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的神社（高桂）》呆兔

1、森林里的神社

　　一、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村子附近的森林里，结果不知不觉的迷路了。我晃悠悠的寻找着森林的出口，太阳慢悠悠的沉到山的另一头。经常听村里的老人们说，森林里有妖怪，专吃小孩。可我已经是成年人不是小孩子了。更何况，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妖怪这种不着边际的东西。
　　“看来是迷路了。”就在我连续打了几个哈欠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低沉的声音。我转过头看到那个站在面前的男人。黑紫色的短发，墨绿的眼睛，一脸邪魅的笑容。仅此一眼，我便知道面前的人不是人类。可笑我并不相信鬼神之说，却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你知道出去的路么？”迷路了一天，我很累了，很想睡觉。
　　“嗯？你在求我？”面前的男人轻笑，我看得出他并不十分友善。或许他是不会帮我的吧。这样想着，我便回过头继续自己找路。可是，真的好困，好想睡觉啊。
　　“跟我走吧，天快黑了，这里的妖怪就快出来了。”男人的声音有些压抑，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人类在这里会很危险。”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个子不算高，短发碎碎的随着他的脚步一跳一跳的。我犹豫了一会儿，便跟了上去。
　　“你是住在这里的妖怪？”话音刚落我便后悔了。前方的男人也投来了一个你在说废话的眼神。我快走了几步追了上去，男人比我要矮一些，我好奇的打量着他，他的左眼上缠着绷带，从额头上绕过整个脑袋。我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想要触摸他脸上的绷带。
　　“你最好别想奇怪的事情。”男人没有看向我，却明显伸出手阻止了我的动作。“你应该是在想我为什么要缠着绷带吧。”额……为什么他会知道。“你放心，我不会读心术。只不过被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而已。”这样的回答让我有些忍俊不禁，突然有些放松心情。或许今天这样的迷路不是件坏事。
　　“顺着楼梯下去就是出口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男人停住了脚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烟管。月亮早就高高的挂在了天上，映着他紫金的和服。我恍然间觉得和服上的那些蝴蝶会乘着月色飞走。
　　“我叫桂小太郎，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还能来找你么？”我笑了笑，看到他的表情微微一愣。然后又邪魅的笑了起来。
　　“你是白痴么？我可是妖怪。”男人吐了口烟圈，笑容依旧。我有些失望的低了下头，转身离开。然后我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高杉晋助。”我惊喜的回过头，却发现男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二、
　　第二天傍晚我又来到森里的入口，意外的竟然看到高杉站在那里。我拎着手中的点心跑过去，对他开心的笑。高杉继续抽着他的烟管，邪魅的笑着。
　　“你是在等我么？”我把点心递到他的面前，我看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是我做的点心，很好吃的。”高杉的目光恍然黯淡了些，却又在我完全捕捉到之前换回了原有的有些复杂的目光。
　　“走吧。”高杉淡淡的说了一声，让我跟上他。
　　森林很大，高杉带我走到比昨天更深处的地方。那里有一座神社，不大，却一尘不染。森林的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一座神社。
　　“我住在这里。”高杉似乎总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真的怀疑他是不是会读心术。虽然他自己否认了这一说法。“不过我不是这里的主人。”
　　“那主人是谁？”住在这里却不是主人？难道是在这里租房子住？妖怪也会要租房子？那为什么不租个好一点的房子？
　　“是山神。”高杉不知何时又拿出了他的烟管。那似乎是很古老很精致的值钱货。
　　“你带我来这里的意思就是说，我以后可以来这里找你？”听了我的话，高杉送给我一记【如果你不怕被这里的妖怪吃了的话】的蔑视的眼神。不知为什么我看得懂高杉的眼神。他有点很邪恶的感觉，但我并不讨厌他。甚至可以说，我很想这样跟他在一起。或者说，有点很奇怪的怀念的感觉。
　　高杉带我在森林里穿梭，我知道这里一定有很多妖怪在觊觎着我们，但是似乎又迫于高杉的气场而不敢靠近。我不知道这森林里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绿色的植物而已。高杉却似乎乐在其中。而且不知何时，他居然牵起了我的手？这是什么情况？怕我走丢么？我真的不是白痴啊！
　　“晋助，你是什么妖怪？”听到我的声音，高杉的身影顿了顿。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又微微叹口气。那表情里面竟然全是忧伤。额……我有说错什么么？
　　“一开口就叫晋助，你是白痴么？”高杉微微的扯了个笑容，唯一的眼睛里的神色似乎不再是复杂的神情，那里满满的都是温柔。我，没有看错。
　　“你……不喜欢么？”高杉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虽然我知道，他绝对不是不喜欢我这样称呼他。高杉默默的靠近我，然后将我抱在了怀里，脑袋搭在我的肩上，细碎的发丝轻轻的蹭着我的脖子，有些痒。
　　“喜欢……假发……”微不可闻的声音。喜欢？假发？这是什么意思？

　　三、
　　“晋助，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我站在树下吃着高杉带给我的奇怪的野果，他就坐在我头顶的树枝上。高杉没有对我的话做出任何反应。“晋助！我说我就要离开了！明天就走！”不知为何有些不开心他的反应，我转身狠狠的晃着树干。高杉在树上歪着头看了看我，又跳下来，依然是一脸不屑的神情，邪魅的笑容。
　　“那又怎么样？难道要我哭着求你不要走？”高杉的突如其来的话让我不知该如何应答。是啊，我在期待着什么啊？我只是他萍水相逢的一个人类而已啊。而且我究竟要对他期待什么啊？明明是在这个暑假认识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妖怪而已。
　　可有可无？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吧？不知为何，我有些难过。并不是难过分别，而是更为刻骨铭心的，撕心裂肺的难过。那是刻在骨髓里的，就好像是很久远的时候就已经存留下来的伤疤被揭开时的疼痛一样。
　　“有些事，忘了一切的你，又怎么会明白？”高杉的笑容里多了份清冷。他的话我没有听懂。只是觉得这样的高杉好奇怪。
　　我，忘了什么？是很重要的东西么？

　　四、
　　临走的早上，我独自走进森林。在此之前我并不怕那些所谓的妖怪，可现在竟然会感到有些胆战心惊。或许我只是习惯了有高杉陪着我走在森林里而已，只是如此而已。走过了再熟悉不过的山路，山神的神社就近在眼前。那里依然一尘不染，高杉正坐在门口，吧嗒吧嗒的吸着他的烟管。
　　好像个老头子。突然冒出的想法让我不禁一笑。
　　我故作轻松的走过去，对着他笑。高杉只是愣愣的看着我，又微微的叹气。然后示意我坐到他的身边。
　　“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嗯，我知道。”
　　“如果有机会回来的话，我还会来看你的。”
　　“…………”
　　“我还会带你喜欢吃的点心来的。”
　　“那……大概又要好多年了吧……”
　　又？高杉有时候的话真的让我听不明白。难道说是因为妖怪活了太久，所以说话的方式也很奇怪？
　　“你……会一直在这里吧？”我隐隐的有一丝期待，希望回来了，就还能看到高杉在这里。
　　“会……我会一直都在……等你……不会离开……”高杉的笑容突然染满了泪水一样的感觉。我不知道高杉这莫名的悲伤究竟出自哪里。或者，其实那只是高杉背负的一段我所不知道的往事吧。

　　五、
　　再次回来这里已经是十年后了。森林依然还在，我瞒着妻子和儿子独自上了山，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山神的神社。十年了，我却还清楚的记得路该怎样走。然而，眼前的一切却都不再熟悉了。
　　破旧的神社早已不似往年的一尘不染，甚至可以说，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高杉呢？他不是说好会在这里等我么？
　　突然感到的一阵失落，心里好像空了一大块，就像突然失去了某种珍宝一样，令人窒息。
　　“晋助！”我大喊，但森林里只有我的回音，“高杉晋助！”那个穿着紫色和服的男人没有现身。“高杉晋助！”金色的蝴蝶也没有从林中飞过来。
　　高杉，不在这里了。明明说好了会等我回来看他的。
　　“你，就是桂小太郎吧。”身后浑浊的声音确实吓了我一跳，转过身，隐约只能看到一张脸出现在我面前。“我是山神。”
　　“神社的主人。”我想起高杉的话。
　　“嘛，算是吧。这座山都是我的。”
　　“那你一定知道晋助在哪里！”我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急切的想要知道高杉的下落。
　　“高杉……他消失了。”
　　“消失了？”
　　“嗯，再也不会出现了。”山神说完了这些话就失去了踪影，只留下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直到天黑，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那里一直流泪。

　　六、
　　高杉……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了。山神的话始终在我的脑海里回绕，坐在旅馆的窗前，望着窗外那片好像就在眼前一样的森林，我始终无法消化这句话的含义。终于还是忍无可忍，我再次跑去破旧的神社里，等待山神的出现。我知道，他一定会出现。
　　“你又来做什么？”果然不出所料。
　　“晋助消失了是怎么回事？”
　　“就是消失了，不会再出现了。”我好像看到山神那若有若无的脸上轻蔑的笑容，“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死了。”
　　高杉……死了？
　　“你们人类的执念真是可笑。”山神的声音越来越虚幻，我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明明不可能永久，却想着要得到永远，结果把自己的灵魂也赔进去。”
　　什么意思？
　　“桂小太郎，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七、
　　我眼前的画面好像走马灯一样，灰白色的走马灯。武士，刀，血，战场，炸弹，红樱，天人，幕府，真选组……啊啊，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是我的过去。是我的前世，被我遗忘了的前世。
　　我记起，在私塾的时候，那个叫高杉的小鬼总是跑来缠着我给他做点心吃。
　　我记起，在夏天的时候，他满脸兴奋的在烟火下大喊，假发我喜欢你，而我站在他的身边幸福的笑着。
　　我记起，在松阳老师倒下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崩溃了，连带着高杉一起，全都崩溃了。
　　我记起，在攘夷战场上，我们四人背对背的杀敌，带着一身的血腥乞求着第二天的阳光。
　　我记起，在歌舞伎町里，那个混蛋天然卷时不时的跑去调戏真选组的魔鬼副长，而我却只能一个人在角落里望着天空。
　　我记起，在鬼兵队的船上，那个邪魅的男人轻轻挑起的唇角，对着我和天然卷的刀剑，笑的解脱，却让我只想冲上去狠狠的揍他一顿。
　　我记起，在晋助离开我的时候，我窝在房间里整整两天，不吃不喝直到奄奄一息。而我们分手的理由却只是因为攘夷的观点不同。
　　我记起，在最后的那场战争中，晋助的刀尖从我的胸口穿过，然后我在他的怀里，看到他唯一的眼睛里落下的泪水。
　　晋助他说过的啊，他说过假发我喜欢你的啊。
　　“高杉临死前来到了这里，我答应给他续命，但他的愿望达成后，便会消失，不再存在。”山神的声音再次在我的耳边响起。
　　“晋助的愿望？”我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我已经无法控制。

　　八、
　　——濒死的人类啊，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但是愿望达成之后，你就会彻底消失，不曾存在。
　　——我只想再见到他……
　　——只是如此而已么。
　　——我想知道他可以过得很幸福，没有战争，没有离别……
　　——这就是你的愿望么？
　　——不……我只是、只是想要再见到他，想要可以和他一起生活，想要再吃到他为我做的点心而已……
　　——人类啊，我会达成你的愿望。
　　——假发……

　　九、
　　“所以？晋助的愿望达成了？”我跪坐在地上，流着泪，笑着，看着山神。
　　“你来之后，他的愿望就已经达成了。”山神的声音毫无感情。或许看惯了人间冷暖的山神，早已忘记了什么叫做感情了。
　　我居然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我跪在地上看着山神，然后我感到自己的嘴角也扯出了一个弧度，听到自己已经沙哑了的声音响起。
　　“山神，请你完成我的愿望。”
　　“愿望达成之后，你便会彻底消失。”
　　“请把我送去晋助那里，让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