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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仗势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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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课的时间,沈林在沪西一家洋人总爱光顾的茶餐厅寻了一份琴师的工作:弹钢琴和拉小提琴。总是有人点曲,沈林也会演奏一些这里没有上辈子有的曲目。她在洋人贵妇之间渐渐有了名气,算是混了个脸儿熟,时常也会逛时装店,与洋夫人们来个偶遇,交谈一番,成就意外的惊喜。熟了以后,有人问沈林的来历,如此这般一说,有一位法国驻华总领事的夫人,叫艾伦的,就想起她在香港的一位女朋友特意来信提过这位蕙质兰心的沈林小姐,两下相认,关系就更见亲和了。
新学期开始,柳之愚和沈林一见面,就为自己一个月不和她联系的行为表示巨大的歉意,不停地解释自己有多忙碌,她母亲的起早贪黑的劲头有多么像职业的媒婆,还有那些所谓青年才俊是多么的令人生厌。
另一方面,不知为何,自开学始,沈副督导总爱找她的碴,不是说她备课不专业,就说她在课堂上的表现太轻浮,仗着自己是校董的女儿,仗势欺人,处处与沈林过不去。
周小史总是用歉意和忧郁的眼神看她,看得她心里发毛,连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来了。柳之愚冷嘲热讽地帮她反击过沈副督导和周小史,奈何收效甚微。
两人都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也没必要为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只好尽力无视这二位“神人”。事实上,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要全心全意地侮辱他就是极大地漠视他,沈副督导被沈林的漠视行为成功地激怒了,她顶住所有的压力将沈林开除了。
沈林教的几个班级都提出强烈抗议,甚至为此罢了课,一些平日比较欣赏沈林的老师也很有意见,柳之愚简直要气疯了,放言要将沈副督导赶出云英;沈副督导一意孤行地开除了几个带头的学生,校长和李督导都拦不住。云英中学的学生都没什么背景,这样开除实在是毁人前途。
沈林不是一个爱勉强自己的人,沈副督导把她开除,便意味着只要她这个人还在云英中学,她就不可能再回去,当柳之愚说请柳毓亭为她斡旋,她拒绝了。但她不想欠别人的,更不能她的学生成为私人恩怨的牺牲品,此事还是仰赖柳毓亭。
听说柳毓亭喜欢收集砚台,她乔装在黑市卖出了几个空间中的古物,又斥巨资将其中一件石子青砚台给买了回来,在柳之愚的引领下,来到柳府拜访柳毓亭。
柳府是一座古典的宅院,与以前的周府差不多。拐了几拐,沈林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忘忧斋,斋中布置十分优雅别致,窗台上还摆着盆栽,窗外绿竹潇潇,清泉潺潺,十分清心。窗台的左侧一架红酸枝木的博古架,她瞟了一眼,除了一些玩物摆件儿,错落有致地摆放的全是砚台,不过,似乎都不是古物。
其时,忘忧斋主正在专注的作画,见沈林和柳之愚进来,略扫了一眼,随意地说了声:“先坐吧。”;过了约有一个钟头,才慢悠悠地收了笔墨,也不说其他的话,直接叫两人上前品评。
只见跃然纸上的是一副工笔的“蝴蝶穿花图”,柳之愚笑嘻嘻地说:“架构精确、色彩鲜明、层次重叠,笔法相当老练,父亲,您的手法又精进了。”听了柳之愚的话,柳毓亭略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过头来看沈林,柳之愚立刻介绍:“父亲,这就是我的好朋友沈林。”
柳毓亭的神情中带着审视,过了片刻说:“请沈小姐品评一下老朽的新作。”沈林欠了欠身:“伯父大作,晚辈不敢班门弄斧说什么品评,不过有幸欣赏观看一番罢了。”接着说:“之愚已经将这幅画作的美之大端全部说出了,不过晚辈还是从画中得了一些感想。”
柳毓亭笑了笑,不慌不忙地问:“哦,不妨说说。”沈林微笑:“此画的主题本来要表现蝴蝶戏花、花招蝴蝶的明媚喧闹的景象,伯父却在构图和设色时独辟蹊径,大片的留白和用料时鲜明的明暗对比,悄然营造出一种静谧深幽的意境,观之可以悦心清神、宁静致远,实有禅心。不知晚辈说得对不对?”
柳毓亭呵呵笑了两声,沈林猜测那时他心情较为愉悦时的动作,捻着胡须和柳之愚对视了一眼,笑得很亲切:“贤侄女可比我家阿愚有灵气多了,可是学过画画?”沈林也笑,“不曾学过,能有今天这点成色,也多亏了之愚教诲,可不敢跟她比灵气,要不然,她以后可不教我了。”
柳毓亭摆摆手,“灵气可不是想有就有的,在这点上,她确实差了。”柳之愚面色如常地听他说话,眼神里略有些无奈,看来她对父亲的这种慨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沈林又客套几句,直接捧上礼盒,柳毓亭本来漫不经心的表情,在看到盒中之物时,眼睛像过了电一样光亮,身体也不自觉地坐直了,不过,毕竟见过世面,很快恢复镇定;柳之愚对砚台之类没什么研究,随便看了一眼,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柳毓亭看似随意地把礼盒放下,对沈林笑的更加亲切,他一笑,似乎脸上的皱纹也带着慈善。
沈林的声音适时响起:“伯父,学校里的诸位同事一贯对伯父的才具人品推崇备至,晚辈对伯父亦仰慕已久,一直不曾有缘得见,今日得见,真是倍感荣幸,在您面前,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还有一桩事,不知伯父有没有听之愚提过,云英中学的沈副督导因个人嫌隙,开除了维护我的学生;他们一片赤子之心,晚辈实不忍因一己之故耽误了他们的前程,否则,我于心难安;听闻伯父与云英中学的几位校董交好,他们对伯父十分地推崇礼敬,如果伯父能帮忙周旋一番,使无辜学子重新返校,那真是善莫大焉。”
柳毓亭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沉吟不语,仿佛遇到了什么大难题。沈林和他对望,微微躬身,说:“伯父,可是有什么为难?”柳毓亭压一压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过了一会儿,他喟然一叹,“不瞒贤侄女,这种小事,若放在两年前,老夫略和几位校董提一提,他们没有不应的,可是啊,自从前年,老夫婉拒了你们那位沈副督导和阿愚她三哥的婚事,哎,两家人的关系就一天不如一天,如今,我便是去说了,怕也不顶用啊,如果可以,我倒是可以为侄女的几个学生另寻一所学校。哎,老夫一介书生、人微言轻,有负贤侄女托负,这么贵重的礼物 ,侄女还是拿回吧。”
柳毓亭话说的斩钉截铁,面上也是毫不留恋的样子,手却不自觉地紧握着那方石子青砚台,沈林暂时放下心中的失落:“伯父这是什么话,求助不成,难道晚辈就不能向长辈奉礼表达尊敬崇慕之情了吗?不说我与之愚的交情,就看伯父的人品学识,难道不值得晚生辈礼敬吗?伯父千万不要说收回礼物的话,不然将我置于何地。”柳毓亭一脸为难地收下了礼物。
柳之愚有些不明所以地急切问道:“父亲,这么小的一件事,很容易摆平的,上个月不还见你和沈伯伯一起喝酒谈笑的吗?怎么突然你的话就不管用了?”
柳毓亭无奈地抚了抚她的脸蛋:“我和你的哥哥们把你护得太好了,你不知道人心险恶,沈乐山话说的再好听,说到底也是名利众人,他面上敬着我,看中的是我的名声和影响,他来了一个外甥是驻沪军里的高官,如今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几天前,他来给他的第三子向你提亲,让我和你母亲婉拒了,对我不知道有多大的怨气呢!”
沈林独自离开了柳府,心中郁郁,她有感觉,这次事情恐怕不能如愿。
柳毓亭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位和蔼可亲的忠厚长者,这个人心思很深,如果真的和他大交道,不知不觉地就会被他算计了。
如果真的出不上力,那方石子青砚台,他为什么没有坚辞不受呢?他为什么又略一迟疑地收下了呢?他一脸的沉痛和无奈地提起那个叫沈乐山的人有多么狂妄霸道,他的柳家有多么的隐忍无奈,往好了想,可以说明这些事情对他造成影响太大,让他忍不住情绪失控,当着沈林这么个外人也要大吐苦水,往阴暗了想,他就是在转移话题,避重就轻,想法设法地让沈林觉得她这样来求他帮忙实在是太不合时宜、太强人所难了。沈林没办法不把他想得阴暗一些,只有这样想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