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继续吹》BFD

25、风继续吹25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执着地响个不停，铃声在空荡的房间里较之往日好像更加刺耳。
　　我正在焦头烂额地收拾行李，明天就得去新学校了，之前什么都没准备，以为没什么好收拾，准备起来才发现这个那个的，东西委实不少。所以没打算接电话，但电话一直执着地响个不停。我只好停下手头的事情，在裤子上擦干手汗以后拿起手机——是周兰。
　　“忙什么呢？这么久才接电话。”
　　“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
　　“明天开学。”
　　“这么突然？”
　　“不早咯，”我说，“明天不是九月一号么？”
　　“也是。”女孩不怎么高兴地说，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点香烟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轻微的、刻意抑制的咳嗽。
　　“能再见面？”
　　“放假会回来的，又不远，就在市里。”
　　“现在呢？”
　　我瞅一眼地上乱七八糟、但已经归置得差不多的行李。
　　“等我一会儿。”
　　女孩挂掉电话。
　　她没说在泉湖见面，但我还是在湖边仔细找了找，最终在间间断断坐在防波水泥台的人中间看见了她——只是侧面，但已经足够确定。她正双手支撑在台面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出神，前方是游泳戏水的人们，由于天气已经不那么热，来玩水的人少了很多。我走到她身边、在她左边捡了个位置坐下以后她才发现我，打招呼似地露出笑容——然而这笑容和往日不时在她脸上浮现的相比，多少显得不太自然。但装扮给人的感觉和往日倒没什么不同——花领白衬衫外面，简单而又恰到好处地披上一件深灰色外套（这是一个就算是对于夏末来说也有些偏冷的夜晚），外套普普通通，毫无装饰，恐怕只能纯粹作为衣服而存在，然而配上衬衫在她身上又显得相得益彰、非常得体。头发不事打理地披垂下来，微卷的发尾又往下长长了一些。
　　“不冷？”她问。我依然穿着盛夏的短裤短袖。
　　“不冷。我对温度反应迟钝。”
　　“反应迟钝？”
　　“别人冷时我不冷，别人热时我不热。”
　　她扑哧笑出声来，这回笑容多少自然一些了。笑容在脸上慢慢散尽以后，她接着问：
　　“要开学了，兴奋吧？”
　　“哪儿的话？”我以完全不是如此的语气说，“压根没什么好兴奋的地方。”
　　“怎么会？老是呆在家里不觉得腻？”
　　“或许。”我说，然后费心思整理词句——这是我的坏习惯，表达稍微有点复杂的意思就得沉默着理清一下思路，否则简直没法开口。
　　“有时是想离开这里，自己也有想去的地方。但不是去哪里都可以。”
　　“对学校不满意？”
　　对于这个问题我又考虑了一番，女孩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等我开口的时间里只是默默坐着，或是看着我，或是随意地四下看看。这使我能够放心大胆不考虑时间地等考虑好了再开口，没有任何和一般人谈话时会有的窘迫感。
　　“有一点吧。”
　　“为什么？”
　　“学校——”我略微停顿了一下，“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都不是什么令我心驰向往的地方。一大帮人，老师也好学生也好管理人员也好，为着一个不怎么让人心情放松情绪愉快的目的在围城般地方打转，消耗精力消磨时间花费金钱。所幸总有一天要出来走向所谓社会，然而这之前的经历多数情况下却对个人以后的生活无济于事、可有可无，甚至会有负面影响。”
　　“不明白啊。”她说。
　　“不明白也罢，也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东西。”
　　“学校就没给你留下美好的印象？”
　　“那倒不是。不过是在高中那会儿，现在还常常怀念。上了大学，一切就变了。人情慢慢变得冷淡，人与人之间隔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距离。老师们各自窝在什么地方忙着自己的事情，忙累了才探出头来，看学生两眼……唉，说不明白，总之学校里令人满心不快的东西一大堆。”
　　“我也做过学生，”女孩看着我说，“你讲的多少能理解。”
　　“不过怎么样都得往前走，乐不乐意的太不重要了，该走的时候只管动身就是。”
　　“别太担心，进学校以后，一切慢慢会好起来的。”
　　我看着她，有点高兴地问：“为什么？”
　　“相信你。相信你有那个能力，在新的地方渐渐适应，渐渐构造属于自己的房间、住起来舒服能让自己心怀释然的房间。”
　　“真这么认为？”
　　“千真万确。”
　　“谢谢。不管今后怎样，你的话还是让我踏实很多。”
　　“那就好。”
　　我不再说话，本来有很多话想说，很多很多。但此刻什么也出不了口，一齐堵在胸口，闷闷沉沉，任有再多的时间、再清楚的头脑也无法理出个头绪，像模像样地编织成话语来。我突然觉得很累很累，仿佛周围的一切倏地静止无声，失去重量、失去色彩，朦朦胧胧，全部化成黏乎乎、湿漉漉的死水。
　　沉默了许久以后，女孩侧过脸问：“你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
　　“累了。”我说，往下再没开口。女孩将视线投在我的脸上，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握住我的手。晚风从远处送来湖水的味道，路灯向地面播洒着柔和的光，人们的欢声笑语在耳畔重又变得清晰可闻。
　　第二天出发前，我将两只狗送到父亲处代为照顾。他看起来不大乐意，但也不好推辞——我极少有事情麻烦他。狗们在新环境里显得很不开心，无精打采。但也没有办法，狗也好人也好，总要学会适应新的环境，尤其是自己不喜欢的环境。但愿它们的情绪会慢慢好起来，父亲虽然不喜欢狗，但看在我的面子上，应该不会亏待它们。
　　坐在去学校的车上，看着车窗外被迅速移换位置、无情扔向后方的风景，我的心里毫无预兆地慢慢变得开阔、明朗，之前想说却不知怎么说的沉闷一点一点散去，只消稍微思考就可以简洁而准确地诉诸语言，那就是——
　　赶路！往下只管赶路就是！只顾闷头往前走，不急不慢地往前走。不要问最终会去哪儿，也不要理会未来的道路是平坦还是坎坷。走累了，或者是因为什么原因必须停下来，那就在路边找一处地方歇脚便是，喝喝水，休息休息，看看周遭的风景，若是有人愿意过来搭话就跟人讲两句话，或深或浅都可。休息够了就接着赶路，路途平坦的话就哼两句歌，边走边唱，轻轻松松、愉愉快快；遇上难走的路也不要吱声抱怨，咬咬牙一步一步跨过去就是。
　　总之要记着，人生就是不停地前进。不要指望在哪里永远驻足，即便那里有让你难以割舍的、美不胜收的风景。因为人只能在有限的可能性中生存，所以不要留恋什么。要学会的，是如何自始至终地独立自处，如何不依赖任何外物地过活，如何能在人生的道路上始终坚持踽踽独行，并尽量活得孤独而又潇洒、沉默而又温情、平凡而又真实。
　　来到新校园大门口，头上是万里无云、湛蓝如洗的天空，眼前是热热闹闹、忙来忙去的新生和家长，好一派新气象！我不作过多理会，沿着自己的方向迈开脚步移动步履，踏踏实实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