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前尘章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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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国已经疯了，狂妄地拉长战线扩大战场，偷袭珍珠港，次年攻陷新加坡，看上去他们像是燎原的火，但张起灵觉得，他们更像过年时的烟火，看着炫目实则死得很快。他相信最终这场战争轴心必败无疑，不是出于民族情怀，而是认定了岛国以抽干国内为代价的扩张撑不了多久，现在的他们只是强弩之末。
但本家来的信让他立刻无暇关注国事，迅速回国。
何家终于忍不住了。
他走的时候还是留了后手，不至于苦心经营的北方线全部断掉，万一何家真想妄作什么，他们还是有后牌的。他在北国服役这些年到底做过什么，除他以外没人知道，不过很快他也不知道了。
失忆来的毫无预兆。
张起灵奔回本家后才知道事态的严重，何家不是想覆灭张家，而是瓦解张家，准确说是加速瓦解张家。外家已有好几户明里反抗本家，他们已不满足私底下的火拼。他们送上了联名信，信里写得隐晦，但其中深意却再明显不过，他们不再信任本家，他们想脱出，不想再用张家族人的身份生活，他们想真正进入红尘，做个平凡人，做个正常人。
张起灵不知道何家到底向他们许诺了什么，或说灌输了什么，但是他们抓住了自己族人的软肋。过上平凡的生活，而不是背负家族的宿命，听着真有诱惑力，尤其是这种思潮迸发的年代，而真正知晓张家秘密的张起灵看到这些时，唯有苦笑。
“那是你们的选择，我无话可说。”张起灵找人给那几家带过话，又安排瑞叔放了在那几家的线。瑞叔不太高兴，张起灵也不解释，只是让他这么去做。那些人都成年了，他们想要脱出本家，那他们一定做了好准备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那他张起灵又操什么心呢。把线放开，是为了不连累本家。他们自己选择离开家族的保护，那就自生自灭吧。
张起灵又觉得自己是矛盾，当年不管不顾把人推出去的是他，那时他不希望那个人涉入家族，希望他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现在用放手的方式处理叛族者的也是他。他不再把所有人都牢牢掌控在手里，因为他看清了，只要身上流着张家的血就不能有真正安宁的日子。面对外界，他们是异类，只有抱成团才能活下去，任何掉队者都会被撕碎。
自己小时候真幼稚。
瑞叔对张起灵的不满越来越多，因为他不断抛着张家的产业，以致张家现在元气大损。他想找张起灵谈谈，但是每次看张起灵苍白的倦容就不忍再说什么。他知道张起灵没错，现在不是争这一寸一尺的时候，壮士断腕是必要的，但是张起灵的方式太直白，太令人难以接受。
然而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凡是脱离家族的人都消失了。无论是由于战火还是由于何家的清洗，他们就是消失了。但是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脱出，明明结局只有死，但是他们还是愿意这么做，盲目得像飞蛾扑火。
局势渐渐不可控制。
瑞叔不得不去找张起灵。而张起灵静静听完瑞叔的质询，没有说话，只是给瑞叔看了几封信。瑞叔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我只能保住不想死的人，”张起灵淡淡地说，“张家到这种地步已是将覆之舟，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叔叔说得不错，我做得过分，但我不知道还能如何。”
“最核心的东西才最关键的，其它都不重要。”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下面就只等董灿的回复了，”张起灵皱皱眉，“如果传言是真的，那所有事也许能在我这里终结。”
瑞叔不好再说什么。
事实上张家的近况比张起灵给瑞叔看的信里写的还要糟。钟麟给张起灵的来信瑞叔没看到，信里详细地叙述了大前年在皖南的内幕。何敬之在黄桥事件中派出的将士不少是张家本家人，阵亡的十个师级以上高官中有三个是倾向张家的，而在茂林区被重创的新四军中也有许多张家子弟。更糟糕的是，张家在安徽的有效控制区完全沦陷了。国共倾轧，而令人心寒的是借国难剪除异己。
张起灵真是觉得有些累了。
但钟麟带来最坏的消息让张起灵夜不能寐。何敬之可能会在今年赴滇缅作战，何家人也会趁此机会将手伸向西南。他们似乎对未开化的广西很有兴趣。
张起灵有些担心张家守了几世纪的秘密会从自己手里漏出去。
即便前景悲观他还是得咬紧牙关为族人保全什么，也许此时的他很像遇难轮渡的船长，即使四个排水舱已经灌满了三个，他还是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冷静指挥着乘客让他们转移至救生船上，而他自己则会一直留在船长室，手中掌舵，直到海水将他和轮渡一起吞没。
他的身上开始散发着殉难的味道。
大概由于精神过度紧张，张起灵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小时候咳喘的毛病又出现了。但他不想因为身体状况误了要事，于是私下召来族里的郎中，不过诊治的结果好像不大妙。他没说什么，只是吩咐郎中不要告诉瑞叔，然后叫人家开了些止咳平喘的草药，自己搬回了小时候的偏房。但是症状没有好转的迹象。
转眼又一年。
虽然忧患在睫，但正月里还是洋溢着喜气。张起灵换了新衣焚香祭完族便回了偏房，晚上还有用作放野考核的守岁宴，他得休息一会儿。然而小厮送来的一封书信让他睡意全消。正月，也就是现在，公历二月，麦克阿瑟将军重回菲律 宾，与驻守日军激战，守城日军这十二日都在屠城，平均每日三千人遇害。
张起灵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些幻音，好像有个少年在说话，他听得清楚，他有些头疼。
“那些白色的花开着，便像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记得外家的哥哥说过，他家在马尼拉，那是座美丽的城市，因为一种美丽的白色花树而得名。
外家哥哥说这些的时候，笑得很开。
张起灵就这么拿着信枯坐了一下午，黄昏时瑞叔派人来请他的时候他还坐着。
也许晚上他也这么坐着，但是他记不清了。
当夜张起灵就发了高热，整个人都烧得意识不清，咳喘的症状愈发严重。瑞叔脱不开身，只得先派人照顾着张起灵。帮张起灵物理降温时有人听到他迷迷糊糊说了些话，大多数听不清，只能辨别出“哥”和“对不起”。
病来山倒，张起灵整个正月都在断断续续发热，昏迷时长清醒时短，偶尔醒过来也是定定看着屋顶，眼珠一错不错，像是在发怔。等他状况稳定下来，瑞叔发现，他似乎不认识这儿了。
瑞叔不敢耽搁，他立刻向张起灵求证。而张起灵回答他：“我好像确实忘记了什么。”
瑞叔的心沉了下去。
张家人体质特殊，纯血更为特别。他们寿命绵长且身体素质极佳，但是绵长不代表无限，他们有自己的生理周期，而周期开始的信号就是失去记忆。
瑞叔开始着手做些事，他继续着势力收缩，就像把伸开的五指攥拢一般，这事原来是张起灵一手操持，但是他现在情况特殊，瑞叔不得不再度出面。
瑞叔给了张起灵一旬的时间恢复。张家人自幼接受特殊的记忆训练，而且有记日记的硬性规定，为的就是周期开始时即便脑内已空无一物，还能凭着手写的记忆继续走下去。
张家的重心暗中渐移至广西。
一旬后，张起灵已无异状。瑞叔还是没放手，因为张起灵有别的要忙。等到东三省只留了空架子时，瑞叔带着张起灵去了四川。期间张起灵接受了刺青，他的半身上被文了一只焚风踏火的麒麟。
后来张家居家内迁，时值苏联红军入关，兵势如潮，如摧枯拉朽般击垮了关东军。瑞叔当时命令弃宅而出，但张起灵不同意。
“全部烧掉，毋留痕迹。”
八月中旬，日本投降。
十五日那天张起灵晚上突然要了酒，自己斟了一杯，余下的都酹祭于地。
后来张家去了广西的苗寨，张起灵这才发现自己很有语言天赋，苗语不用一月就说得有模有样。虽然两广多悍匪，但是张起灵觉得在广西的日子甚为心安。山中不知数，就闲散着，好像普通苗民一样过着。直到瑞叔说他要带人去长白山。
张起灵没问原因，但是他不同意瑞叔带队，他希望自己去。
“我已经老了，”瑞叔笑着回绝了他，“可你还年轻，希望总是在年轻人身上。”
“你怕是最后的张起灵了，好好活着，活到一切都终结，然后再按你自个儿的意愿，好好活。”
张起灵没有再坚持。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前尘章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