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峦其人》桓之

4、其四

　　北方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快进入四月了，院子里的椿树才开始发芽长叶，紫红色嫩叶在枝头随风颤动，远远看去仿佛是开了一树的花朵。

　　最近，薛府中的马都特别躁动，一个个甩着蹄子，脑袋不停摆动，如果松开缰绳，肯定都撒开蹄子跑得欢。

　　张峦或许是受这躁动的氛围影响，心里也毛躁躁的，做事说话都带了火药味，小厮干活稍有不对，就会招来他一顿骂。

　　他躺在草垛上，翘着脚，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心里算了算，四月快到了，紧接着就是佛诞节了。

　　到时候京城里的善男信女，达官新贵都要到寺庙中烧香拜佛，祈求平安。其中，尤以宝珠峰下的潭柘寺最为著名，据闻某朝皇帝也曾到这寺庙中带发修行，最后成为一代名僧。从前朝起，皇帝每到中元节都到这里来进香礼佛，后妃与王公大臣的家眷们也时常来此沐浴斋戒，平民百姓来上香求签就更数不胜数，因此寺庙香火一直很旺。

　　也因为是四月初，京城中的百姓纷纷到郊外春游踏青，潭柘寺也成了一个好去处。所以，每年每到这个时候，府里就要提前开始采办贡品，购置些放生用的鱼鳖，然后府里主子们收拾行装，前往宝珠峰下的潭柘寺参加浴佛法会。

　　张峦也要开始忙起来了。

　　薛府中的马都归了他管，虽然手下有几个小厮仆从帮忙干活，却也不轻松。

　　每月他都要把马厩中的花销上报给账房，并且交代清楚各项账目怎么个用法，哪些多了哪些少了，什么不够需要补买，什么买多了下月就减少银两的用量，弄得他自己也要立个账本，登记好收支。

　　各种需要的物什需要他亲自采买，如果不够，还要自己再去补齐。更甚者，若是府中有事，人手不够，像是遇上佛诞节，外出踏青，宴会什么的，老夫人，夫人，少爷，小姐，丫鬟，小厮一起出动，马车的人手可能就不够了，所以偶尔他也要充当一回马夫。

　　当然，除开月末交账和大事，平时的张峦过得真的很闲，吩咐下小厮干活，他也有时间和表少爷一起厮混。

　　张峦人懒，做事总喜欢拖延到最后关头才开始做，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这些麻烦事，心里就更毛躁，这样的坏心情连累到周围小厮遭罪。

　　马厩里，小厮武六和方瓶年纪最小，平时喜欢在一起追赶打闹，这会儿子被吩咐去捡马粪，竟也玩起了，互相扔着粪球，嘻哈打闹着，脸上衣裳上弄得乌漆抹黑，本来堆好的马粪此时瘫了一地。

　　草垛上，张峦迷迷糊糊上打着盹儿，隐隐有打闹声一直在耳边响起，他“噌”的一声站起来，原本就黝黑的脸更黑了，“你他娘的闹个屁啊闹，没看见你张爷爷我在睡觉！”

　　武六和方瓶被他的骂声吓到，心里面都七上八下的，纷纷扔下下手里的粪球，立马消停下来，老老实实拿了铲子又开始干活。

　　一旁晒干草的小厮吴小央不知怎么看不惯了，嘟嘟囔囔：“呸，狐假虎威，他自己还不都是个奴才！”

　　他旁边的赵环“嘘”了一声，碰了碰吴小央的手肘，“小声点，别让他给听了去！”

　　“听了又如何，他还能吃了我！”吴小央甩掉手里的干草，“平时使唤我们也就罢了，他不痛快，还尽拿我们些个撒气！这算什么事儿！”

　　赵环一把按住他，“他是吃不了你，他却能揭你一层皮！忍忍算了！”

　　吴小央更激动了，“凭什么大家都是爹生父母养的，也都给人当奴才，他就可以这么欺负我们，让他这么糟践！”

　　这头的火灭了，那头又烧了起来，张峦见吴小央这边又在嚷嚷这什么，也没听清，心想着，刚解决完一个，现在又来一个，让他不安生！两条腿径直就向吴小央那边走去，“好啊，你们几个小兔崽子，今天一个两个都想造反了！皮痒了，欠收拾吗！”

　　张峦比吴小央高一头不止，黝黑的脸此刻阴沉沉地板着，眼睛盯牢了嚷得最大声的吴小央，“说！你这又是在吵吵什么！”声音大得几乎可以让全马厩的人都听见，正在忙碌的众人应声都停住了朝这边望。

　　吴小央被这强大的身高差距压抑着，只觉得头上罩着一团乌云，脑子发懵，呼吸不了，扯着嗓子“哇”地一喊，竟然哭起来。

　　脑袋顶上原本烧得熊熊的怒火顿时被眼前的泪水浇熄，张峦吐了口气，“你又怎么了？”

　　吴小央哭得直抽抽，鼻涕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大把大把地往外流，他喘着气：“你，你，就会欺负我！”

　　张峦按了按额头，“我又是怎么欺负你了？”

　　“我，我只不过是，呜，干活时候说会儿话，你，呜，你就这么数落我！”吴小央抹了抹糊在嘴上的鼻涕，又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看着他们的小厮，“而你对，呼，他，那个癞病鬼，他没干活，你就不责罚！这不公道！”

　　张峦道：“人家挨了阿四一顿打，你挨了吗？”，又咳嗽一声，“再说了，他没干活是我批准的，你又瞎搅和什么劲儿！”

　　“我们都在干活，只有他闲着，站在一边看，这就是不公平！”吴小央继续嚷嚷。

　　“那好，”张峦道，“我现在可以让他干活，不过，以后要是你受了伤，我也要让你带伤干活！”
　　并强调道：“不准休息！”

　　一听这话，吴小央顿时焉了一头，“这.......”

　　“只要你答应，我马上叫他过来和你一起干活！”

　　吴小央耷拉着脑袋，“不，不用，让他歇着吧，我，我干活了。”

　　事情解决了，张峦这回不躺草垛上，干脆回屋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自从癞病鬼和阿四打了那架后，府里人人都怕了这小厮，唯恐一接近他自己就染上毒疮，将原本在厨房里干活的他赶了出来。虽然事后张峦已经向大家澄清，这小子只不过得了热疹，又不会传染，管家也表示说这人是好好的，没必要将他赶出府去，但大家却还是杯弓蛇影，哪个院子也不愿意要他。

　　最后，也不知是谁说了句，既然张峦说他没病，就把他派在张峦院子里好了。大家表示一致认同，心里都暗暗为把这烫手山芋送出去而感到庆幸。

　　好，人分在张峦院子里，张峦也没说什么。

　　可是，当这小厮顶着一张长着红红疱疹肿的脸到了院里，给他分配房间时，小厮们都如惊弓之鸟，对他避之不及，都离了他远远的，谁也不愿意跟他同住一间。

　　好，人被分在张峦屋里，而且是两人间。

　　原本跟张峦一屋的孙萌被挤了出去。

　　得，烫手山芋到跟前来了，还和张峦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