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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道是有缘却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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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道两旁的梨花阴之下,早已坐了不少出游的男男女女,好不热闹。卫弦雅刚下马车,扑面而来便是一阵梨花的清香。
“元丰城的花见之节果然热闹非凡。”温如阳望着如织的游人,不禁发出感叹。
“看似这里的女子也较晋阳城的热情动人。”卫弦雅话音未落,便看见一个身着淡青色衣服的瘦小女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温如阳,神情怆然,眼角似挂着晶莹的泪水,她不禁讶然,“表哥,那个青衣女子好生奇怪,她看见你竟然哭了。”
“什么?”温如阳觉得有点惊讶,不是他自恋,打自他下了马车以来,已听见不少女子热烈的赞叹之声,若不是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比花娇的卫弦雅,她们大概早已上前送花了吧?怎么可能会有一看见他就哭的女子,难不成她在哀悼自己“名花有主”?
“是真的,她哭了。不过,我看她倒不像是一般以往围着表哥打转的那些女孩子。”卫弦雅觉得那个哭泣的青衣女子看着自家表哥的神情不是爱慕,反而更像是追思另一个人的影子。
温如阳看了那个女子一眼,回过头来对表妹说:“弦雅,不管她是怎样也好,我们切莫因为这事而忘了初衷。”看到他温如阳神情有异的女子并不罕有,倘若他对每一位女子都上心,估计十个他也是忙不过来的,又或者可以说,他对别人的事情根本就不上心。
卫弦雅也只是对那名哭泣的女子稍微有点好奇,听了温如阳的提点才想起她本意是要仔细看看这花见节的,也就把心思放在欣赏美景之上了。
燕知见看着那正在欣赏梨花的儒雅男子,盈眶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倾泻而出。是你吗,清商?假如是你,为何你对我视而不见?假如不是你,你俩为何如此相像?难道上天是在惩罚我仍然喜欢着你吗?
心绪正纠结着,忽然传来一把稚嫩清脆的童声。
“姑娘,明月奉我家公子之命前来赠姑娘梨花一枝。”
只见说话的这一个白衣小童梳着整齐的发髻,神情态度从容坦荡,难得的是他并没有普通家仆常见的奴颜卑膝,脸上反而带着由心而生的自豪感,单凭对这小童的第一印象便让燕知见断定明月口中所说的公子很是不凡。
“哦,你家公子可曾留言相赠?”
“公子有言:不期看见姑娘遗落数颗明珠被人拾获,恐姑娘伤感难以自持,故命明月送来这洁白梨花并嘱咐姑娘切勿为了一时之伤,错过这等美好春光。”
燕知见稍稍疑惑了一把,随即明了过来他家公子的好意,他是在提醒她千万别让别人给笑话了。自己当真是失态了,只不过是看见一个长得跟清商一般模样的男子罢了,他又怎么可能是她心目中念念不忘的清商呢?甚至乎竟为此流泪?实在太不应该了。
想到这里,燕知见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整理了仪容,郑重地接过明月托盘中盛放的梨花,尴尬地说:“让你家公子见笑了。”
“明月已经完成公子所咐,告辞了。”说罢,便是端端正正的一揖,行了一礼。
燕知见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出声留住明月:“慢着,来而不往非礼也,回去告诉你家公子:‘知见的数颗明珠便引来公子表白一番情意,当真是赚翻了。’”说完还狡黠一笑,从广袖里拿出一颗拇指头般大小的玉石递给明月,“这个也替我送去,就说这是梨花的回礼。”
“明月必定为姑娘转达。”
燕知见看着明月走到一架早已停放在驿道已久的马车上,他上了车,约莫是在向他的公子禀报,不久,车中便传出一阵清润如玉鸣的笑声,仿如瀑布之水从天上倾泻而下,笑声刚歇,马车便缓缓开动,渐渐远去,彷佛刚才那人清澈的笑声只是她个人的幻觉,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存在过一样。
燕知见却突然之间想起一些不相干的事儿,依元丰城的习俗,她刚才岂不是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订了情?虽然那位公子所赠的梨花并没有元丰城习俗上代表爱意的意思……燕知见不禁被自己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雷到,身上顿时起满鸡皮疙瘩。她连忙自我催眠:这和日本女生喜欢送义理巧克力的道理是一样的,自己回个礼也没有什么好误会的吧?
自我催眠之后,燕知见又暗暗安慰自己:这也算是给王掌柜一个交代吧,不然他还真的会认为她是去摸鱼了,想到这里,她便把梨花别在了头上。
哪知道燕知见刚踏入仙客来,王掌柜便风风火火地训了她一顿:“你怎么才回来!有贵客到,还不快去伺候!”
有贵客?难怪王掌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来这位贵客实在不简单啊,不然也不会让掌柜的亲自来吩咐她出马。心念电转间,燕知见已迅速换好衣服,带着一群捧着茶具的小童向着仙客来的白金VIP间走去。
仙客来的白金VIP间其实并不叫VIP间,它有一个风雅的名字,叫踏月居,取仙人踏月而来之意。燕知见高级小二的工作之一便是给踏月居的贵客们伺茶。
燕知见的茶艺来自一个叫清商的清雅男子,清商出身于制茶世家,自幼便练习茶道,对茶有很深的研究,对于燕知见,他总会时不时加以指点,以至于后来,燕知见的茶艺几乎与他不分上下。
当然,只有燕知见自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每每这个时刻,她便会想起往日与清商一起沏茶的情形,也每每这个时刻,她的嘴角便会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苦笑。
来到踏月居房门前,燕知见定了定心神,尽量使自己的心情平复,茶道是一门艺术,既是艺术,它考究的便不仅仅是沏茶的技巧,更多的是品味沏茶人的心性。泡茶最忌情绪起伏和浮躁,真正的泡茶高手,追求的便是心境平和,天地崩裂而色不变,做到物我两忘,与茶融为一体。而作为一个合格的茶艺师,就算不能做到心无外物,至少也该心无旁骛,专心致志,这是最低要求。
燕知见轻轻地扣了扣房门,清声道:“客官,你点的‘黄枝香’已经备好,是否此时呈上?”
片刻之后,房内传来一把带着暖意的低柔男声:“呈上来吧。”
紧接着的则是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燕知见估量着约莫是那位贵人的贴身随从,果然,还没等她想完,房门便被打开,一名看着十五六岁的蓝衣少年对着她说道:“请随我进来。”
燕知见习以为常地跟在少年身后,须臾之间便来到踏月居专门设置的品茗堂。对于品茗堂,燕知见不可谓不熟悉了,它并不像普通富贵人家那样装饰得奢华,相反,它十分素雅简朴,品茗堂用素色轻纱隔断外界,正堂中央的墙壁上,只挂着一幅烟雨江山图,四周则摆着花鸟瓷器作为点缀,而木质的地板上铺了一张极大的浣花缎,缎上只摆着一张长案几,几的两边则是做工精巧的垫子。乍眼一看品茗堂甚是平凡而又不起眼,实质上这里的一摆一设是近乎苛刻的讲究。什么叫做奢华不等于品味?品茗堂便是最好的回答。
早在进堂的那一刻,燕知见便看见几边的垫子上坐着一男一女,女的在她进来的那一刻微不可闻地“咦”了一声,男的则挑了挑眉,眼光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探究。而燕知见也在第一时间认出这两位贵客便是她今天早上在驿道所遇见的两人,那男子长着一张酷似她小舅舅的脸。
燕知见按捺住心中的激荡,颔首一笑,算是问候致意。
温如阳见她目光清澈神情坦荡,并没有今早的奇怪神态,也就微微点头,心里却多了一丝疑问。
卫弦雅则掩不住眼底的笑意,快乐地说:“这位姑娘,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啦。”说完,她还调皮地朝温如阳眨了眨眼睛。
温如阳无奈地白了自家小表妹一眼,道他不知道她的小脑瓜在想些什么么?不用说肯定是在嘲笑他又多了一名仰慕者。
“天下之大,大于没缘分者,擦身而过终究无缘相识,天下之小,小在有缘人,虽身处万里之外,却受天意指引前来相会,相逢便是缘分,缘分一到挡也没挡法,小姐无须诧异。”
不知怎么,温如阳听到燕知见的平静回答总觉得平静语气掩盖之下的她有点寂寞,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品茗的心情。
“可以开始了。”温如阳吩咐道。
燕知见挥了挥手,身后捧着茶具的小童便有序地呈上茶道用具,先是燃有焰火的炭炉,然后是装水的小锅,接着是茶盘和茶池,再者便是茶壶与盖碗,最后是四个小茶杯、镊子和茶罐。放下所有东西之后,燕知见便挥退了所有小童,跪坐在软垫子上,与温如阳和卫弦雅相对而坐。
温如阳瞟了一眼案几上的茶具,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番燕知见,她早已换下了那身淡青色的衣裳,穿上一身更为素净的白衣,她的长发只随意挽起,扎了一个发髻搭在后脑,她的头上没有任何发饰,脸上也没有脂粉,因而露出了她那实在并不出众的脸容。她给他唯一的印象便是过于朴素,也亏他记忆力过人,否则,凭她那张平凡得丢进人堆便被淹没的脸容,何以让他在第一时间便认出是她?!
“姑娘的茶具与他人日常所用似乎有很大的不同,不知道姑娘师承何处?”
燕知见淡然一笑,道:“敝姓燕,名知见。至于师承,公子不必在意,这‘黄枝香’不比其它地方的茶,需得以特别之法冲泡方能充分发挥茶的精华。”
“愿闻其详。”
早在谈话之际,燕知见便纯熟地清洁了茶杯,接着,她从托盘里拿出一方丝绢,平铺在案几,然后打开茶罐,勺出一茶匙茶叶置于丝绢之上,迅速分别粗细,最后将茶叶按粗细粗的次序放入茶壶之中。
燕知见的动作一气呵成,七分随意兼之三分严谨,竟让温如阳与卫弦雅这两个世家子弟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一句:果然好手艺。
泡茶之际,燕知见便不再言语,她全神贯注在茶道之中,听得水已二沸,便提铫走了七步,然后揭开茶壶盖,将沸水缘壶边冲入,直至充满,紧接着,燕知见便用茶壶盖轻轻刮去茶沫,然后盖定,再用沸水淋壶,这时,温、卫两人已正襟危坐,神情专注而认真,他们出身世家,对茶道自然也是懂行的,根据以往的经验,接下来的烫杯将是这门茶道中最富艺术性和欣赏性的动作了,以燕知见先前展现的技巧来看,两人都觉得她的表演必定不会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