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菩萨》章鱼壶

1、翡翠章01

　　张海客常年跟着父亲跑南洋，见得最多的就是翡翠。
　　南洋人爱翡翠，父亲常常在收古物时也收些油青翡翠的镯子或是挂件。父亲收的不多，但很精致。其实父亲不好玉，鉴赏水平也一般，可这不妨碍他还是时不时收些回来。张海客知道，那些翡翠都是送去大宅的。
　　父亲在大宅里有个多年的老友，他最好玉。
　　父亲一年到头奔波辗转，不常去大宅，但去的时候都带着张海客，后来张海客有了妹妹，父亲就不带他去大宅了。
　　“原来带你去是因为没人照顾你，现在你大了，又当了哥哥，理应看着妹妹。”父亲后来这么告诉他，那时候父亲已经不再收翡翠，因为他的老友已经过世了。张海客面上没说什么，只是父亲再去大宅的时候他会牵着妹妹海杏去自家花园里，但是他心里还是希望父亲能再带他去大宅。
　　那个小孩儿还在大宅里住着呢。
　　说是小孩儿也不准确，他只比张海客小了两岁。小孩儿的容貌很干净，明明是男孩却比女孩长得都秀气，生生像个白瓷娃娃。但任谁都不相信那孩子是本家生养的，因为他的细瘦，因为他的沉默。本家那群麒麟血裔精纯的孩子不都是被长辈宠得恨不得眼睛长在天灵盖上吗？第一次见小孩儿时，张海客心中充满着这样的疑惑。
　　“你在那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呢？”
　　张海客那时很无聊，但他还是厌恶本家那群自感优越的亲戚们，所以他在长长的游廊上闲逛着。然后他看见了小孩儿。小孩儿定定地看着天，好像天上有什么稀罕物似的。张海客于是也学他望天，可惜他除了颈僵酸痛外什么都没收获。于是他报复性地冲他喊了一声，打碎了小孩儿建立起来的沉默。
　　本家孩子们的欢笑声还能隐隐听到，正午时分藤萝之下荫凉正好，明明是个美好的午后，怎么这小孩儿只是坐在栏杆上，就给人一种他为自己隔出了另一个世界的感觉呢？
　　张海客想不透，所以他要发问，而且作为一个处于成长期好奇心爆棚但不以执着见长的儿童，他可贵地做到了坚持不懈持之以恒。不过他还是完败了，直到父亲来找他，那小孩儿都没回他一个字，只是定定地望着天空。但是张海客选手的落败还是情有可原。对方选手实力和体积不成正比好吗，那分明就是达摩再世好吗，他那分明就是想要在天上也印出一个影子好吗，苍天啊石壁什么的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不过张海客还是期待与小孩儿的下次见面，许是因为与小孩儿相处很像一场交锋，好胜的张海客不习惯落败，许是因为张海客别无他选除非他能忍下性子主动跑去本家孩子那边让他们踩脸，许是因为张海客离开时无意间看见小孩儿掩在掌心下用指甲划出的浅痕。
　　“你不也一样？”
　　那是他的回答。
　　“好像有点意思。”张海客这么想着，回头看了看小孩儿。
　　后来每次去大宅，张海客总是去找小孩儿说话。说来也怪，小孩儿躲得隐秘，但是张海客总能找到他。其实公正说来小孩儿还是很可爱的，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不会因为张海客总是颠三倒四地说些琐事就甩他白眼。事实上他没有其它的动作，但张海客能感觉到，小孩儿在认真听着。仅凭这一点，张海客就喜欢他。虽然张海客曾怀疑过小孩儿可能先天不足完全听不懂自己讲的话，但是一想到那行浅浅的划痕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你为什么从不和我说话。
　　既然得不到答案张海客就只得压下疑问，但还是执着地对小孩儿说着，后来渐变成一种习惯，他不再纠结于对方有无话语。其实小孩儿还是回答了他的，有时是淡淡的一瞥，有时是眼神的一变，都是些小动作，但张海客很为这些小动作动容。跑南|和谐|洋的时候可没人管你是个孩子，也没人真心实意拿你当朋友，人心跟着利走，虽然整天口舌不停，但说出的话有几句是真，又有几人把它当真。
　　这么想来，张海客倒也释然。不过他还是有一点放不下，他还不知道小孩儿的名字呢。
　　每次往大宅去的时候，他总是暗暗提醒自己，今儿就算死缠烂打也要问出那小孩儿的名字，可真见到了，那档事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所以每次离开时明眼人都能看见张海客脸上掩不住的懊恼。
　　怎么还是忘了问名字。
　　就这么一次一次熬着，熬到张海客都出落成少年，他还是不知道小孩儿的名字。
　　勿怪张海客如此执着，少年长在南|和谐|洋，入乡随俗，他也信些南|和谐|洋的古旧怪谈。这点他像他父亲，明明不喜玉石，但是泡在南|和谐|洋的大环境里，还是潜移默化地受了影响。张海客可是听过那些有关玉石的传说。可听过又怎样？他还是装作不知道。他喜欢假装天真无邪去问父亲为何要收购玉石，然后坐等父亲由平日的舌灿莲花变得顾左右言他最后被逼得口讷无言。那种游戏很有意思。
　　张海客记着有次父亲被问急了，眼中一下就窜出火，面部的肌肉狠戾狰狞。可最后，父亲还是咬着牙按下火气，良久才悠悠说一句：“你小子哪懂这个。”
　　父亲发火的次日又去了大宅，张海客跟着，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半个字都不多说。
　　父亲那回带去的墨翠很贵重。
　　父亲好像把张海客忘了似的，张海客和小孩儿说了好久，久得他嗓眼儿都要干出血父亲还没出现，后来他实在无话了，就学小孩儿静坐着。张海客不习惯和他人过分亲密，体现在行动上就是不愿和人挨得近。大概是跑南|和谐|洋的职业病作祟吧。
　　张海客平日都是斜倚着漆柱隔着石阶和小孩儿说话，可今儿实在太久了，晨昏眨眼间就一错，日头开始被晚霞坠得西沉，四下里暗了好多。张海客站得双腿发酸，于是他在栏杆上坐下。不过有点遗憾，漆柱挡住视线，他只能看见小孩儿那双皂布白底的鞋。张海客这才发现，难言的冷寂在他们周围四散开来。这是小孩儿的力场。
　　静下来，那个被忘却多年的问题浮上心头。“诶，”张海客不自觉地挠挠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咱俩认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你说这事多有意思……”
　　“我知道你叫什么，”小孩儿灵巧地跳下栏杆，走到张海客面前。四下昏黄，但那双青白分明的眼睛张海客看得格外清楚。他听到小孩儿轻声说：“你是外家的哥哥，张海客。”张海客有点开心，小孩儿这样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好像不如印象中孤僻。“你都知道我叫什么了，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小孩儿的表情一僵，抿着唇半晌才道：“我没有名字，只是平日父亲和姐姐叫我坤。”
　　“小坤？坤儿？你喜欢哪一个称呼？”张海客征求着小孩儿的意见。
　　“你们俩小子跑这儿来了？教我们这通好找！”
　　没等小孩儿回话，张海客就听到父亲的声音，一扭头看见父亲和他的老友站在游廊的另一头看着他们。张海客看看小孩儿，没料到小孩儿也看了眼他，然后二人扭头异口同声叫道：“父亲。”
　　原来小孩儿是叔叔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希望各位高抬贵手，不要打脸。另外卤煮现在已经走上狗血言情不回头，行文风格略雷略文青，希望各位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