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覆尽月长清》俟河之清

15、阶下囚（下）

　　随着走向那片黑暗，离得近了，岳观也听到了从牢狱尽头传来的锁链晃动声。
　　渐渐地，一扇铁门出现在两人眼前。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慢下步子，脚下放轻，悄无声息的接近。
　　然而，刚走到铁门前，里面的铁链声就停了下来，接着，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响起：“谁？”
　　两人吓了一跳，也不答话，只是站在铁门前不再前进。
　　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微弱的几乎不被察觉的呼吸声。
　　“万俟风的走狗？”里面的声音再次响起。
　　见没人回应，他静了片刻，然后又道：“方才分明有人用了迷魂，难道我天风还能辨错？”
　　孟新浩闻言眼睛一亮，望向岳观，用口型做惊喜状：天风！
　　岳观也是一惊，天风在这里面？
　　“怕我诈你？放心，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老月的迷魂？我被他这药熏了七年，就这还吃不消呢……你也不用进来了，我这幅样子也没什么好看的。快走吧，不要再到这里来探消息，提醒你一句，千万注意万俟风，整个羌国里，这个人最具威胁。至于任务，你回去告诉乌哨，就说天风有负家国所托，还有，天风没办法完成诺言，很对不起他。以后……”里面的人似乎认定了外面是友非敌，絮絮叨叨的说着。
　　岳观心念微动，乌哨？知道天风存在的就只有他的直接联系人，乌哨难道就是那个人的名字？不过他也不能确定，所以，只能斟酌着向里面那个人道：“……天风的联系人……在战中被偸袭身亡，已经不在了。”
　　里面的声音瞬间消失，沉寂很久，岳观甚至觉得空气中开始蔓延一种名为哀恸的情绪。
　　“乌哨死了……在我之前走了？”天风明显并不是在问谁，他接着自语，“也是，他等了那么多年，早就过了约定的期限了。他抛弃我先走了……是我的错，是我太自负……以为能在三年之期回去……”
　　岳观和小孟都沉默着，他们不知道天风和乌哨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他们能感受到那股悲伤，不知如何安慰也不知如何搭话，两人只好听着天风细碎模糊的自言自语，他在说给自己听，抑或是说给那个已经先走一步的乌哨。
　　但是很快，天风便稳住了情绪，他声音依然嘶哑，低声道：“去吧，出去吧，不要再来万俟府，你什么都不可能找到。对了，如果你需要一些帮助，可以去一家洪记刺青铺子，铺子门帘上画着蓝羽金眼睛的凤凰，如果那里关了，那就对不住了，毕竟我也消失很长时间了，那孩子守不守得住铺子，我还真不知道。”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岳观和小孟在门边守了一会儿，见里面再也没了声响，也就低声道了句“珍重”，然后后退离开。
　　不是他们不选择救他，一来，他们其实并没有百分百相信这个“天风”，二来，情况不允许他们带着天风离开。从声音上判断，他一定是被锁链锁困，而且身体虚弱，甚至可能被废去武功打断关节，救他并带他走具有很大的难度。而天风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出让他们救他出来，这也从另一方面验证了他们的判断，他知道自己的情况是很难甚至可能是根本无法成功离开的。而且，冷酷一点说，天风已经完全没有价值，救他除了浪费精力，没有任何意义，他们这次赤凰城之行可以说是到了结束阶段了。
　　不过，他说的那个“洪记”刺青铺子倒是可以观察观察，如果证实确实值得信任，那么他们就可以在赤凰城安插一个秘密据点，这一次赤凰城的任务也不算完全失败。
　　“对了，还没问那个玉珠子的事儿呢！”小孟突然停下步子。
　　岳观也随之停下，“对啊，只听他说话了。”
　　两人又转身回去，然而，刚看见那扇铁门，就见小孟表情一僵，然后猛地向前窜了两步，低叫，“前辈不要！”
　　岳观也愣住了，因为离得已经很近，他也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嘶哑的却带着解脱的声音，“乌哨，我来了。”
　　血腥味隐隐约约飘散，岳观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闻到了。
　　铁门上的锁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门后是一个完全黑暗的地方。没有窗，没有缝隙，光进不来，风也出不去。沉闷黑暗，空气中是浑浊难闻的味道。
　　小孟擦亮火折子，一个男人脏乱无比的脸面映在光下。
　　他的嘴角淌着血。血溢出嘴角，粘在胡子上，还正一点一滴的往下落。久不见光的脸白的可怕，眼睛已经闭上，表情安详。
　　“前辈……自尽了。”
　　岳观默然点头。
　　他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天风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解脱，没有希望没有尽头的也还这么坚持熬着，就是因为他心里还是念着那个叫乌哨的人，念着和他的约定，还想着有话要告诉他。现在，得知乌哨不在了的消息，他便也没了再呆在这世上的动力。
　　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应该能够再见吧。应该，可以将这一世的遗憾弥补吧。
　　“是我的错，是我太自负……以为能在三年之期回去……”耳边似乎又回想起天风的话，甚至连他说话的苦涩的表情都能想象得到。
　　不知怎的，岳观突然想起自己，这种因为“我以为……”而做决定的行为他也做过，而且决绝坚定，不似天风和乌哨的约定，他甚至，连解释都没有。
　　宗景。
　　他突然很想很想宗景。
　　想看看他，想跟他说说话，想抱抱他。
　　他错了吗？离开他错了吗？他以为这样对他好，错了吗？
　　不！不一样！
　　这样做，对宗景，对他，对其他人，都是最好的选择。宗景的世界，再也不需要他存在，也不能有他的存在。
　　“你留在他身边，只会影响他的前程，你会毁了他的！”
　　“只要你在他身边，他就永远都不会真正长大！”
　　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宗二夫人的表情也时时针扎一般闪现心头，岳观只能拼命屏住呼吸，然后告诉自己，“放下这一切，从今往后，你只是岳观。”
　　宗观，真的再也不存在了。
　　与宗景，最后这点自我安慰的血缘羁绊也斩断了吧。与其水中月雾中花的想着不切实际，不如断个干净，再也没干系。
　　不相见，不怀念，不再见。

　　万俟风确实不是易与的，岳观和孟新浩几乎是才从地牢出来就被发现了。
　　两人一路奔逃，使尽浑身解数，最后误打误撞之下竟然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出口，才得以在万俟府追兵的天罗地网之下逃出生天。
　　出得将军府，对于那么好运的发现出口他们还是保持谨慎态度，直到最后确定身后没有尾巴，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在夜色中游荡了一会，他们两个去掉脸上的易容，又在路人家中换了两套衣服，便抬脚向晚上最亮最香最热闹的街去了。
　　走在一群站街姑娘们的莺语香袖中，旁边尽是满面红光将要去寻欢作乐或者已经怀抱美人的男人，熙熙攘攘的人群给了他们最好的掩护。现在对他们来说，越热闹就越安全。在这个时候去找偏僻的地方躲藏才是最愚蠢的做法。
　　“岳哥，我已经留下记号了，明天一早，兄弟们应该就会聚集过来了。”小孟脸上一副闲聊漫不经心的样子，又小心地确保声音低沉，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嗯。”岳观点头，“等会打听打听这城里的刺青铺子，等明天人都到齐了，咱们就去将洪记查看一番。”
　　“好~”

　　“观。”吕坤微笑着，表情平和安定，让人看到就觉得一阵安心。他眼中的神采告诉岳观，他很开心，但是人却仍定定的站着，保持着一定距离，笑得温柔。
　　岳观笑着上前，伸出双臂抱住了他，“阿坤~”
　　吕坤一愣，然后也伸出双臂，环住了他，“天风找到了？”
　　两人的拥抱只是一触即分，是一种好友重逢式的亲密互动。
　　岳观摇摇头，收起了笑容，“人倒是找到了，只是，他已经……”
　　接着，他便把昨晚在万俟风府中发生的一切向吕坤讲述了一遍。
　　吕坤听完，眉间亦有动容，久久，叹息一声，“可惜。”
　　“是啊，造化命运全不由人，不过天风前辈选择离开，也是解脱了。”
　　“嗯。”吕坤应了一声，然后便不再说话。
　　那边，孟新浩也跟众位狮虎营的兄弟们大致讲了一遍在万俟府上的事情，然后，他走过来打破了这边两个人的安静，“岳哥，我已经把那家店打听清楚了，那家店现在还在经营着，不过，原本的主人叫洪天的已经离开了，现在的刺青师傅是他的徒弟，洪锦。”
　　“洪锦？”岳观重复了一遍。
　　“是啊，就是洪锦！”孟新浩接着道，“而且不是重名，这刺青师傅，他就是那个小白脸的男宠，洪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