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番外·天不假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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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老师。你会忘记我吧？”
“别说傻话。”
流云从天边卷过，夏风难得凉爽，风眷恋地拂过银色的发丝，斑阖着眼眸靠坐在树枝上，先是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然后他睁开了眼眸，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伤痛之后，浅金色的瞳仁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不带波澜地望向远方。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他已经不记得过去多少年了，好多年以前这里是个小山村，苍天的树林郁郁葱葱地，各个角落里都躲藏着妖怪，在树林的深处有个废弃的神社，历尽风霜的鸟居早已有些破败的意味，连狛犬都已爬上青苔。
他的嘴角挂上笑意，悠悠然然地，似乎跨越了时光又看到那个残破的神社，一片荒芜——然后淬不及防地，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又想到那个少年了。
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他放纵自己沉溺到那样的回忆里去，忽略掉心底涌起的刺痛，往事扑面而来，带着潮湿的气息。
他们相遇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夏天，天高云远，他还能恍惚地记得从黑暗中一跃而出时，久违的阳光恍惚了他的视线，少年逆光的剪影烙印在他的虹膜上。
他一开始把他当做成那个女孩，相似的面容，熟悉的气息，带着欺骗性让他忘记了时光荏苒，忘记了岁月变迁，忘记了其实连他都被封印了那么多年，那个封印他的人肯定早已死去了。
那个时候，他突然有点怨恨自己漫长到无止尽的生命，为什么都只剩他自己一个人孤单地记得，凭什么只剩他一个人在回忆？
“老师，我想到一句话。”
“别说了。”
斑随性地走着，风已住，蝉鸣却跟着吵闹起来。也是真的是经历了太多的年岁，他已经能察觉到时光在他身上流逝的痕迹。
穿过了重重障障的棺木树林，豁然开朗地，他看到铺天盖地的三色堇，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他花了一点时间，直到看到伫立在花田中的石像才想起来这是哪里。
这花是那个人种下的，他还记的自己对他的做法嗤之以鼻，一个人类，却总是妄想着在那样短暂的生命力记住什么。
“这是什么？”
“这是三色堇。”
斑突然诧异起自己的记忆，明明过去那么久了，他怎么还能将少年的音容笑貌记得那么清楚，他甚至都能想起少年偏着头冲他莞尔一笑的模样，零碎的光散落在琥珀色的眼眸里，清亮的，有些让人怦然心动的意味。
“三色堇在人类的世界里是有着特殊意义的。”——少年悠长的声线穿过时光的阻隔回响着，敲打在他心上。
“三色堇的意思是：想念你。”
心猛地酸酸楚楚地伤痛起来，一呼一吸都牵扯着，弥漫开去。
“老师，不向我告别么？”
“别说傻话。”
紧抿的唇角带着些凄冷的笑意，斑有些决绝地转身，系发的长绳随风飘荡起来，绳尾的璎珞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发出泠泠碎碎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让他忍不住停住身形，细细辨认已经消散开去的响声——那个声音，好像，真的太像了，就像少年曾经挂在窗口的风铃。
今天真的是个奇怪的日子，斑抚在心口，好像什么事都能牵引起回忆。
他们一起经历过太多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玲子和贵志完全分开来了，玲子在渐渐远去消失不见，而夏目贵志却渐渐占据了一切重心，他还记得那个夏天，他和那个少年相遇了一年之后，少年坐在后院中赏樱，簌簌飘落的重樱合着风抚弄的轻响声，那时他似乎看见那个少女和多年前一样，倚坐在窗棂前。
那时他终于释怀，终于可以完全放开对那个早殇的少女的忿恨怀念，终于可以微笑着对她说一句：再见。
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这样的放手，也许是因为那时他想抓住另一样，另一样他注定了要合血心藏的珍宝。
“老师，就算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啊。”
“……别说傻话了。”
斑索性席地而坐，手指拂过娇弱的花瓣，那样的触感，好像很多年以前他的手指触过少年的面颊。
那是他们相识的第四个年头，他们终于互相坦白了心迹——得益于那个除妖师的咒。他还记得少年握着他的手指和他一起晚归的那段路途，日暮之下，静谧的，他听得到少年在他耳边的呼吸声。美好的，让他觉得心都被那样的声音填满了。
他只要略一侧头就能看到少年的侧脸，那时，他突然想起了玲子将他封印之前跟他说的那句话，那时他一直都不明白，像人类那样弱小的生命何以在这个世界上繁衍生息，直到玲子告诉他——她说，斑，比起妖怪漫长的生命，你知道么，人类是用另外一样东西永恒的，你知道吗？那叫爱。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个时候他在心里回答着少女，他握着少年的手指，天际点点的星光，像是那个远去的少女盛满笑意的双瞳。
那个时候他天真地以为，他们可以这样永远地走下去。
“老师，其实死亡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只是我不想你被困在回忆了……”
“老师……斑。你忘记我吧。”
“斑……你是在哭吗？”
“……我这么高贵的妖怪怎么可能听你的！夏目！我永远永远不会放开你的！这是你欠我的。”
手指不经意地收紧了，掐断了娇嫩的花茎。
这样的回忆，他到底经历了多少遍？这样漫长的岁月里，他只能凭借着一遍遍地念想活下去。
一念起，痛彻心扉。
可是，这样的疼痛实在不算什么，实在是不算什么。他宁愿那样的疼痛，这样合着血泪的伤痛会让他更加清楚地记起少年，记得他的一颦一笑，记得他的言谈举止，记得他的一切。
这么漫长的生命如果没有什么想念的话，叫他如何能坚持下去？
曾经他以为，至少会有那个少年陪着他，陪他去看晨光霞暮，只是——
奈何天不假年，情深不寿。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番外·天不假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