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巫婆秘史（原名老巫婆很凶残）》重安公子

5、5

　　旦迪_撒菲莫并没有令我等太久，或者说，我等得，他们却等不得。
　　五天后，一只装着铁甲蝎的大水晶匣子，被一位使者送到了我家门前。
　　以魔族那超越骏马的脚程，即使日夜兼程，走出迷失森林也需要五、六天，到达毒雾戈壁，少说也得一个多月。假设旦迪的坐骑狮鹫没被我和卡斯吃掉，倒是勉强能在两星期内赶个来回。
　　我把我的疑问对那位使者说了。
　　他轻声笑了笑，声音低沉而空灵，带了点奇妙的韵律感。
　　“撒菲莫少爷并没有去毒雾戈壁，他出了森林后便联系了我，正巧我养了几只铁甲蝎当宠物，便替他送来了。”

　　我憋屈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吧，我只说要铁甲蝎的毒液，并没有规定他非得去毒雾戈壁帮我抓蝎子，算不上投机取巧。
　　魔族人向来喜欢养些古怪宠物，会有人养铁甲蝎也不出奇，我年轻时还流行过养吱吱乱叫的吸血蝙蝠与爱喷酸液的蜥蜴龙，某些有钱又自诩高雅的贵族甚至还会抓深海人鱼养在鱼缸里呢。
　　“那他人呢？”
　　为了完成任务纠缠我那么久，快成功时却让别人替自己效劳，不太像撒菲莫一族的作风。
　　“撒菲莫少爷与我联系后不久就昏迷了，我已派人送他回王都府邸。”

　　此时王都不知战况如何，不管政变是否被镇压，都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普通民众尚避之唯恐不及，他却把如今已无力自保的魔王近卫军队长往王都送。是对现任魔王太信任，还是存了异心？
　　我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高挑个儿的使者被一袭黑色斗蓬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光洁瘦削的下巴，及形状优美的唇。
　　斗蓬用贵重的金线镶边，细细绣上藤蔓状纹样，作工很是不俗。
　　我瞧着那斗蓬上刺绣的纹样已有点眼熟，待看见他托着水晶匣子的右手尾指上戴着的一枚尾戒，心里猛然生出一股异样来。

　　只微微向身边的卡斯一偏头，老豹子就疾窜出去，将来人扑倒。
　　薄薄的水晶匣落在地上摔成碎片，两只硕大的剧毒铁甲蝎自裂口爬出。
　　来人被卡斯一脚重重踏在胸口上，动弹不得。裹紧的斗蓬兀自散开，璀璨铂金色长发流水似地铺陈了一地，一对尖耳朵突兀却不失优雅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是精灵族。

　　冷不防被扑倒，这位精灵却并不显得惊慌。他毫不反抗地任卡斯压制着自己，抬脸对着我温雅一笑。
　　“娜鲁小姐，您这是为何？”
　　我不答话，只眯着昏花的老眼，细细打量他。
　　活得太久，终日只能看见异形的魔物，对于长相的美丑早已没了概念。只要五官不多不少地呆在它应该呆的位置，在我眼中都是好看的。之前来过的旦迪自然是好看，这个细皮嫩肉的精灵也好看，却跟旦迪有点不同，也许因为他的五官精致，总觉得像个女孩子。
　　当他翡翠般清澈的绿眸望向我时，熟悉的感觉再次扑面而至。

　　我像看清了旦迪的模样时一样，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六百年的时光，就这么呼啸着从我眼前飞过。

　　****

　　六百年前，当我还是个刚进皇家学院的一年级新生时，我的不讨人喜欢就表现得很明显了。倒不是因为我长得太过普通，从而在魔族整体都是高水准美人的大环境下无法出挑，也不是因为我个性太孤僻，不够嗜血，或者是缺少了戾气。
　　好在受欺负的人不只我一个，昆塔家的小儿子，小名叫鲁伊诺的孩子，也是个受气包。
　　不过，我比他可幸运多了，至少我只是被言语污辱，偶尔拳脚相向，但他除此之外，还会被人拖到角落，压在身下。
　　谁让他长得太过好看，面容里既有精灵的纯净又有魔族的妩媚，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总是楚楚可怜，特能勾起魔族的凌虐欲。
　　我和鲁伊诺在相遇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对方——因为我们都是名人。

　　他是因为早逝的母亲是精灵族，并且，是白精灵。
　　精灵族与魔族通婚，在平民里偶尔也会有几例，但一般都是暗精灵，别的精灵种族则极罕见，尤其在高阶贵族里更是从未有过。□□的魔族贵族偶尔会豢养异族作情人，但与异族的通婚却只能算是丑闻，即使是平民，大多也是对异族嗤之以鼻的。鲁伊诺的母亲，是被他那个贵族的父亲抢来的，在生下鲁伊诺后没多久就过世了。
　　年幼的混血精灵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同样不受待见。

　　而我则是因为一桩婚约。
　　男方是绯月国高阶大贵族家庭里备受瞩目的爵位第一继承人，且已在军队任有重职，真正的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而女方，只不过是没落贵族家才刚上皇家学院的蠢笨幼小的独生女，唯一拿得出手的，估计只有家里那古老的姓氏了。
　　家世家底相差如此巨大，就算摆出那个古老的姓氏，也完全够不上政治联姻的份。

　　别说外人怎么看我们都不般配，我也很怀疑我们的父母到底是哪根筋搭错线，才会把当年还在牙牙学语不停淌着鼻涕泡的我，给塞到已长成俊秀少年的撒菲莫手里，而他，又是哪根筋崩坏，在已经可以不必遵从父母意志的年纪里，淡定地收下我这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长不成美人胚子的小未婚妻。

　　魔族的感情很直接，妒忌也好鄙夷也好，都会痛快淋漓地发泄出来。
　　总之，我和鲁伊诺都是从小被欺负到大，双方在听到对方的传闻时，都忍不住分分神同情一下对方。
　　直到在皇家学院，我们才有了第一次邂逅。

　　那天，月亮很蓝，风很清，云很淡。
　　鲁伊诺的哀叫很煽情，压在他身上的人哼哧哼哧的很享受，我的鼻血淌得很豪迈。
　　他用一双如翡翠般浓绿的温润眼眸，哀切地从那个比他高大得多的男孩身下，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但我在几分钟前刚被人拖到不远的角落里胖揍完，正鼻青脸肿地拿袖子试图堵住被揍得鼻血长流的鼻孔，一点救他的力气也没有。
　　自顾不睱又不忍目睹的话，我只好转身就走。
　　脚步虚晃得厉害，身后的痛哭却声声泣血，一声比一声痛苦，听上去，竟像是比我被人揍时还要痛的样子。
　　我慢慢地走着，哭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我的鼓膜，振得我头脑发晕。

　　突然之间，我脑子里某根神经就爆开了。
　　我拼命跑了回去，一边嚎叫一边使出生平最大的力气撞上施暴者，一头将措不及防的施暴者撞翻在一边，而后拖起地上的混血魔族，撒丫子就跑。
　　——很久以后我分析了一下当时心理，大概是鲁伊诺给我的感觉，比我自己更像弱者，当一个比自己还弱的人向你求助，平时再孙子的人，也会难得地雄起一回。
　　不过，当时幼小的我，脑袋里可什么也没法想，只知道紧紧握着鲁伊诺的手，不停地跑，拼命地跑，疯魔一般地跑。
　　鲁伊诺紧紧跟在我身后，他跟我一样身上处处遍部瘀青，加上被施暴，一定是伤得不轻，却一点也没拖累我。
　　他的喘息声很大，粗重而凌乱，上气不接上气，估计我也是一样。
　　我们从废弃的建筑后面跑出来，一路往前冲，途中偶尔能听到有人惊呼，却没人阻止，于是我们便像两头发疯的牛犊，惊恐地只知道往前冲，既不知道停下，也不知道该在哪里停下。
　　直到一头撞上一堵坚实的胸膛。

　　那人惊讶地一把抓住我，用力按住我的肩膀，不停安抚地叫着我的名字。

　　“娜鲁，娜鲁，别怕，是我，是我……”

　　我不停挥打着的手被压制住，脸被用力转了过去，与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四目相对。
　　我望见了一双绯红的眼眸，如血般浓烈，却澄澈耀眼。
　　这个人是谁？似乎见过……
　　我在惊恐中寻找着记忆。
　　对了，他是，亚哈斯大哥——我的未婚夫。
　　我的未婚夫，我的……
　　能够保护我的人！
　　我被巨大的安全感所击中，眼中顿时除了那双绯眸，再无其它。

　　这就是我的初恋产生的瞬间，第一次认真地把一位男性的脸记住，并把他的名字刻在心底。

　　紧张感一解除，我便颤抖得无法抑止，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全然没发现，此时的我与鲁伊诺已经自皇家学院后门跑了出来，停在了熙熙攘攘的街头，身边还围满了看热闹的市民。
　　之后的记忆便不甚清楚了。鲁伊诺的说法是：我哭着哭着就昏睡了过去，亚哈斯解下披风把他包住，对他说了一番话后，就让随从送他回家，亚哈斯自己却抱着我先走了。
　　我问过鲁伊诺，亚哈斯当时对他说了什么。
　　鲁伊诺笑了笑。
　　“一个真正的魔族，不该只是任人欺凌，令自己强大的方式有很多种，人们忌惮于你的力量，却不会指责你的不择手段。”
　　很符合魔族性格特点的言论，从鲁伊诺口中说出来，却不带一丝邪气。
　　他翡翠色的湿润大眼望着我，流露出小羊羔般柔软纯洁的神态。
　　当时我的凌虐欲被撩拨得一阵欢腾，差点没对鲁伊诺伸出邪恶的小爪子。

　　***

　　铁甲蝎的毒性果然很强，被卡斯踩在地上无法动弹时，水晶匣里跑出来的铁甲蝎咬了精灵几口。我愣神的功夫，他已经中毒，正无法抑止地抽搐着。
　　制毒解毒是我的拿手好戏。我让卡斯放开他，一边在裙兜里摸索，一边别有用意地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精灵抬起长长的睫毛，声音轻颤，“……鲁伊诺……”
　　我手一抖，“你说什么？”
　　精灵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呼吸急促，好看的唇角还有丝丝涎水不受控制地溢出。他勉强吸了口气，清晰地说：“鲁伊诺_昆塔。”

　　我定了定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稀松平常，“我认识一位混血精灵，他也叫这个名字。”
　　“我知道您说的是我的父亲。”精灵喘着粗气，嘴角扯了扯，似乎是想笑，但痛楚令这个笑容显得有点古怪。
　　他说：“父亲在世时经常提起您。”

　　我有点恍惚，还有种违合感。
　　记忆中的鲁伊诺还停留在初长成的青年模样，会用小狗般信任的眼神望着我，也会带着怜悯对我微笑。这样的鲁伊诺，想不到居然也会与某位女性结婚，留下子嗣，并让孩子继承了他的名字。
　　我带着侍魔把自己扔到边境的森林，数百年来每日沉浸在书籍与药剂中度日，认识的人们与外面的世界却一直在变化。
　　慢慢地，变得面目全非。

　　我忍不住默默地向着魔王大人暴了一句粗口。
　　先是一个长得像亚哈斯的撒菲莫家族的青年，接下来是肖似其父的鲁伊诺的孩子，这个狡滑的布伦托，为了救他的女儿，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拿这些沾亲带故的小辈们来戳我的心肝。

　　“老娜鲁，有发呆的时间，还不给他解毒？”卡斯提醒我，百无聊赖地将地上乱爬的铁甲蝎大力踩扁。成年的铁甲蝎每只都有撑开的雨伞大，眼下这两只还是幼体，只长到半臂长，坚强的甲壳在卡斯的爪下简直像块苏打饼干一样松脆。
　　我回过神，一边迈着老腿颤颤巍巍地走到混血精灵身边，一边从裙兜里摸出一个小玻璃瓶。
　　玻璃瓶里是我特制的虎斑蛞蝓干躁片，我倒出一枚来，递到他嘴边。
　　“吃了它。”
　　昆塔嘴角有些抽搐，犹豫地望着我的手。不知道是在看我手里捏着的蛞蝓干，还是看我鸡爪子一样干枯的手指，以及长长指甲里的脏污。
　　“虎斑蛞蝓能治几乎所有蝎毒。”我解释道，催促地把蛞蝓干往他嘴边凑近了些。
　　昆塔秀致的脸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
　　“谢谢您，娜鲁小姐。我完全相信您的话，不过，我的身体能抗毒，这种程度的蝎毒只要休息一会儿就能适应。”
　　听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想起来，精灵一族对毒物是天生就具有抵御力的，拥有精灵血统的魔族，自然会比一般魔族抗毒能力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