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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风流看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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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世人偏爱五官精致、肤白如瓷的美男子,可他偏偏是个一身蛮力连字都不识的粗野莽夫。所以在别人眼中,这么个大美人能喜欢上他,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一)莽夫
粗陋的房屋,粗陋的摆设,连围在床边的一群人都长得那么粗陋,甚至透着一股子匪气!阿雅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了起来,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而且,周围挂着大红绸、窗户上贴着喜字,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那一身嫁衣,不难想到之前这里正办着怎样的事。阿雅觉得头更痛了,恨不得立即昏过去。她只希望这是个噩梦,再醒来,她还是皇宫中的公主,大风国第一美人,而不是在这里做嫁人的农妇!
“头不过是磕了下,怎么会这么严重?不认识我们也罢了,居然连夫君冷锋也不认识了!”
“天见可怜的!”
“这下子洞房都入不了了!”
最后,周围那群人终于离开了,还了她一个清净。
阿雅烦躁得很,刚想往床上一躺,却见自己的“夫君”走到了床边坐下,神色犹疑:“阿雅,以前的事不记得就算了。你只要记得,我是你夫君就行了。”
她不会承认自己有什么夫君的!
阿雅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不愿靠他太近。
男人感觉到她无言的疏离和抗拒,沉默了一下,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打了个地铺躺下来。没过多久,便传来一阵阵鼾声。
哼!村野莽夫!
阿雅这才放心下来,躺在床上,盯着顶上那红色帐子,发呆。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已经快晌午了。窗外日头正好,金色的阳光照射进了屋里,洒落一地碎金。一打开房门,阵阵饭菜香味便扑鼻而来,令她觉得有些饿了。
冷锋轻轻松松把最后一大桶水倒进水缸里,抬起头望着她,笑了笑:“醒了?我做了些你爱吃的菜。”
一身蛮力的莽夫!
给他的评价又加了几个字。阿雅扫了一眼桌上的青菜豆腐,全力掩饰住眼中的不屑和嫌弃,在板凳坐了下来,拿着筷子怏怏吃了几口。
这时,有村里的人叫他去帮忙修缮屋顶,他加快速度,三两口吃完就跟着那人离开了。
阿雅看着他的背影皱眉,她是真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的。被流放?开玩笑,当今皇帝就是她的同胞哥哥,他那么疼她,怎么忍心让她吃苦?还是不小心走丢了这个理由,比较说得通。
可不管她怎么回想,有段记忆就像被抹去了般,完全空白了。记忆中最后一个情节,便是当今的左丞相拉着她的手,唇边噙着笑意说:“定不负你!”
游神中,一只苍蝇从她眼前飞过,落在了一盘菜里面。阿雅嫌恶地皱起眉头,顿时倒尽了胃口。她放下筷子,干脆把那盘子菜给倒了,擦了擦手,准备去四处转转。
谁知到这举动被隔壁的一个村妇看见了,她直皱着眉说可惜了:“冷家媳妇!有苍蝇你挑出来就是了,又不会怎样!还有,饭菜都是冷小子做的,你好歹把碗洗了吧?”
那村妇嗓门儿大得很,不一会儿就把周围的村妇们引得探头来看,三言两语,都觉得她做的不对,一个劲地感慨怎么脑子撞到了,就变得这么奇怪,以前又不是没做过!
阿雅只觉得脸上烧得很,火辣辣的!她是公主之尊,怎么会做这些粗活?
因为这件事,她郁闷得在田野里乱走一通,连晚饭都没吃。而这后果就是,三更半夜时被饿醒了……
谁知她才刚摸下床,地铺上的冷锋就醒了,并且点燃了烛火。估计他听说了下午的事,脸色沉得很。她以为他会不由分说地责备她,莫名觉得有些心虚。没想到,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披上衣裳,打开门走了出去。
水声和铲子铲动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没过多久,他端了一碗饭菜进来,走到她跟前。他逆光而站,高大的身影整个人就好似一个巨大的黑幕,将她完完全全笼罩在了其中。
“喂,你……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阿雅从没有哪一刻感到这么紧张害怕过,他这么高这么壮,这么孔武有力,就算隔了衣衫也能感觉到那贲张的肌肉。要是他想对她做什么的话,她根本就反抗不了!
他一言不发,她却从他的眼中找到了一些不满,不满她的疏离,不满她的抗拒,甚至,连她那害怕的模样,他也感到很不满。
他脸色沉了下来,却依然不发一言。
阿雅更加害怕了,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垂下眼睑,根本不敢去看他。
他看着她,到最后都没说一句话。只是冷着脸把饭碗塞到她的手中,然后往地铺上一趟,闭上了眼睛。
她怔了下,心情有些复杂。
日出日落,又是新的一天。
不知不觉,自她昏迷醒来,已经有十来天了。在她的刻意之下,很快就和这个村庄的人融入到了一起,邻里之间关系好上了不少。很快,她离开的机会就来了。
邻居小玉打算和丈夫一道去都城采办东西,在阿雅的几番请求下,点头答应带着她一道去。正好这几天冷锋外出没有回来过,阿雅收拾好自己的细软,就毫不留恋地上了马车。
谁知天不遂人愿,马车在翻山的时候,蓦地下了一场大雨,暴烈地冲击着泥土地。她探身出去看情况,岂料车轮子一滑,就被甩了出去,咕噜噜地往山下滚。
这一摔,腿折了,还被冷锋给发现了。但他似乎没有多想,只是沉默地望了她许久,说:“你想去都城买东西,我陪你。”他哄小孩子似的,末了,又摸摸她的头:“等你腿好了,我们就去!”
“真的吗?”她停止了抽泣,可怜兮兮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信。
“真的!”
“你说话算数!”
“算!”
“别想赖掉哦!”
“嗯!”
冷锋笑了笑,幽深的眼眸,就如同浩瀚的海。
他的话永远都是简洁有力,不说多余的话,不轻易许诺。但只要他说了的,就一定会做到,只要他承诺的,那就是驷马难追!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山野莽夫,也能做到这一点。
她心里猛地一跳,一时间,竟有些心慌起来。只好移开视线,装作是在看其他的东西。
其实,在滚下山崖的时候,她想起了很多事。比如,她的皇帝哥哥让她去联姻,她却中途落跑,只把行踪告诉了心仪的左丞相沈墨,让他同自己远走高飞。比如,她没等来沈墨,却不小心跌到了湍急的河水中,被冲到这个小村庄。
再比如,她的头部受了伤,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能死皮赖脸跟着救了他的冷锋……直到他们的新婚之夜,她恢复了以前的记忆,却忘了在小村庄生活的点点滴滴。
阿雅腿脚不便的这些日子,冷锋很少出门,都待在家里陪着她,给她做饭,将她抱进抱出的。每当那个时候,她就窘迫羞涩得不行,恨不得整个人都埋到他的怀中。这种一叶障目的做法,除了让她鸵鸟一下,没有任何用处。任村里谁见了,都是一副“我懂”的表情。
村里的阿婶们都笑着打趣说:“冷家媳妇是个有福的!冷小子虽是个闷葫芦,却是个会疼人的!”
日子过得简单温馨,虽说他不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她却有些可耻地贪恋上了这种感觉。在她意识到这一点后,顿感手足失措!连和他说话见面,都有些不自在,不觉间,又生疏僵硬了起来。
冷锋感觉到了,又变得沉默了起来。
见他那样,阿雅心里有些涩,她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她会离开这里的,不如当断即断。
(二)都城
腿伤足足休养了一个月,才完全好了过来。
那天的春光很好,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晒得正舒服,冷不防见冷锋赶着一辆马车停在院子跟前,唇边噙着一丝笑意凝视着她。
“阿雅,不是想去都城里面买些胭脂水粉吗?走吧!”
“好,我先去拿点东西!”她开心地笑着,试图将一些不舍狠狠给压到心底。
其实他长得可以说很好看,轮廓分明,脸色线条如同刀削般坚毅,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更添几分阳刚之气。只是时下世人偏爱五官精致、肤白如瓷,文采飞扬的美男子,像他这样的,却被视为空有蛮力的莽夫。
此时,他就站在不远处刷马,唇边扬着一些笑,很温暖也很好看。远远望去,竟似凝结成了一幅画,那么近,又那么远。
都城里非常热闹,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小贩。她买了一些胭脂水粉后,被吸引进了一家珠玉店里。
看着琳琅满目的饰物,她拿起了一根镶嵌着红宝石的簪子,在头上比了一下,喜欢得不得了。
“夫人,千金难买心头好,这簪子算你五十两银子,如何?”
阿雅摇了摇头,转身就出去了。她有分寸,五十两对她来说不多,对村里的人来说,却是天价。谁知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冷锋没有跟上来,她疑惑地往回看去,却见他拿了一个盒子,快步走了过来,然后往她手里一塞。
打开一看,正是那根簪子。
“退了吧,很贵的!”
“不用!”他一口拒绝了。见她迟疑,他咳嗽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丝毫不觉露了的家底:“其实我还有一百多两……”
阿雅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他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耳朵却布着可以的暗红。
那时候,她只是觉得他有趣,却忘记了其中的疑点——一个普通的村里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在城里游玩了七八天后,冷锋提出了返回村庄,阿雅自然不会肯,只是告诉他,她忘记了一件事,要离开一个时辰。
阿雅打算留在知府府衙里。
这知府是沈墨一手提拔的,自是认得她的!前几日她派人送信过去,让知府将她的消息告知沈墨,彼时,沈墨将回快马加鞭赶过来,带她远走高飞。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梦?
“我很快就回来。”
这是件小事,冷锋却不知为何沉默了下来,许久后,才说:“嗯,你去吧。”
阿雅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拿,就提步往离开了。走了一段距离后,却听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阿雅!”
“怎么了?”阿雅莫名紧张了起来,手指在身侧扣紧。她对他笑了笑,生怕被他看出了端倪,强行将她带回村庄。
男人走了过来,把她这些天买的胭脂水粉和饰品通通塞到她的手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专注而温柔。
她僵硬在了原地。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那一刻,“对不起”这三个字,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对不起,因为她没有把他当作夫君;对不起,因为明明是她先赖上了他,现在却想抽身离开了。
冷锋如往常般,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却在下一刻,转身离去。夕阳下,他的身影如山般沉默,温柔。
鬼使神差地,阿雅追了过去,拦在他身前,一句话脱口而出:“我已恢复记忆,现在去联络家人。你在这里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带你一起走,好不好?我身边还差个侍卫。”
他墨黑的眼眸倏尔一亮,如黑夜中燃起的星火,霎时燎原。
阿雅看着他微微一笑,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个无比正确的决定。可没想到的是,当她踏入知府府衙时,却被涌上来的侍卫给扣留了下来。
记忆中那个白衣翩翩的公子,轻摇着折扇来到她面前说:“雅儿你莫不是糊涂了,我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要放弃功名利禄,同你浪迹天涯?”
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沈墨曾说过的那句“定不负你”是有前提的,前提便是功名在身,不违皇恩。
她冷冷地看着沈墨,突然厌恶了起来。厌恶沈墨,也厌恶往日里因他一句话而高兴好几天的那个傻公主。
第二日,阿雅被迫上了回京的马车,路过曾住宿的客栈,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冷锋还坐在窗边的八角桌旁,晨光温柔地落在他的眉梢肩头,却化不开那整整一宿的冷意和霜寒。他沉默地等待着,似乎连目光都没有移动一下。
真是个傻子!
(三)皇宫
春光懒,无端让人倦。
桃花开满了御花园,那幽幽的香味若有若无,夹杂着晨露的清凉,迎面扑来。阿雅踮脚摘下了一枝,深吸了几口,感觉精神头好了不少。
忽一阵风过,惊起漫天的桃花,花瓣飘飞在空中。霎时,桃花雨下。
最美的却不是桃花,而是桃花下的人。
“太美了!”
“公主可是风国第一美人呢!”
“刚那个冷将军,看公主看得眼都直了呢!哼,不过是一个粗鄙的!”
她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冷斥道:“闭嘴!休要乱嚼舌根!”
两个小宫女立刻噤了声,老老实实地跟在她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了,怕被公主责罚。以前公主都很纵容她们的,可不知道为何,自公主失踪后又重新回宫后,性情就变了不少。
阿雅缓步向寝宫走去,转身时,却瞥见了那个冷将军逐渐消失的身影。
莽夫。
她轻念了这两个字,唇角一勾。就算他是,这话也只有她说得,其他人说不得,就算编排半句都不行!
因为她不允。
自从被沈墨带回宫,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有了逃婚的前科,她不管去哪儿,都会有宫女和暗卫跟着监视着,做什么都不自由。
晚上,她招来了自己的心腹宫女,问道:“他今天在宫里都做了些什么?”
这个他,自然就是指冷锋。
偶然的机会,她才知道,他竟是风国的将军,奉命在隐秘的地点训练精兵。为了掩人耳目,那些兵平日里就伪装成农户,分散在周围各个山庄里面。
他们相处了数月,都快成为夫妻了,他都把这些事情瞒得严严实实。她还真以为他是个普通农户呢!不过就算他贵为将军,在世人眼中,也只是个会打打杀杀的粗鲁武夫。
“陛下邀请了冷将军赏花,还令将军舞剑来观赏……足足一个多时辰。”
阿雅不自觉地扣紧了太师椅扶手,只觉得心里窝了一团火。他是傻的吗?就任人这样欺负!不过她也知道,就算他不愿意也没办法,谁让他是臣呢!可是,皇帝为何要借此敲打他呢?
“后来冷将军遇到了平儿,一直盯着平儿看……那神情好像很伤心。”
当初她逃婚,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就易容成了宫女平儿的样子。而后失了记忆,忘记了还带着人皮面具这回事……如今,她恢复了真容,就算和他面对面,他也认不出了吧?
阿雅无端又觉得困倦了起来,只得命人关上窗,躺在榻上睡了去。谁知,晚上却出事了!
她刚一醒来,就听说皇帝来看她了。去了大殿中,却见皇帝斜斜倚在榻上,似笑非笑。而那个给她打听过冷锋消息的宫女,被皇帝赐了一杯鸩酒,由太监押着,给强行灌下。
她看着那宫女挣扎着,脸上渐渐变成了死灰色,不由觉得身上发冷,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皇帝却轻轻笑了起来,说:“沈墨跟朕说你对那莽夫上了心,原本朕还不信!”他顿了顿,笑意转冷:“你们的事朕都知道,朕不取他的性命已是皇恩浩荡了。皇妹,他配你不上!”
原来,皇兄竟以为她被他占了便宜!
她想解释,却发现无从说起。谁会信?孤男寡女一起待了那么久,而她失去了记忆,还准备嫁给人家了!
皇帝看着她难过的神情,又放软了声音,哄着说:“皇妹,你可是风国第一美人,怎么能嫁给那样粗俗的人?你不是一向欣赏沈墨那样的吗?”
阿雅一眼瞪了回去:“他比沈墨好上千倍万倍!”
皇帝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话:“随你怎么想,不过劝你还是绝了那份心思吧!免得害人害己!”
原来皇帝心中什么都知道,甚至她以前对沈墨的那些小心思,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皇帝却在明知她心意的情况下,要将她嫁给别的人!
真是个好皇兄!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这一年又过去了大半。
自从心腹宫女死了后,她身边的宫人都被皇帝给震慑了,再也没有人敢帮她打听消息了。她被禁锢在了这座黄金的鸟笼中,与世隔绝,与他天各一方。
这些日子里,阿雅经常想起以前的事情,没想到以前她居然那么厚脸皮过呢!
还记得那日,他从河水中救起她后,原本给了她一些银两食物,就准备离开的。她当时却哭了起来,死活不让他走。
她记忆中一片空白,唯一一个认识的人,就是救了她的他,不由对他产生了一些依赖的感觉。
于是,她死皮赖脸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边哭一边说:“你救了我,亲了我,还抱了我,怎么能不管我?”
“那只是迫不得已。”他有些窘迫,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匆匆别过头,说道:“我给了你银两和食物,你可以回家。”
“我都不记得了。”她抽噎了几声,见他要走,急忙追上去拖住他结实的手臂,哭得好不可怜:“我只记得你,你不要不管我!”
他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她带回了村中安顿下来。
就是因为这个决定,他摊上了一个大麻烦——不会洗衣服,不会烧菜做饭,不会叠被子……甚至连衣服都不太会穿。
最后他只好闭着眼睛,帮她把衣服给整理好,并把腰带给系好。
当他从她房间走出去的时候,被全村的人给误会了,就连当初对他有点意思的小姑娘,后来见了他都绕道走,好似他真的十恶不赦,占了人家的便宜又不认账似的。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她,经常一出门就好几天。后来阿雅察觉了出来,在他一次回家的时候,把他堵在家里不让他走。
“你救了我,亲了我,抱了我……你不能就这么不管我!”她害怕了,他一走,她就觉得没有了安全感,好似找不到主心骨,浑身都不对劲。
“这样的话,你以后别说了。”他好看的剑眉皱了起来,幽深的瞳眸很认真地看着她:“这样不好,你以后还要嫁人。”
“不然你娶我好了!”这句话冲口而出。
他呆住了,神色非常复杂。而她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模样,觉得这个决定真是太完美了,心里得意得不得了。
然后,他就真的娶她了。
(四)陌路
夜半醒来,唇边还带着笑,只是一看周围的摆设,那笑意就渐渐地冷了下来。她披了外裳,干脆坐在窗边吹起长笛来。悠扬的笛声响彻宫阙,如泣如诉。
良久,她放下笛子,想下榻走一走,谁知脚下一绊,直直扑倒在了地上。这一摔磕着了膝盖,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个黑影。她飞快抬头看去,那黑影却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谁?”
没人回答她,只有风过。
阿雅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心里有种直觉,直觉自己不会有任何危险。而那晚之后,她总能感觉有人偷偷注视着她,沉默的,温柔的。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试探着问了一声:“是你吗?冷锋。”
刚问完,她就自嘲了一声。怎么可能是他?那傻子恐怕到现在,还以为平儿就是她。
后来,黑影消失了。
秋去冬来,陈国的使者来访,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一时间,这空旷冷清的皇宫挂满彩绸,歌舞升平,难得地热闹了起来。阿雅梳妆完毕后,抱着一个暖手炉,乘着步辇去雍和宫。没想到,路上却瞧见了一出好戏。
宫女平儿脸蛋羞红,目光盈盈如水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似乎想把手中的荷包送给他。
而他,看着平儿的笑,一时间恍惚了起来,竟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冷将军好兴致。”阿雅命人停下步辇,就那样款步走了过去。她浅笑着,目光却冷冷地盯着平儿,宛若刀锋。
平儿吓坏了,慌忙跪了下来,荷包落在雪地上,无人敢拾。
她不明白,平儿究竟有什么好看的,让他看得那么入神,却无视了她这个风国第一美人。
“你为什么不看我?”
“公主貌美倾城,臣不敢直视。”
阿雅听了这话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她看着他依然坚毅的侧脸,突然很想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只是才一动唇,就见不远处的沈墨摇着折扇,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阿雅只得将所有的话强行咽到肚子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重新上了步辇,离开这里。
记得那日被迫离开时,她看着他坐在客栈里,差点就喊出了声。沈墨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轻笑说:“你要是想让他死在你面前,尽管出声。”
宴会中,众人把酒言欢,皇帝也是少有的和颜悦色。她坐在那里,看着这一篇繁华,只觉得有些恍惚。直到一个声音将她从神游中拉出了出来——
“冷将军舞剑乃是一绝,不如请将军合着这丝竹声来一段?也算是凑趣了!”皇帝笑吟吟地说。
话音刚落,殿中就是一静。唯有陈国使者不明意味地哈哈大笑,表示对剑舞极有兴趣。
让将军同低贱的乐女一道表演,这分明是欺辱人!可没人敢为他说一句话。冷锋不得不提剑站起身来,缓缓朝殿中走去,每一步都是隐忍。
阿雅终于忍不住,“霍”地站起身来,阔袖一甩就走下了阶梯,来到殿中央,扬眉一笑:“本宫对音律颇感兴趣,不如由本宫来为将军吹笛,皇兄你说可好?”
却是自甘放低身段,为他解了围。
皇帝脸色有点不好看,却不好说什么,只能允了她。只是待宴会结束后,皇帝将她留了下来,冷冷道:“皇妹,你要记住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要让皇室蒙羞!”
“如果皇族血统只会限制我的自由,剥夺我的幸福,我宁可扔弃这公主之尊!”
“你能放弃公主之尊,可不见得姓冷的能放弃大将军之位!”
皇帝目光一凛,看着这唯一的胞妹,冷笑:“先前你逃婚,朕派人告知陈国说你病了。如今你精力这么好,还能与朕顶嘴,依朕看,婚期便定在下个月吧!”
说完,就拂袖而去。
在皇帝说过那句话后,寝宫中的侍卫蓦地多了起来,似乎是害怕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比如……再次逃婚。
出人意料的是,这段时间阿雅一直都乖乖的,既不闹也不吵,该散步就去散步,该吃饭就吃饭,偶尔还会饮酒作画,过得好不潇洒!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了,皇帝笑着和她说了会儿话,见她平静如常便放心地离开了。
阿雅将所有的宫女都赶了出去,躺到了床榻上发起呆来,直到夜深了,她才偷偷爬起来,放轻了手脚去爬那雕花的窗檐。眼看明天就要出嫁了,她突然很想见他最后一面。
出了寝宫,躲过侍卫,她寻着记忆中的路来到一个墙角处,刚要点着脚尖继续往上爬,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给抱了回去。
那一双墨染的眼眸,依然沉默温柔,眸深似海。
她急忙伸手捂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压低了声音说:“你,你怎么来了?”
他没说话,轻轻放下她,后退了一步。
他这般生疏,她有些难受,没等他回答,又说:“身为外臣你夜闯我寝宫,就是死罪!”
明明溜出去就是想见他的,如今他近在咫尺,不知何故,她脱口而出的却是这样的话。
他沉默了一下,说:“公主恕罪。”
“你认识我,对不对?你知道我是谁!”
“公主恕罪。”
“你来都来了,就只有这句话?”
他又退了一步,想要转身离开这里。见此,她急得眼睛都红了,举步想追上去,却被迤逦曳地的裙摆绊倒。她干脆趴在那里不起来,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委屈。
冷锋顿住了脚步,许久许久,终还是走了回来,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救了我,亲了我,抱了我,不能不管我!”她一边哭着,一边死拉着他的衣襟不放手:“听到了吗?”
久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嗯”了一声。
听到这一声确定的回答,她稍微安心下来,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又问:“你既然认得我,为什么从来不说?”
“你也没说过……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不希望我识得你,”他声音低沉说:“你不希望,我便不识。”
“那你还一直盯着平儿看!”她不满地嘟囔。
他笑了笑,唇角勾起,自嘲道:“虽然第一次见到,我就知道她绝不是你。但看着她,就觉得似乎你还在旁边。但是公主,你那么美,那么……怎么可能多看我一眼。”
“我不是公主,只是阿雅。”她凝望着他,终于说出心中的期待:“你带我走,好不好?”
说出这句话后,她浑身都轻松了不少,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落不到实处。其实她很怕,怕他跟沈墨一样,放不下一身功名利禄。
但是到最后,她都没等到他的答案,只因为在他开口之前,整个寝宫中火光涌动起来。原来是宫女发现她失踪,正四处奔走找寻她。眼看,那些火光就要朝这边来了……
阿雅只觉得提起来的心瞬间又落入谷底,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从他怀中离开,再次落入凛冽的寒冷中。她向回走去,阻挡了侍卫走来的脚步。
(五)最后
一夜无眠。
第二日,她便穿起红嫁衣,梳起红妆,坐上了去陈国的马车。两国的都城相隔甚远,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
逐渐远离了那禁锢她的皇城,她心中轻松了不少。可惜,这难得的自由却只有一个来月,在那之后,又将步入另一个牢笼。
夜宿客栈,正要入睡,外面蓦地惊起无数的呼喊声和脚步声,在滔天的火光中,乱成了一团。
“走水了!公主,快随我出去!”婢女们急忙推门进来叫她。
下一刻,只听砰砰砰几声,婢女们齐齐倒在了地上。冷锋从黑暗中快步走出来,抱起她跳窗就逃。她靠在他身上,有些恍惚……其实她先前问的那句话都是多余的,在他们互相不知身份时,他就愿意放弃所有功名利禄,随她一道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冷锋并没有立刻带她驾车离开,而是到了附近一个农庄里隐藏了起来。
他给她打好洗脸水,铺好了床铺,说:“先睡一觉。”
她还穿着嫁衣,蛾眉淡扫,明眸顾盼,盈盈地站在烛火下,美艳不可方物。他一时间看呆了去,再回神,却让她拉到了床铺处。
“我只是你的新娘。”
冷锋身体几不可见地一僵,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小心翼翼地用手揽住那纤细的腰,便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阿雅笑着靠在他的身上,眼中满是欢喜。“你说,我们去哪儿安顿比较好?”
“你想去哪儿?”
“水国好不好?”
“好。”
“听说那里的山水很美,我们便在山脚下筑一个小屋……”
“好。”
她毫无睡意,就这么拉着他说了半宿的话,构造着一个自己期待的以后。谁知翌日清晨,当她推开房门,就看见了满园的官兵,还有……沈墨。
心霎时从云端坠落。
沈墨轻摇着折扇,似是惋惜地幽幽一叹:“雅儿,你怎么又逃了?还好我在你身上留了迷香,才得以寻到你。”
冷锋立刻提了剑,沉默地挡在她的面前。
“你们走不了的,雅儿,乖乖回去吧。荣华富贵你不享,跟着这莽夫做甚?”
“放他走,我跟你回去,不然鱼死网破!”
沈墨沉吟了一下,挥手让官兵让出一条路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冷锋目光复杂地望着她,抬起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头发,却僵在了半空中。许久,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阿雅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倏尔一笑,对沈墨说:“好歹我们也一起长大,你也曾心仪过我,就不能念着情分放我走吗?”
“雅儿,”他柔声道:“跟着他到处逃亡有什么好,你值得最好的一切。”
可那是他以为最好的,不是她想要的!她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根金簪,狠狠地往自己脸上一划,霎时,血液汹涌而出,顺着那白皙的脸颊滴落下来,狰狞又凄然。
沈墨呆了:“你!”
“陈国要的是公主,可皇室不止我一个公主。而我现在也不是什么风国第一美人了,我要走,你让不让?”
阿雅笑睨着他,即使毁了半边脸,依然风华万千。
她再次抬起手,高高举起那根染血的金簪,似乎只要他拒绝,她就会再划下去,直到完全毁了这张脸。
她知道,他也喜欢她那张脸。
“住手!”沈墨喝住她的动作,终是不忍地别过脸,沉声道:“你走!”
方才叫他在山脚下等她,不知他听到了没有。
正是化雪之际,很冷,冷得她发抖。脸上也很痛,火辣辣的,可是她心底觉得很快乐,犹如脱笼之鸟,浑身都轻松。
可见四周白雪茫茫,空无一人,她的心就缓缓沉了下来。是了,上次她叫他等她,她就没有再回去过。如今,他定是以为她随着沈墨离开了吧?
她只觉得眼睛发酸,想哭,满肚子都是委屈。就在这时,树干遮挡之处的那个沉默等待的身影,闯入了她的眼帘,她只觉得心中被什么狠狠一撞,连呼吸都是一窒。
他在!
“冷锋!”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他错愕地睁大双眼,复杂地望着她,似是根本没想过她还会回来,只是当他的目光触及那脸侧的伤痕,瞬间涌上来的心疼和自责,将所有情绪给吞噬殆尽。他紧紧搂住她,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
良久,落下轻轻的一吻——
“阿雅,你最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