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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分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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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林凤臣白天打工,下了工去卖点水果蔬菜,晚上看书、捣鼓自己的空间,日子过得充实,7月份还回学校参加了高一的期末考试。
随着天气一日日炎热起来,时间也飞快过去,暑假过去了,以前一起上学的小伙伴们重新回到了校园,他们也许在听着老师讲课,应付着各种习题,也许在为了某一场考试而挑灯夜战,也许,也有些人跟自己一样,被迫离开了学校。
各人的命运无法预料,他的生活还要继续。
林凤臣站在县高中校门外,望着里面安静的校园,转身走了。重阳节到了,他要回家一趟了。
10月25,是个晴朗的日子,林凤臣和十四叔回家过重阳。
云中本地人重视重阳节,清明可以不扫墓,重阳节却是一定要登高望远、祭祀先人的。
这次回去,林凤臣发现家里有两个人很不对劲儿。
一个是他大哥林凤祥。自从断了双腿,林凤祥的整个人都变了,暴躁易怒,情绪一激动就要砸东西骂人,大嫂气得哭着回了娘家。
看着瘫在床上胡子拉杂、声嘶力竭咒骂不停的哥哥,林凤臣几乎不能把他和以前那个俊朗阳光、豪爽体贴的哥哥联系起来。
以前的大哥身体健壮挺拔,脾气好总是很喜欢笑,一口白牙常常晃得村里的大小姑娘眼晕,因为是家里的长子长孙,他总是很刚强、很可靠,努力上进给弟弟们做榜样,林凤臣就没有见过他像现在这样,不顾形象,不顾一切的作践自己。
那样的咒骂,带着浓浓的绝望和自暴自弃。林凤臣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
没了双腿就是没了下半生的着落,从一家的顶梁柱沦为吃白食,甚至要人端水擦澡、把尿把屎,这对于一向要强的人来说是致命的。
另一个不对劲儿的是他的父亲林祖龙。
祖龙阿爸一向是温和而沉默寡言的,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现在他更加沉默了,一天之中除了必要的应答和接触,几乎躲在屋里不跟人说一句话。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总是抢着做,没事儿做的时候总是安静的呆着,仿佛不存在一般。
别人也许觉得这没什么,如果是前世的林凤臣可能也觉得没什么,甚至还会怨他的无能,可是历了一世的林凤臣还是觉出了父亲那沉默中透出的沉重的悲哀和惶恐不安。
“肯定你那个衰阿婶啦,你阿爸腿病犯了,疼得站都站不起来,饭就煮糊了,你婶做工回来就骂得好大声,骂了有两刻钟,我在家都听到了。”小刚抱着林凤臣塞给他的草莓吃得满嘴果汁儿,满脸厌恶道。
小刚是林凤臣同族的远房弟弟,也是他的发小,初中毕业后没有继续上学,留在家里帮着他爸妈干农活。
林凤臣沉默的听着小刚絮絮叨叨,拳头捏的发白。
看来得抓紧时间分家了,父亲在叔叔家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长久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10月秋老虎,再过一个多月,天气就该冷了,得抓紧时间弄个住的地方,林凤臣可不认为他婶婶会分给他们房子住。
林凤臣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去村子里面找他伯祖母。
午后的村子静悄悄的,趴在地上哈拉着舌头的大黄狗看到林凤臣,摇了摇尾巴,继续懒洋洋地眯着眼睛睡觉。
“伯祖,在么?”林凤臣一边推开虚掩的院门,一边朝里面喊了一声。
“在呢在呢,谁呀?”屋里有人大声应着,不一会从里面转出来一个围着围裙的六十多岁的健壮妇人来。
见到林凤臣,她哈哈笑着招呼:“小臣啊,来得巧,快坐,伯祖刚要做糍粑,等着啊,马上就能吃了。”
林凤臣随着妇人走近拐角的厨房,当中的大圆桌上摆了一摞竹托盘和一大盆子的糯米粉,空气中满是炒花生米和茶仔油的酥香味。
“小臣快帮伯祖烧火,把团子给捞出来,还有把那老母鸡给炖上,今儿晚上叫上你爸来家,咱吃一顿好的!”妇人利落的指挥着。
这位被林凤臣称为“伯祖”的妇人名叫翠姑,是林凤臣爷爷的亲大嫂,林祖龙的亲婶婶,也是带林凤臣去县里的工厂做工的十四叔的母亲。
可能妯娌之间总是难以处得好的,热情爽朗的伯祖和林凤臣的祖母一直处不来,年轻的时候两人就经常吵架,而今几十岁人了,丈夫都已经去了,两人还是不对付。
可伯祖对他们二房这边的小辈却很好,林凤臣刚念学前班时,中午放学之后常常被伯祖捉回家吃饭,伯祖家就在小学校的隔壁。
煮得熟透的糯米团在滚水中发成了两个手掌大,捞出来滚到糯米粉中,一边滚一边揉,揉到面团又筋又韧,揪下来鸡蛋大小的一块,用擀面杖擀成薄片,包入花生仁和白糖混搅的馅料。
糯米粉黏性很大,煮熟之后又烫又粘手,包糍的时候要不断地用煎熟的茶籽油润一下面粉,手要快,不然糯米粉凉了,里面的糖就融化不了。
包好的白白胖胖的糍粑形似灌汤包,泛着油光坐在刷了清油的托盘里,可爱又好吃。
热烫的面团把内里的白糖融化,混着又香又脆的花生仁,糖浆流入嘴里,甜糯香酥,茶籽油的清香将糯米的腻味减低,开胃又饱肚子。
这种糍粑好吃是好吃,可做起来太费工夫,是以这种糍粑也作为东山村过年过节才会做的特色糕点,平常难得做一回。所以,从第一个糍粑做好,林凤臣就没出息的猛吞口水,太香了。
“伯祖,上次托您帮我问的事儿咋样了?”林凤臣一边吃着糍粑一边给煲鸡汤的瓦罐添柴。
林凤臣想从叔叔家分出来的念头早就跟伯祖讲过,5月份去县里打工前也托了伯祖帮忙买些砖头瓦片之类的建材,她娘家的石山村正有烧砖的窑,也产水泥,本地人建房子都是从他们村买材料,只不过他们那是私人作坊,产量一直跟不上市场需求,没有熟人介绍的话,等上几个月都未必能预定到。
“有伯祖在,你还担心啥!早帮你弄好了,你啥时候要开工,立马去就能拉回来,价钱都给按成本价算,给点运费就能包送到咱村里。”
翠姑看看他又道:“要我说,你们搬出来也好,自己搭个草屋,支个灶,哪怕苦些,也好过看方琼芝那泼妇的脸色。你做得很对。“
说着说着,手忍不住敲上侄孙的脑门,气到:”让你们来伯祖家搭伙一起过你死活不肯,伯祖还能亏了你怎地?”
林凤臣笑呵呵不搭话。
家里的老太太虽然是林凤臣的亲奶奶,可是却是个耳根软的,万事拿不上主意,完全是一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架势,叔叔经常去镇上打工不怎么管家事,婶婶几句话,老太太就一副和稀泥的姿态。林凤臣跟她虽然也亲近,但是他心底下还是跟这位伯祖更亲些,有什么事要拿主意也愿意找伯祖。
前世爷爷刚去时,叔伯婶娘们都劝自己去打工,只有这位伯祖拉住他苦口婆心劝他别去打工,还说要供他继续念书,只是那时的自己没有答应。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伯祖一直都不吝于对他们的好,这份情他会永远记得。
林祖龙听了儿子说分家的事,焦急不安地说:“这怎么行?咱们没有房子,阿爸又种不了地,若是分出去了,咱们可要住哪里呢?你往后也没法再上学了呀!”林祖龙可是知道自己儿子是多么希望能再回到学校念书的。
“爸,咱不分出去我就能上学了吗?”
林祖龙沉默了。按照方琼芝的个性,确实不大可能。
“爸,你听我说,咱们可以在后坡那块地盖个房子,咱们也不要多好多大,两间屋子用不了多少材料,这几个月的工资我都攒下来了,伯祖又借了些给我。等咱们分出去,也不必你种地,我可以先打工,等攒了钱,就在县里做点小买卖。到时候你就跟我一起去,还可以帮我看看摊子什么。我年纪也不算大,到时候再回学校也来得及……”
林凤臣拉着父亲,讲着自己对未来的种种规划,看见父亲眼中渐渐褪去的惶恐和涌上来的细细的的喜悦,心里也对那些未来充满了期待。
趁着几位叔伯都在家,林凤臣请了村长和族里两位叔公到家里,商量分家的事。
大伯二伯虽诧异不已,可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出声,而出乎意外的,叔叔也没有吭声。
林凤臣想起当年爷爷还在的时候,叔叔曾当着家里其他人说:三哥和小臣就跟我过,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他们的。
而今他也许并没忘记,只是敌不过现实,也敌不过自己妻子的劝说。
林奶奶看看自己几个儿子,急道:“小臣啊,这怎么行?你爸他这样,你还小呢,分出去可怎么过?你跟着你叔,好歹你爸不用自己种地啊。你叔你婶他们也不容易,你……”
老太太为难地看看孙子,又看看小儿子儿媳。
小儿子家的日子过得不算好,同一个锅里吃饭的她最清楚不过了,媳妇甩脸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她仍然觉得日子还能过下去,当初她和老头子养五个孩子,家里最难的时候曾经连碗木薯粥都吃不上,现在日子比那时候好多了,一天一顿干米饭是有的,偶尔还能割点肉给孩子们解解馋。怎么就不能一家人好好过下去呢!
林凤臣笑着安抚老太太:“奶奶,没事儿,后坡那片地当初爷爷不是说了分给我爸嘛,那边的柴房咱们弄一弄也可以住。”
那片坡地因为过于贫瘠,石头瓦砾又多,当初林老爷子给几个儿子分家时谁也不肯要,老爷子没法,只能分到没能力耕种的林祖龙名下,实际上就相当于废弃了。
前世,林祖龙被方琼芝拿着扫帚赶出门之后,就是被迫住进了那边的柴棚里。
父亲一向自卑,发生这样的事后,脾气里的倔一下就被激发出来,硬是自己一个人靠着从伯祖那里借来的米粮,在那个柴棚过了下去,伯祖费了老大力气也没法把他从柴棚里弄走,直到两个多月后林凤臣回家。
那个阴暗潮湿,四面漏风的柴房,黑黑瘦瘦的父亲蹲在屋里那只泥砖垒的简陋灶台前煮粥的情景,林凤臣永远也没法忘记。
林凤臣眼光扫过婶婶那张带着嘲讽和幸灾乐祸的脸,对叔叔道:“至于我爸名下的那些田地……”
不顾婶婶黑下来的脸,林凤臣笑着说:“我跟我爸商量过了,除了村东那块宅基地和后坡那片荒地,我爸名下的其他水田和旱地全都留给叔叔,叔,你看怎么样?“
“小臣,这怎么行呢?你们要是没了地,可吃什么呢……“
“是呀,你爸种不了,可以租给别人,收点租子也好过日子啊……“
大伯母和两位叔公听着,忍不住劝道。
二伯林祖强听到老三的田地都划到老四名下,不悦道:“老四,你这也太欺负人啦,老三虽然种不了田,种种菜还是可以的,你一块地都不留给他们,叫他们回来吃什么?!”
前来做中间见证的村长和族里亲近的几位长辈看向林祖国的目光几乎都在说“太不厚道了,太可耻了……”。
林凤臣连忙站出来澄清:“二伯,这是我和我爸的意思,昨天我跟阿叔也商量好的,不干叔叔的事儿。”
林祖龙当然没有交代,不过林祖龙一向以儿子为重,凤臣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没差别了。
“这怎行呢?你阿爷当初分好的,现在这小子要独吞了去,你先上柱香问问你爷同不同意!老四快说,是不是你那媳妇做了什么,让小臣连地也不要了?你……”林祖强指着弟弟的鼻子,眼看着两兄弟要干起架来了。
公证人们看林凤臣,林凤臣说道:“反正我要出去打工,我爸也种不了,那些就全当是谢谢叔叔和婶婶这些年的看顾了。粮食我可以先找人借一些,等过个两个月我也能攒下些钱了,应该也养得起我爸。“
反正田地什么的,几年之后大把空着在那儿,爱种多少种多少,林凤臣不急,更大的机遇在后面呢。
林祖刚搓了搓满是沟壑的手掌,皱眉问:“那你就打算往后都靠着打工过活了?在村里半亩田够种什么。“
“是呀,小臣,总得留多一些,起码能种你们自己吃的口粮啊。“大伯母满是忧愁,家里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自从大儿子出了事,啥事都不顺,日子也是越过越糙。如今大儿媳天天在闹腾着要离婚,凤臣好歹是自家的亲子,有心想让他回来自家过,可还得顾忌着媳妇和孙子。
林凤臣从来就没打算把精力花在种田上,“吃饭倒不是大问题,我就算一直打工,养活我和我爸也够了。后坡的荒地叔叔婶婶估计也不愿要,村东那片菜地如今是婶婶在种着,当时爷爷是说那是留给我爸做宅基地的,叔叔你看……“
林祖国闷闷地抽了口烟,抬头道:“你一定要分出去,我也没啥好说的。你爸的那些田和地,你都拿回去就是了,那田里的稻子过两月也能收了,也给你们吧。“
方琼芝气得跳起来尖声喊:“不行!不能给!……“
林祖国“啪“的把烟斗摔到她脚边,恼羞成怒道:“闭嘴!你不出声没人说你是哑巴!我说啥就是啥,哪有你妇道人家说话的份!没看到村长和两位叔公都在这儿吗!“
方琼芝气得跳脚,却也不敢明着说出要昧下三伯田地的话,只得恨恨的瞪着林凤臣父子俩。
“烦扰了叔叔婶婶这些年,现如今我和阿爸没什么好报答,那些田地说了给叔叔就是给了,我和我爸只要后坡的荒地和村东的宅基地。两位叔公,村长,你们看什么时候有空帮忙登记一下?“
最年长的三叔公看看这家人,“既然你们自己都同意,咱们也没啥好说的,明儿就去大队里改改田亩登记就行。“
“那好,就麻烦叔公了,我和叔叔明儿再去找叔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