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岛》韩小早

1、魔岛

　　他突然变得很狂躁，从天边染上第一抹橙红开始，那首熟悉的“水手之歌”就在他耳边不断回响，可是入眼的只有满目琳琅的珊瑚。他像野兽一样在珊瑚围成的迷宫穿梭，可是，只有珊瑚。
　　“你要离开吗？”名叫珊瑚的温柔女子捧了满怀水果。她是他昏迷醒来见过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他感激她救了他，他甚至在天长日久的岁月里爱上她。他从未见过如她般温柔似水的女人，如果不是那首“水手之歌”，他确信会同她在这座孤岛上过一辈子。
　　“有船来了，我们一起走吧。”如果他离开了，她便是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你不喜欢这里吗？”
　　他没回答，专心地从裤脚抽出那柄海难之后唯一随身的砍刀，突然她怀里的水果乱七八糟落了一地。他应声抬头，他从未见过这岛上有一颗果树，或是动物，只有珊瑚，全是珊瑚。但她总能找到水果、鸟肉，然后安安静静看着他吃下。
　　“我们没法离开。”她蹲下身，声音掩在垂下的发丝间模糊悲伤。
　　“我们沿着歌声，砍去珊瑚就能出去，一定，一定可以出去的！”他扳住她的肩膀，“你听到了吗？是我常唱的歌，‘远游的水手啊，渴望温暖的港湾，可爱的姑娘啊，你可能将我停留……”他会娶她，他要将她带给所有人看，他又如此美丽温柔的妻子。
　　“他们一定会在这里留宿一夜，那么我们就有一晚的时间，快些。”他拉起她玉白的手腕，入股清凉，她怀里的水果又落了一地，染上灰尘。
　　“你听，近了近了！”他奋力砍着，却没注意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她逐渐苍白的面孔。
　　她突然拉住他的衣角：“我们，我们不回去了，在这里一辈子不好吗？”
　　他回身看着她，她琥珀色的眸子里印出他不可置信的神色。他抚开她的手：“不要担心，我们一定可以出去。你听，他们在唱那首歌呢，那是水手的歌。”
　　“外面是海啊。”她嗫嚅。他转身继续高高扬起砍刀，宽厚的肩膀，裸露在外的皮肤有着健康的肤色。
　　“我们出不去的！出不去的！”她冲着他的背影叫，他吃惊回头，只看到她跌跌撞撞跑开的身影。
　　他跑过去拽住她：“你知道什么，是不是！为什么我出不去！为什么这里全是珊瑚！为什么只有你能找到吃的！”他似想到什么，触电般松开手倒退几步，“你要害我……你是什么人！”
　　她看他一脸惊慌惊怔了会，突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珊瑚里没有鸟叫，没有风声，只有空旷凄凉的笑声一遍遍回响。
　　她停下，眼角满是泪水。她微笑走近他，他的身体顿时无法动弹：“你再唱一遍，远游的水手，渴望温暖的港湾……我总学不会后面的，你再唱给我听好不好？”
　　他想拒绝却说不出一个字，全身颤抖着攥紧砍刀。
　　笑容慢慢撤去，她眼里满是冰凌：“你难道不知这片珊瑚可以挡住你，却挡不住你的声音？”
　　他顿悟，恨恨瞪着她使出全身力气喊着那首“水手之歌”。林外的歌声停住了，他能听到喧闹的声音，能听到林外的人要结伴来寻找他。
　　“不要唱了！”她尖叫，她脸上泪水晶莹，苍白到透明，“你想过没有，杀了我也许你眼前的珊瑚便会全部消失？不需要这样卖力，只要砍在这里，只一下。”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他感觉手心全是冷汗，身子一下子可以动了。林外又响起了歌声，有十几人，越来越近。他向前走了一步。
　　她笑了，面上溢上一层红晕，闭上眼睛。他突然停住，离她一步之隔：“你走吧，我会找到出路。”
　　“你做什么！”她突然拉起他，就着他的手将砍刀送进自己胸口。没有预想喷涌的血液，她却迅速歪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你想出去，便出去啊！”她使劲大喊，声音却微弱得很。
　　周围层叠的珊瑚渐渐消失，象从未存在一般，他惊得合不拢嘴，耳边那首“水手之歌”都听不见了。脚下珊瑚铺就的小路一点点裂开，一道巨大沟壑撕裂开来。他来不及细想，抱起她就跑。
　　“昨夜雨虽大，但是天上没一丝杂云，第二天就肯定是晴天了。”他听到一个苍老陌生的声音，头很疼，像是宿醉一般。
　　“哥哥你醒了。”他身边多了一个穿着改小水手服的男孩。
　　他是被老船长救下的，这条船会开到普罗米小镇，他可以在那里寻找自己的船队。
　　他走上甲板，蔚蓝色的海望不到尽头：“船长，你看到一个穿绛红衣衫的女子吗？我们一起在一座满是珊瑚的岛上。”
　　老船长满脸讶异，他的小孙子开了口：“哥哥说的是魔岛？阿里比他们很感兴趣，可是上了岛怎么也走不进珊瑚林。第二天天亮魔岛就不见了，没有看到姐姐。”
　　“远游的水手啊，渴望温暖的港湾，可爱的姑娘啊，你可能将我停留……”甲板另一侧阿里比和其他水手正唱着歌转舵升帆。
　　他沉默着想着昏迷前看到的。她的重量一点点变轻，身体越来越冰冷。双手无力垂下时，他惊讶地看到她的脸在瞬间老去，尽是岁月雕痕。
　　“她叫什么名字？”老船长打发掉小孙子，点了烟斗。
　　“珊瑚。”
　　老人沉默地重重吸了一口烟，过了许久才慢慢吐出迷蒙的烟雾：“珊瑚……珊瑚。唉，有这么一个传说，是我爷爷的爷爷航海的时候听到的。”
　　他双手扶在栏杆上，看着远处平静的海面出神，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
　　老船长说道：“传说魔岛是珊瑚妖用自己的身子化成环岛，为了留住深爱的水手。有的魔岛一直在，有的只存一夜。”
　　他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海风吹到眼睛里涩涩的。他突然想起那个名叫珊瑚的女子巧笑嫣兮，想起她苍白着面孔让自己唱“远游的水手啊，渴望温暖的港湾，可爱的姑娘啊，你可能将我停留……”想起她指着自己的心口。
　　她说，因为你，我的致命处便长在了这里。

作者有话说

　　这个坑……专门扔短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