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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曲中禾《千百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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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禾怀着无比炽热的感情,终于等到出海四年的西衍回来,炽热的情感也终于在时间的推移中沉淀下来。
曲调由急转缓,逐渐变得细水长流起来,一抹沧桑的音色突兀地从琴弦滑落,一个漂亮的滑音之后,立即转成空灵冷冽的声音,使房里都充斥了一种虚无缥缈的气息。
曲奏最后一阕,苍凉而大气,冷冽而空灵,全曲止在《千百度》。
蓟城人想着,这回两人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了,没想到这两个人不紧不慢你来我往着,看不出什么暧昧的调调。
春天的时候,苏禾仍旧会亲手上城外采花送到西衍陵的铺子里,西衍也挺爱听问苑的曲,待遇不同的是,他有专座,有蓟国第一乐师之称的苏禾独奏——只是偶尔碰面。
更多的时候,西衍躺在门前晒太阳,或者上街调戏哪位卖东西的小贩,勾人的笑仍旧撩动这蓟城万千少女的心,他时常也会与她们打趣,有小人流言到苏家小姐面前,苏禾只是笑而不语。
苏家小姐因为身体缘故,经常闭门不出,只有钻习了新的曲子,才会邀西衍上问苑一听。
不为人知的是,苏家小姐经常会打发人送上西衍最爱的糕点糖果,而西衍也会打发自家小白丫头,送去忘川河里捡的石头,冥界路边采的花朵,孟婆用来盛孟婆汤的瓷碗。
默契而细腻的无声交流,在不为人察觉的时光里缓缓流逝,居然又过了六年。
西衍与苏禾又如何沉住了气?将六年的时光蹉跎在了这样细水长流的生活里——反正,前四年,后六年,整整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城西少年仍旧是当年的模样,而苏家小姐,却已经迟暮了。
时间越长,苏禾越不爱出门,白日弹琴,感觉从海上来的风冷暖交替,夜里点灯,静坐着看自己的影子,遥望着城西的方向,不知不觉会想起十年前她曾散过步的冥界,把玩着西衍从那边给她带回来的小瓷碗,忽然觉得莫名其妙的冷。
“我寻你千百度,又一岁荣枯,可你从不在灯火阑珊处。”恐怕只有苏禾唱起这句歌的时候,她真正的心思才会在外人面前小小地流露一会儿。
后面的琴音有点杂乱,显然琴者此刻心绪很不宁,慕一涵单手按着玉色的荷叶边茶杯,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明亮的眸子几乎射出了实质的光。
他是真的想看清,隐在幕帘后面的苏家小姐究竟什么表情,也想让自己海一样的目光探测到她心里去,看看她真正的心思。
十年,就这样在等待中度过了,如今回想起来,是不是猛然觉着时间太长,而自己终究什么也没等到?明天或者明年,苏家小姐觉着会有新的转机,而终究每天都只是今天,明天迟迟不到,这样漫无目的地等着是否也有些害怕了?
慕一涵瞥了西衍一眼,大概也是受苏禾琴音的感染,这个平日里总是一副清淡模样的公子也感觉到了什么,微皱着眉头,失神的样子很像每十年出海后的他。
“我寻你千百度,又一岁荣枯,可你从不在灯火阑珊处。”慕一涵重复着苏禾唱的词,意味深长的盯着西衍:“你可真是害人不浅。”
西衍回了神,似笑非笑地回敬他一眼,说:“若非如此,你又何必提前过来?”
慕一涵会了他的意,冷笑一声,并没有说话。
一曲罢,幕帘后面的人施施然地站起身来,敛了一礼。
“小姐今日这曲唱得实在伤感,岂不闻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慕一涵严肃的样子很有种说道理的风范。
西衍见慕一涵居然弯都不拐就要劝说苏禾,不禁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幕帘后面的苏禾大概也没想到慕一涵会这样直接地挑明自己的曲意,不免错愕,顷刻后便传出落落大方的笑:“离于爱者,诸事不求,人生而意义何在?早听阿衍说他是陆上替人了愿的蓑衣人,而慕公子专驻海上,处事迥异,今日一见,果真跟阿衍的风格很不一样呢。”
慕一涵听她反应如此平淡,丝毫不像一般女子被挑明心事一样难堪,不觉间生出一丝好感来,却仍止不住反驳道:“离于爱者,不思量,不分别,不执着,无心而为,有念而不执,方是人生大意。”
苏禾不知是否旧疾又犯,隐在幕帘里的身子颤抖几分,禁不住掩嘴咳了几声,仍旧笑着:“可惜呀,慕公子,小女子不过凡尘之子,远达不到如佛的境界。”
慕一涵顿时没了对白,对上苏家小姐如此坦诚,他总不至于要骂一声“冥顽不化”,况且,这尘世之中人人都有执念,他又何必想要用三言两语就将执着了十年的苏家小姐劝说过来呢?
西衍见他没了言语,朝他做了个善哉善哉的手势,竟十分可乐的样子,这一刻,慕一涵真想一巴掌抽死他……
白瑾也着实觉着自家公子没心没肺,故意清了清嗓子,说:“公子,花烟间的人请我们过去,这会儿到时间了吧。”
西衍有些惊讶,想来没料到白瑾会忽然来这么一招。
屋子里沉默了一小瞬,幕帘后面才传出一个清雅的声音来:“阿衍既还有事,改日再来罢。”
西衍还要说些什么,慕一涵飞快地给他使了个眼神。
西衍懒懒散散地叫了声:“小白,咱看戏去。”
白瑾躲到慕一涵身后边,探了个脑袋出来:“公子,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上花烟间那种地方去,不太好吧。”
西衍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清清淡淡地说:“小白,蓟城的打油诗人缺一骗前儿出了一本文集,叫得寸进尺,你买来让公子我瞧瞧。”
白瑾闻言,立马跳了出来,亲热地牵着自家公子的手说:“公子,我们一块儿出去。”
出了问苑,白瑾仍旧若无其事地牵着自家公子的手,听着西衍清淡没有油盐的声音说话:“小白呀,你也觉得公子我这样不对么?”
“啊?”白瑾一时反应不过来,仰头瞄了西衍一眼,问:“公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西衍沉默了一会儿,说:“倘若出海之前他能解决这桩事,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公子你知道……”
“小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样明显地支人走,公子我又不是傻子。”
“嘿嘿,公子要是傻子,这世上就都是傻子啦。”白瑾一面拍着自家公子的马屁,一面攀着他的腿像猴子一样爬到他怀里,很认真地说:“公子早有这个打算了?”
“我原以为,小禾不是这样想的。”
“女人心,海底针……”白瑾嘀咕道。
西衍摇了摇头:“下海寻针远比读懂别人的心要容易。”他若有所思的想着,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