事匆匆走下台阶，急急问了一句。他奉林家主人的命令在府前迎客，候了足足有三个时辰，好不容易看见主人交待的客人来到，兴奋之色溢于颜表。

　　“是，”声音如黄鹂清啭，白衣的少女转动着明媚的眸子，“我是云紫珊，这位是楚家的－”略略停顿了一下，少女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身边满脸不耐之色的青年，“嗯，这位是楚家的三公子……”

　　“楚轻人。”和白衣少女一并来到的白衣青年粗暴地打断她的介绍。

　　楚三公子——

　　林府的管事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当然知道今次事件主人特地请了四大家族的人来帮忙，但没料到楚家派来的是楚三公子。这位楚三公子在江湖中的口碑相当之恶，除了脾气古怪不尊重长辈之外，更兼出手毒辣经常连累无辜。江湖中“宁愿萧天，莫遇楚三”之说，指得就是宁愿遇见杀手之王萧天，也不要和楚家的三公子扯上任何关系。由此可见这位楚三少爷的杀伤力是多么惊人。

　　“请，请。”
　　管事虽然在心里叹着气，但还是照样恭敬地把贵客迎进了门。

　　大院里点起了夜灯，回廊上也悬挂着红色的灯笼。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管事把客人领进了林府的正厅。

　　大厅里静悄悄似无人烟，然而在白蜡的灯光下又的的确确映出一个蓝色的身影。管事轻轻走上前，走到离他四五步远的距离时停下，低着头小声地说了一句：“主人，云小姐和楚公子来了。”

　　“喔？”蓝衣人轻嘘了一声，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成竹于胸的冷静，他挥挥手示意管事出去，然后慢慢地转过身。

　　“林公子——。”云紫珊乍见蓝衣人面孔不由花容失色。那张记忆中英俊飞扬的面孔已完全变了样。双眼皮变成了三眼皮，高挺的鼻子平白少了一块，脸上光滑白晰的皮肤留下东一个西一个的坑洞，颜色就象抹布的黄。
　　“发生了什么事？”
　　云紫珊的手禁不住抖动起来。林府的主人林十三的武功不能说是武林罕有，但也在前十之列，而且他性情温和，极少与人结怨。好似这样一个人，竟然给人毁了容，简直是难以想象之事。

　　“是谁干的？”云紫珊又追问了一句。她是个任侠任义的女子，看到这样残忍之事，除了为林十三难过之外，更多的是愤慨。

　　林十三笑笑。说是笑笑，也只是嘴角掀动了一下，因为他脸上的伤疤没有一个愈合，肌肉根本动弹不了。

　　“一个男子，”林十三说，声音听来象空洞的木音，“我请你们来就是为了对付他。”他说着把目光转向站在云紫珊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楚轻人身上，“对不起，楚大少说现在楚家只有你有时间，所以抱歉把你也卷了进来。”

　　“用不着客气，”楚三公子的话和他俊美的容颜一点也不相称。他斜着眼睛扫了林十三一眼，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不是楚天洋拿着鸡毛当令箭，我根本来都不想来。”

　　林十三眉头一挑：“原来是楚大少逼你来的呀？”

　　楚大少就是楚天洋，他是楚家的大公子，年青英俊，慷慨大方，行走江湖不过五六年，已是侠名远播。年长的各派领袖相当看好他，年青一代的武林人也多以他为榜样——但楚轻人显然不在其中。楚轻人是楚家最小的孩子，也是楚家的大家长楚问天最宠爱的女人所生（那女人生下楚轻人后就受了风寒故去），所以楚问天最宠的就是这个孩子。楚轻人傲慢自大的个性就是在这种宠爱下养成的，这种个性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残忍或者说是无情，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所谓怜悯和同情之心，凭的只是一时喜好。

　　“恶魔…恶魔，这孩子是个没有同情心的恶魔。”
　　楚轻人十岁的时候，他身边一个奶娘咬舌自尽，临死之前她指着楚轻人声嘶力竭地大叫。楚轻人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咬破自己的舌头，看着最后一滴血从她嘴里流尽，才打开门把门外两个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丫环叫进来收尸。

　　当然这只是林十三听到的有关楚三少爷的传闻，是不是真有其事，他不得而知，因为无法向楚家的人证实——没有一个楚家人会回答他这个问题，包括他最好的朋友楚天洋。只要是涉及楚轻人的事情，楚天洋通常会闭口不答，仿佛那是个禁忌，而林十三也聪明的不问——既然得不到答案，又何苦令人为难。

　　这一次向楚天洋求救也费了林十三很大的决心——当听到要来的是楚三少时，着实令他犹豫了半天——而果不其然的，楚三公子一开口，大厅的气氛就陷入尴尬。

　　好在还有云紫珊这个冰雪聪明的少女。
　　云家唯一的掌珠云紫珊年方十七，是个外表如水内心炽热如火的少女。她十二岁就开始闯荡江湖，年纪虽轻，但是经历丰富。这一次她和楚轻人结伴而来，对他的简慢和无礼可以说深有体会。但也就是在这种难以忍受的相处过程中，她总算了解了一点楚轻人的个性。

　　“林公子，楚三少是不满楚大哥把他从‘黑罗崖’调开，并不是不想帮你。”
　　云紫珊慢调斯理的解释总算让林十三的心稍稍好受。他知道楚天洋正集中力量在‘黑罗崖’对付杀手之王萧天，但没想到原来楚三公子也是在那里帮忙。

　　“不好意思，”林十三是个自律的人，有错马上就改，“是我误会三公子了，来，请坐。”

　　楚轻人毫不谦让，他冷冷哼了一声，寻了把椅子坐上，而云紫珊稍稍犹豫了一会，也跟着在他身边坐下。

　　“林公子，我们不是外人，既然请的我们来帮忙，就开诚布公地把事情说出来吧。”云紫珊不亏是武林世家的女子，话说的得体，就连认真的模样也不由得你不信任。

　　林十三又笑了笑，这回他的眼里也有了笑意，他说：“云姑娘想听我的故事，我自然会说，反正男子汉大丈夫，面皮又不是最紧要的事……”说到这，林十三的脸色有些晦暗。容貌的确不是男人的大忌，但他原本那么端正的容貌被毁，怎么说来都是件难过的事。

　　“这是十天前的事……”林十三叹了一口气，终是缓缓道来，“我从陕甘护镖归来，经过湘西边境…，那一天云淡风清，我心情十分之好，于是离开了其它镖师，一个人沿着山路翻行。……那片笛音飘来的时候我正想着不久后回到家中就可以和‘纤风楼’的清歌姑娘好好聚上一聚……”

　　云紫珊听到这里已略略猜出点端倪，她俏丽的容颜上第一次出现了紧张的神情。

　　“什么呀？”楚轻人不解地嘀咕了一句。

　　论江湖经验，他远远不如云紫珊。最近三年他才在江湖上初露锋芒，而且因为和人的关系处不好，很多消息都不知道或是不屑知道（这当然是楚三少爷的自我安慰），就象是林十三所说的故事中的笛音，他还没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云紫珊已猜到了少许。不过遇到这种情况，楚轻人通常是不懂装懂，反正林十三会说出来，那他就耐点心等下去。

　　然而楚轻人的猜测完全错了。

　　林十三见云紫珊若有所悟，竟停下来不再往下说。

　　“是他吗？”云紫珊俏脸煞白地问了一句。

　　林十三点点头，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当时被笛音迷住的他完全不受控制地走进那片竹林，然后就看到了传言中的那个人，那个杀人虽不多，但却比杀手之王萧天更恐怖的年青人…再接着，他做了一些连自己也无法理解地举措，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当那个年青人举起笛子准备杀他的时候，他不觉叫出楚天洋的名字，没想到这个名字解了他的杀身之祸……

　　“你认识楚家的人？”年青人冷艳地微笑着，手中的笛子在林十三面上指指点点。

　　“是。”林十三点头，恐惧使他忘却了肌肤上的疼痛。

　　“那好，”年青人的眼神比冰还寒冷，他收回笛子，带着满意的神情看着林十三的恐惧，“十天后我会去你府上，到时，请一个楚家人在场吧，当然，你还可以叫其它的帮手，只要你请的到，叫谁都无所谓，只要……，”他邪恶地微笑着，“有楚家的人在，记住，到时楚家的人不到，你就不用活了……”

　　为着这句话，就算是楚家最令人讨厌的楚三少爷来林十三也可以忍受。

　　当然这些林十三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他是一个成名的侠客，平时拔刀助人毫不犹豫，但真是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侠客做的事也不外乎自保，何况那个人已经给了他自保的要求——那就是楚家某个人的生命。当然林十三也有自己的打算：原则上他也不想牺牲其它人的性命，因为不管怎么说，如果两大家族的高手可以和他联手的话，对付那个人还是有一定胜算的。万一不行……林十三阴沉的目光飘过楚轻人俊美的面容……容貌虽美，但这个年青人的个性也实在不敢恭唯——万一对那个人一点胜算也没有的话，楚轻人就不会活着出林府——因为那个人的话里强烈地表达出这一点。

　　那个人的眼神是如此飘渺，仿佛没有生命的气息。可是当他说起“楚家”这两个字时，冰冷的容颜就有了生命的光彩，整个人也越发美艳起来——林十三从来没想过男人也有这样的神情，那种美艳介乎于男女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吸引力，那同时也是死亡的陷井，至少一度是林十三的恶梦。

　　“不是说他去了关外？”
　　云紫珊的脸更白了。她听过那个人的传说，冷漠的没有丝毫人气的杀戮。传说中那个人停下笛音用他冰冷的眼眸看着你的时候，你就会死去，也许用不着他动手，你已经在他的视线下凝结。而如果他真得动手的话，你就已经不再是你，至少是在肉身上不再是你，只是一具尸体，一具残破的可能连至亲的人也认不出的尸体。

　　那个人之所以没有受到象萧天一样被武林正义人士追堵围杀，是因为见过他的人都已经死去，没有活人见过他，也就没人可以指认他。

　　林十三是唯一的例外。

　　云紫珊惊疑地正是这一点。

　　林十三愣了愣：“我也是听人说他去了关外，所以听到笛声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是他。”

　　云紫珊低语：“魔音消魂，你居然忘记了这个传言？”

　　林十三苦笑：“我真得不记得了，因为说他去了关外的那个人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从不说谎。”

　　“这世上没有绝对诚实的人。”云紫珊轻咬红唇，一语断定，她的判断让林十三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的这个朋友其实也认识云紫珊，说出来云紫珊自然会信，但问题是这个朋友曾叮嘱林十三不要告诉任何人。

　　“喂，你们不要争了，”一旁楚轻人翻着白眼，不耐烦地插了一句，“这还不简单，你们说那个人去了关外又回来了呗。”

　　喔？林十三神情闪烁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究竟是懂了还是真得知道些什么。

　　“三公子。”云紫珊红着一张俏脸转向楚轻人，“我不知三公子对那个人的看法如何，但我听过很多长辈对后辈的劝告，说那个人是某位前辈的唯一的弟子，武功青出于蓝，但个性十分怪异，稍有不顺就会鲜血相向，如果无事，千万不要招惹他。我之前来并不知道林公子得罪的是那个人，所以怀了一股子心机想要帮助林公子，顺便也展展我云府的威风，但现在看来很可能要血溅此地。我是做好了准备，不知三公子意下如何，如果三公子觉得力不从心，不如早早退出此地，免得牵累进去。”

　　楚轻人冷着脸看着云紫珊，闷闷地哼了一声：“你一介女子都不怕，我堂堂楚家三少爷怕什么牵连，…还有，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有三个人哪，难道还打不过他一个人？”

　　“希望如此。”云紫珊喃喃道，她和人交手的经验比楚轻人丰富，胜负都曾经历，所以不会象楚轻人那样自信满满，仿佛世间事皆在掌握之中。

　　林十三也似颇有信心：“有你们两位鼎力相助，量那魔音纳兰也无可奈何。”

　　“纳兰？”楚三少总算搞清楚原来那魔音人复姓纳兰。只是纳兰这个姓氏在中原极为少见，而且在楚轻人的记忆中，好似曾经听过这个姓。

　　是谁呢？

　　“两位连日奔波，想必累了，我已吩咐管事备好厢房，请两位在厢房好好休息。”林十三的话打断了楚轻人的沉思，他抬起头，看见林十三击了击掌，一直候在门外的管事便急匆匆步了进来。

　　“张管事，麻烦你带楚公子去上厢房休息。”林十三温和地嘱咐着，张管事向楚轻人哈了半个腰：“请，公子请跟小的来。”

　　“另外叫小去进来，带云小姐去后厢房。”
　　张管事和楚轻人步出门的时候，林十三在他身后叫了一声。

　　“是。”
　　一直到张管事和楚轻人消失在回廊尽头，林十三才转过身来。

　　“多谢你帮忙。”
　　林十三一揖到底。

　　云紫珊嘟嘴：“你知我不是帮你。”
　　林十三笑笑：“我知道你是帮楚天洋的忙。但是楚兄他，他真得打算弃兄弟情不顾吗？”

　　“哼，”云紫珊的俏面已看不到一丝温存，有的是一股子的煞气，“天洋他太心善，如果知道是不会把楚轻人派过来的。”

　　“你？”林十三惊讶地看着云紫珊，后者好整以暇地说：“你的信是我接的，人也是我劝天洋派出的。纳兰雪是这么难缠的人物，他说要一个人的命，那个人就一定逃不了。你已经九死一生，难道还想再死一次么？反倒是那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正好让他领受一番。”

　　“你不打算联手对付纳兰雪？”林十三总算品出云紫珊话里的话：她根本就没想让楚轻人活着出去，所以一开始也不准备联手对敌。

　　“天洋他很可能会是下届的武林盟主，如果少掉楚轻人这个碍人眼的家伙……，”云紫珊一脸轻松地说，“而且纳兰雪杀掉楚轻人，我们正好有了籍口对付他。到时我们联手杀了纳兰雪，天洋的威名就会更盛，武林盟主的位子就非他莫属。”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算盘。”林十三心有戚戚地看着云紫珊，这个女孩他识了很多年，初见时也曾惊为天人思慕了一番，及至见她与楚天洋出双入对，这才黯然离去。但想不到过了这些年，当年那个清纯可人的小姑娘思想变得这么可怕，杀人在她眼里已算不得什么，甚至为了帮楚天洋谋盟主之位，不惜牺牲内弟的生命。

　　“好个一箭双雕。”

　　云紫珊抬头：“你说什么？”

　　林十三诧异：“我没说话。”

　　两人心一紧，象互通灵犀一样，双双站起。

　　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大厅里燃着的白烛灯火迷离，摇闪之间，烛光骤灭。

　　“是谁？”林十三掌风一抖，厅房门被掌风咣啷震开。

　　月光从打开的门扉外撒了进来，照见室内满面惊疑的一男一女。

　　“我。”声音似在远方，更似在近旁，而且诡异万分，惊得厅里的两个人寒毛都竖了起来。

　　“是…谁？”云紫珊毕竟是女孩子，虽然谈笑杀人如履常地，但她对幽明的东西照旧害怕得紧。灯火灭，风声起，月光寒，再加上一个似鬼非人的声音，不由得她不害怕。

　　林十三的手不觉拖住云紫珊：“别怕。”
　　“尊驾倒底是何方神圣？”大着声音，林十三又重复问了一遍。

　　呵呵――
　　对方的笑声也如鬼魅：“我说过要来找你的，怎么，忘了？”

　　“纳兰雪？”
　　林十三瞳孔收缩，当日那种种痛苦象针刺般浮现在他眼前，那个人，那个吹笛的男人，用笛间的棱角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无数的印记，血流了他一脸，疼痛已麻木于心，对于那个人，有的只是无尽的恐惧。

　　“看来你想起来了。”
　　话语轻柔，那人的笑声沁入到他的心扉。

　　“你有种的就现身出来，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云紫珊鼓起勇气大叫，只要不是真正的鬼，她的恐惧之心就不会这么浓，虽然纳兰雪在很多人的眼里比厉鬼还厉。

　　“想见我？”那人声音如夜月里呢喃的花语，“呵呵，真得么？”

　　云紫珊忍不住就要答“是”，就在她开口的一瞬间，林十三的手狠狠捏了她一把。呀――，云紫珊吃疼叫出声来，但那个“是”也因此被吞没。

　　“林――。”云紫珊看着林十三肃然的面孔，打了个寒颤。她从来只见林十三温和的一面，这样呲牙咧齿的表情还是第一回见。那种表情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源于内心深处无法明述的恐怖，整张脸都木然，只剩下发白的眼眸还在轻轻颤动。

　　“……见过我的人都死了。”门外的那个人还在轻轻叙说，但云紫珊的感觉就象是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又回来了。

　　云紫珊的武功比林十三略高，但真正比划起来，也要斗个一两天才见胜负，而林十三在纳兰雪的魔笛下连五招也没走过……想到这，云紫珊的脸真正煞白了（和她方才故意在楚轻人面前作出的表情相比）。

　　“你…你说不让人见你面貌，但是…，”云紫珊大着胆子指了指林十三，“林十三不是照样见过你。”

　　女子要逞强的时候，再危险的场合她也会放肆，云紫珊就是这样一个女子。

　　“呵呵，”那人虽笑，话却更寒，“你问问林十三吧。”

　　云紫珊把苍白的俏面转向林十三，后者哆嗦了一下，说：“我见得是他的画皮。”

　　画皮？

　　那种从人的尸体上剥落，然后用画笔描绘而成的东西？

　　“你，你……”云紫珊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蹲在地上，开始呕吐。

　　“好了，不和你们多说，”那人笑则笑已，话音又冷漠下来，“我要的人来了么？”

　　林十三点头，直到这时他才醒觉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他本不想伤人命，但没想到云紫珊的私念如此，根本就是为了把楚轻人送入虎口才来了这里。而纳兰雪的武功又是如此令人绝望，身影未现已消人魂魄，原先想集三人之力或许可以与之一斗的念头，现在看来竟是最不切实际的一种想法。

　　“是楚轻人么？”那人的声音里有一丝奇怪的意念，象是冷酷，更象是眷恋，他笑，“好，你们继续你们的话题，看看怎么除掉我，又让楚天洋顺利当上盟主……”

　　“不敢。”这是林十三的真心话，楚天洋当不当盟主原就和他不相干，而纳兰雪这样可怕的人他今生也不想再遇上。

　　呵呵，呵呵――
　　笑声逝去，厅房的门蓦然合上，月光被阻隔在外，厅里的烛光也突然亮了起来。
　　林十三和云紫珊面面相觑，发现两个人的额头上都滴满了汗珠。

　　“走吧。”云紫珊喘了一小会气，说了一句。
　　林十三以为听错：“什么？”

　　云紫珊再次重复：“我们离开这里。”
　　林十三愕然，云紫珊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楚轻人必死无疑，我们留在此地也是无用。不如离开这里，把消息带出去，乘那恶魔还没改变主意猎杀我们之前。”

　　“是。”林十三黯然低下头，他也知自己即便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处，救不了楚轻人已经无法向楚天洋交待，若是云紫珊也有个意外，那更是万死难逃其究。

　　“走吧。”林十三喃喃，双目之中一片茫然。

　　合眼躺在床上，楚轻人以为自己会很快睡着。

　　夜风袭人，烛影婆娑。
　　就好象在楚家自己的大宅中，只是少了平时侍候自己的两个丫环。

　　自己的父亲――楚家的大家长去世已经两年，这两年他也在江湖中搅混了一阵，虽然得罪了不少人，但总算没丢楚家的脸。
　　……

　　笛声响起的时候，楚轻人几乎已睡着。

　　悠扬的象是能触动人内心的笛音有种奇妙的魔力，连楚轻人这般不识音律的人在梦里也能跟着它和音。

　　这人的笛声好熟悉！

　　这是楚轻人在半梦半醒间的第一个感觉。

　　再过一会，这种感觉消失了，他从梦中醒了过来。

　　“真讨厌，哪个鬼半夜三更吹什么笛子――” 俊美的脸上出现了厌恶之色，楚轻人不再觉得笛音悠扬，反而觉得它吵得可以。

　　他推开窗，叫道：“喂，你别吹了，难听死了。”

　　“真得很难听？”一个美丽的嗓音认真地问，带着点失望和无可奈何。

　　“难听。”楚轻人想也没多想，“难听到极点，这么难听的声音亏你吹得出来，回家再修炼几年吧！”

　　啪――
　　窗合上。

　　楚轻人根本都没看见吹笛的人，也没认真欣赏他的笛音，心情恶劣的情况下，他总习惯口不择言，那些难听的话就象是倒豆子一样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笛音没有再响起，响起的是低沉美丽的嗓音。

　　吹笛的人低语：“你的个性真是十年也未变啊！”

　　“你是谁？”
　　这句话总算使楚轻人惊觉起来，他试探问了一句：“魔音纳兰？”

　　“他们都这么称呼我。”那人寂寞地回答。

　　窗被风吹开，青色的身影在窗前一闪而过。

　　“别走。”楚轻人一跃而起，箭一样地追出窗外。
　　“你别走。”
　　声音在寂静的林府中传了出去，但已无人回应。

　　疾奔，骤停。

　　那人站在月光下，衣飘如飞。

　　“你就是魔音纳兰？”楚轻人吃了一惊，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总算没有把青色的人影跟丢。

　　“是。”青衣人在笑，安详地笑。

　　这一笑风情万种，如月光般清寒透彻，也如月光般夺人心魂。

　　“你是人是妖？”楚轻人突然冷冷一笑，手中长剑跟着出鞘。

　　青衣人叹了一口气：“我曾是人，而后成妖。”

　　“呸，什么鬼话。”楚轻人皱眉，他压根也不相信所谓神鬼之说。

　　“不信么？”青衣人的笑脸突然完全隐没，那张姣好如女子的面上只剩下冷冷的杀气，“你很快就会相信，有一种东西，可以让人变成鬼，这个，你很快就可以尝到。”

　　什么意思？
　　楚轻人逞强地回瞪着青衣人，心里虽有一点害怕，然而这一点害怕他怎么也不愿流露出来。

　　“怕了么？”那青衣人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细长美丽的眼睛再次弯成了弧形，“你也会害怕？你不是一向以让人害怕为乐么？”

　　“你，”楚轻人忍不住大声叫出来，“你到底是谁？”

　　“我是纳兰雪。”青衣人笑望着他，那一眼里竟可看见血红的色泽。

　　是你让我从人变成妖。

　　现在，让我把恐惧还回给你。

　　“我是纳兰雪啊――”
　　轻轻的一句，青衣人扬起了手中的长笛，笛音悠悠响起，那音色婉转凄美，就有如岁月过山棱……等到楚轻人惊觉的时候，黑暗已从头到脚包围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