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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困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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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您要带敌国的王上一起出征,这可是大大的不妥啊!王上将敌国的王上囚而不杀三年已是仁至义尽,如今竟要带他一起出征,万一路上遇到什么变故,王上,陈王虽不通武功,却不可不防啊!微臣冒死请谏,请王上立斩陈王,以振我军威!”
“求王上立斩陈王,以振军威!”
“立斩陈王,以振军威!立斩陈王,以振军威!”殿下潮水一般的呼喊,陌苍澜目光冷冷一撇:“无知!”
呼声熄灭,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如何是好。
陌苍澜淡淡说:“众卿难道没听说过哀兵必胜的道理吗?现时斩了陈王,陈军若是背水一战,虽不及必胜,却亦是要费本王一些功夫了,若是将陈王带至居函关,在陈军百万军前当众斩杀又如何?”
陈军必士气大挫!彼时再战,便如同探囊取物一般了!
众人眼前一亮,高呼“王上英明”。陌苍澜冷冷嗤笑,面对涌来的赞叹声,一言不发,只是将目光静静投像远方。
与此同时,桑阳宫几个宫女在帮慕辰收拾行装。这个说要带手炉,那个说要带棉衣,慕辰一直静静的微笑看着她们忙碌着。一个宫女在收拾的时候忽然发现柜子里不知何时藏进了一只受伤的癞皮野猫,将柜子弄的臭烘烘,脓水流的到处都是。明明每天都有人收拾啊,什么时候藏进去的?怪不得前些日子陈王的脚伤总是坏了好,好了坏,莫不是染了这脏东西?这要是要王上知道了还了得?连忙拿起破布卷了野猫偷偷扔出去!慕辰看着那个宫女的背景微微一笑。下意识抚摸着脚踝。
虽天气还略有余暑,慕辰因着风寒的关系过早的加上了里衣,补药没有再大把大把的吃,脸颊反而比那时稍丰腴些了,也终于看得出些人色了,唯独脚上的伤,除了化脓,有些伤到骨,疤痕好了之后,遇凉还总有些疼,走路也不如往常利索了,锁链更不敢再加上去。
选一日晴朗的天气,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慕辰坐在马车里,眼睛却一刻不停的看着帘外。陌苍澜看他趴得辛苦,索性一把他拉上马与他同乘,引得周围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念一想,王上这是在亲自监视陈王啊!有王上的亲自监视,陈王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逃脱不得,王上果然英明!马上的两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陌苍澜一向我行我素,慕辰三年没出桑阳宫一时间如出笼的鸟儿贪婪的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更分不了神看这个;只是刚贴到陌苍澜冰冷的甲胄慕辰就瑟缩了一下,陌苍澜解下自己的风袍兜头罩在慕辰头上把他包的严严实实。以情人般亲密的姿势将他箍在怀中,手臂感觉到他身体的温暖,耳边是他雀跃的声音。
三年未归,慕辰依旧对陈国的城、镇、各地风情如数家珍。若不是三年前被掳去姜国,他一定会做一个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好王。陌苍澜想。
终于来到了居函关前,整齐划一的营帐,震天的演练声,严明的军纪,肃整的军容,也无一不令慕辰侧目。仅仅三年不仅打破了姜陈百年僵持之势,更是直逼陈国都城,陌苍澜不愧是父王死前心心念念要除掉的人物。
陈王被带到居函关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知道的只有陌苍澜的几个亲信。进入大营的时候慕辰披着陌苍澜的披风,捂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直接被带入陌苍澜的主帐。士兵们都只当王上带的是个女人,与王上同住一帐自是理所当然,无人敢多言。陌苍澜亦没有说为慕辰另辟新帐。慕辰自入陈国境内开朗了许多,傍晚陌苍澜回帐的时候还笑着对陌苍澜说:“姜王当真打算亲自监视我?”陌苍澜不理他,蹲下来脱下他的靴子,看到他的脚伤没有恶化才站起来淡淡的说:“营帐不够而已。”慕辰无声笑了笑,正打算将靴子重新穿上,陌苍澜又转身拿了什么东西回来,重新蹲下去,将手中的膏药指尖挖一点出来轻轻涂在慕辰脚踝上,慕辰不禁痒要躲,陌苍澜一把抓住他的脚踝:“真想变成瘸子?”慕辰反驳说:“都已经好了!”陌苍澜咬牙切齿的地说:“有本事你走路不跛给我看!”曾经那样熟悉的语气,连表情都丝毫不差。忽然意识到的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行军的时候让一个瘸子拖我的后腿。”
解释似乎变成了欲盖弥彰。药膏接触皮肤清新冰凉,他的指尖在他的脚踝上游走,酥麻温暖。那一刻仿佛永远。
“阿澜,如果那年我答应了和你一起走,现在的我们会怎么样?”慕辰忽然问。
陌苍澜涂药的手一僵,随即恢复了动作,没有回答。
“会不会,现在住在某座不起眼的山上,盖一间小茅屋,屋前有水,屋后有山,白天我们一起去山上打猎,把猎物卖到集市上换钱,晚上就一起坐在屋前看星星,喝酒;空闲的时候我们就一起躺在摇榻上聊天,我还会在门前养一些鸡鸭,他们会围在我们脚边打转,讨食,我还会种很多花,蔷薇,木兰,紫苏,夜来香,还有藤萝……”
陌苍澜的手渐渐握紧,忽然他一把把慕辰压在床上,狠狠堵上他的唇,在他的唇上狠狠噬咬,在他的口腔里狠狠掠夺。慕辰同样回应着陌苍澜,两人仿佛野兽撕咬般,血腥味很快充满了整个口腔,可是似乎连血腥都变得甘甜起来,汲取着对方的汁液,两人疯了一样的彼此纠缠,不顾一切的撕扯着对方的衣服,如同要把对方揉进身体里……
可忽然陌苍澜停住,手臂无力垂下,良久,慢慢起身,背对着慕辰,“太迟了……”陌苍澜的背影慢慢走远。慕辰将脸埋在手里,慢慢有啜泣从他的嗓子里溢出,渐渐连成不成调的哭泣,泪水从不断从指缝渗出,另一只手埋在被撕裂的白衣下紧握着一个青铜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猛虎。
“对不起……”慕辰说。
“到底是谁在调兵遣将?!”半夜姜国军队大营乱成一团,从刚刚开始就不停有奇怪的军情传入大营,原本埋伏在南峡的军队被调到左前5里的幽峡谷伏击,被派去伏击的军队反而接到侧面诱敌的命令。将士拼死将军队引入峡谷的时候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伏兵!甚至于,两股军队在幽峡谷的黑暗里厮杀到一半才发现对方也是姜国的军队!
所有的一切将陌苍澜原本的部署打乱的一团糟。而彼时,所有将领都在和王上一起商议军情,根本不曾有人在发号施令!
脾气暴烈的将军常子龙提着传令兵的领子质问:“该死!到底是谁让你们传的令?!说!你是陈国的卧底吧!老子砍了你!”
传令兵抖如筛糠:“将军饶命!小的绝对不是卧底!那个人……那个人手里拿着虎符啊!”
廉飞吃惊的看着看着陌苍澜,陌苍澜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果然。脸色阴沉的如同要吃人一般,转头大步回到自己的营帐,果然空无一人。一个外衣被脱的干干净净,被绑成粽子的人被塞在角落呜呜的求救。该死!陌苍澜一脚踢开那人,走出营帐随手拉了一匹战马飞身跨上:“骁骑营何在?!随本王去前去追敌!”
一向沉稳的老将廉飞连忙挡在马前:“王上不妥啊!如此匆忙,又是深夜,怕是不仅找不到陈王,万一遇上陈国的伏兵……”
“廉将军!姜军大营就交托给你了,今夜大营加强守卫,以防陈军乘乱来犯!”陌苍澜语气不容置疑,一双眼睛透露出坚定,廉飞疑虑着,只听陌苍澜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起来:“我必须把他追回来,那个人现在绝不能回陈国!”
绝不能……
数千骑轻装简行直奔南峡。原因很简单,因为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最快找到陈国的军队,一旦跟大将军付云青的大军汇合,他便可以利用手中的虎符对姜国大军来一个绝地反击!所以他一定会去南峡!必须阻止他见到付云青!
黑暗中马鞭呼啸,来人一袭白衣,马儿飞速穿梭在树影中。南峡和幽峡谷曾经是他们三个策马过无数次的地方,也曾经在躺在同一片星空下玩笑般演练着兵法,他总是兴冲冲的将陌苍澜的话转述给父王听,父王赞叹的说,他遇到了一个天才。尽管陌苍澜经常说:“天下,与我何干?我只要和喜欢的人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就好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偶尔若有似无的看着慕辰,慕辰便会偷偷羞红脸。而付云青总是笑他胸无大志。可是有一天父王把一把青焰摆在他面前。那时父亲的病愈加重,拖着病体对他说:“辰儿,那个人是你最大的敌人,也是陈国最大的敌人。你要用这把剑,杀了他!为了陈国,你必须杀了他!这是你身为王的宿命。也是父王最后的心愿……”他和付云青跪在父王榻前,牙齿咬出血来,指尖陷入皮肉里。
他一点也不想要那个宿命!他只想和陌苍澜好好在一起。就像陌苍澜所说,什么国?什么社稷?什么江山?再没什么什么能束缚我们。天地高远,四海苍茫,只有你我就好。可是他既无法摆脱宿命,也没法不要父亲……
就在那天晚上,陌苍澜还温柔的亲吻着他的脸对他说:“辰儿,和我一起离开吧?若你答应,明晚,十里亭,我等你。”
可是第二天,他等的人将一把尺余长的短剑插入了他的胸膛。鲜血染红了陌苍澜的衣服,染红了他的眼,那双眼睛布满了不可思议。“为什么?”他问的绝望而悲哀。
“因为,你是姜国的王子,是陈国的仇人!”说这句话时他用尽全身力气攥住付云青的衣袖才能不让自己摔倒,可是那个人倒在他面前,眼睛睁大,里面充满了恨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后来的时间,父亲的葬礼,登基,付云青成为他座前第一大将军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姜国传来消息。新王登基,新王的名字叫做陌苍澜。他不惊讶,反而笑了出来。
那一夜,他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对着星空遥遥举杯喝了一整夜的酒。
半年之后的一天,付云青没有陪在他身边,他醒时已经被五花大绑扔到他面前,他高高在上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肮脏的蟑螂。从王宫里轻而易举掳走王上,他不愧是陌苍澜。
可是陈国并没有像想象中大乱,没有了王上的陈国,被大将军付云青一肩担起,万众一心的抵御外敌,没有因失去王上而四分五裂。
此后,便是三年。
他依旧和陌苍澜站在对立的位置,欺骗和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