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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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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弱
————给去天堂的奶奶
8月23日,七夕,奶奶缠绵病榻两个多月后,于这一天清晨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母亲敲开我的房门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在想着自己还可以再睡1个小时,上班应该不会迟到。我对母亲说,让我再眯个两分钟,我马上就起来。说不上当时是什么感觉,应该是不敢置信吧。还记得周日那天去看奶奶的时候她已经慢慢开始吃东西了,姑姑说只要好好养着,奶奶一定会康复的!尽管此前奶奶已经有近半个月是靠挂点滴以及一点点水维持生命。医生诊断是胃炎。我信了,如今想来我依旧是个孩子,长辈大人说什么都是相信,天真地残忍。
赶着车到奶奶家,客厅里正在布置灵堂,奶奶就那样穿着寿衣,躺在她生前躺着的床上,面容安祥,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父亲颓然地坐在房门口,见到我们来了也只是说了一句,去见见奶奶最后一面吧!母亲说让我喊喊奶奶,让她醒过来,我开不了口。人都已经去世了,怎么可能叫得醒?何必?
叔叔和姑姑正在招呼殡葬一条龙服务的人,婶婶、姑父、以及两个妹妹各自在忙些什么我不清楚,也没有心思去弄清楚,整个空间都是压抑而又沉重。
8月底,虽然已经入秋,但是秋老虎依旧肆虐。按着规矩奶奶要在家停灵,五朝出殡。一条龙服务的人进来了,带着冰棺。几块合成板拼凑成的长方体以及一个制冰装置构建而成。一条龙服务的老板用半炫耀,半推销的口吻说道,我的东西你们放心!即使是断电也可以保证18个小时制冷!
在奶奶躺进了那冰冷的冰棺中,我才清楚地意识到,奶奶真的走了,至此世界上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会在我午睡的时候往我口中塞上一颗小核桃;在炎热的夏天为我打扇;为我求来可以保平安的红绳……
之后几天人来人往,聚聚散散,宛若生命的轨迹相互交叉,在某一个点集合,而后分开……我如同一个路人看着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亲友来来往往,在母亲的提醒下和他们打招呼,端茶递水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很少有静下来的时候。但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人一旦静下来总是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
在停灵的日子里,耳边总是放着永远也不会停歇的哀乐,总是不断地提醒着我有一个亲人正在离我远去,走过望乡台,跨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也有人说人死后会在家中停留一段时间,奶奶是不是还在看着我们?中国人讲究的是死后哀荣,可是我们这样又是不是合了她的心意?毕竟奶奶辛苦了一辈子,最是讲究节俭……
我一个人独自躲在阳台上,拿着钱纸折元宝,我想这是我可以为奶奶做的最后一件事。手上机械式地重复着折纸的动作,思维却已经放空。上一次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几岁?7岁?还是8岁?转眼已经二十年……那时候的我还在老房子里面。而现在老房子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繁华的购物广场。
闭上眼,那些曾经以为早已遗忘的一切一一浮现在眼前。泛着绿色波纹的古运河,迎来送往的招呼着各方船家儿女;狭窄的连两辆自行车都不能并行的巷子,巷口墙壁上的青苔显示着岁月的痕迹;破旧甚至有些衰败的房子,人字形的屋顶诉说着江南的风情;还有那挡雨的雨棚,在雨天吱呀吱呀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初升的朝阳渲染着白墙黑瓦,黑与白的水墨画渐渐生动了起来,巷子口传来了磨刀人亘古不变的吆喝“锵刀~~~磨剪刀~~~~”,恍然间,我已经是那么地幼小!
从床上爬起来,躲在格子窗后面看着屋外,太阳已经出来了,父母也已经去上班了,幼儿园里的同学都结伴一起去上学,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家里,但是谁会去追究原因?奶奶已经在下面叫我吃早饭了呢!
穿上自己喜欢的连衣裙,胸前是一只开屏的孔雀,用亮片和水钻做成的尾巴随着走动一闪一闪的。站在楼梯转角的平台上,看着屋后面的家具厂,那里是我的乐园。碧绿的草坪,的夹竹桃上红色和白色的花随风飘摇,还有那太湖石!父亲说太湖石以“皱、漏、瘦、透”为美,要值好多好多钱!
“丫头?出来了?”奶奶的声音传来,我看见她手上端着给我的早饭。用开水泡开的油散子,里面应该放了白糖,奶奶总是说这东西最补了。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因为楼梯没有扶手,也因为楼梯的台阶狭窄地只够放下我大半只脚。楼梯下面是厨房,正对着楼梯的是一口大水缸,水龙头上正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向左边看去就可以看见老式的灶台,过年的时候爷爷会在那里炸丸子,焦黄焦黄的肉丸子,那香香的味道都可以飘到巷口!
坐在长凳上,靠着已经掉了漆的八仙桌吃着早饭,奶奶帮我梳头,一股一股的头发在奶奶的手下变成了两条麻花辫。梳完头头后她拍着我的肩膀让我出去玩。卖草纸的人来了,奶奶招呼着要买一刀草纸。
周奶奶家是我们巷子里条件比较好的人家,我最喜欢到她们家玩,总觉得连她们家的客厅都比自己家要明亮许多。她们家的厨房有一个小门,从门里出去可以到一个如同仙境的地方。茵茵绿草,奇异的假山,还有那从假山上缓缓流下的人造瀑布,每次在那一方天地中,我总觉得特别的宁静。但这一天却安静的过分。依旧是蓝天白云,依旧是美如仙境,可是周围却没有任何声音,似乎就只有我一个活物,连那鲜艳的色彩都让上了一层灰暗。
“叮铃铃!叮铃铃!”远处传来的铃声把我从这个独立的空间惊醒,匆匆寻着方向离开了那里。巷口爷爷骑着二八大杠的自行车缓缓行来,我笑着向他奔去!我们一起回了家,没多久又一起出了门,我们要去菜场买米。
爷爷把米放在自行车后座上,然后让我坐在米袋子上,他推着我在落日的余晖下向家走去。我舔着棒棒糖,是一个甜甜的小红球,等到我吃完的时候就会有一个机器猫的竹蜻蜓!看着巷口卖糖人的老爷爷,我还想着要爷爷给我买个麦芽糖,而奶奶正在巷口等着我们回家……
耳边一阵嘈杂,似乎有人在喊着我的小名,突然发现爷爷那辆车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他与奶奶已经回家了,为什么我就回不去了呢?睁开眼,哀乐入耳,母亲在喊我起床,那一切只是一场梦。
闭上眼,梦中的一切似乎还在眼前,幼时的邻居、玩伴来来去去好不热闹,爷爷和奶奶并立在门口,殷切地叮嘱着什么,而我仅仅只来得及看清两个字“再见”。所有的一切如同那老照片,从明亮到灰白,泛着点点黄斑,最后随风飘散……
扶灵而去,走过的路上飘洒着纸钱,谓之曰买路钱;两旁居民楼的墙上贴着百无禁忌的红色字条;一路吹拉弹唱,好不热闹,就像是假的一样。直到在殡仪馆的焚化炉前我才猛然感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奶奶是真的去了,从此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仅余一坯黄土,一块石碑,聊以慰藉……
8月23日,七夕,牛郎织女鹊桥会。我的奶奶在这一天前往了另一个世界与爷爷团聚。奶奶,请一路走好,愿您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