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妩幕

3、再见是见不到了

　　第三章

　　06
　　山田很想哭。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大街上乱跑，那个家伙去那里了？会不会像昨天一样突然出现，然后对自己那么温柔？自己真的很过分，明明想要好好的相处，却总是伤害他。

　　东京的街头人群络绎不绝，山田猛地停住脚步望着四周。
　　他们全部都在动，那一个个动点的一动组成了炫目的流线，却唯有自己停止着。耳边充斥的车鸣声，交谈声，音响声是城市特有的音效，比死亡摇滚更令人撕心裂肺。

　　这就是我成长生活的地方吗？为什么是陌生的冰冷的遥远的。
　　山田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是被排斥在这个世界之外的。那么谁告诉他这里是哪里？他又是怎样一种存在呢？

　　浓烈的悲伤褪去后留下的是手足无措的慌乱。龙太郎，你在哪里？是不是连我们都不是同一个平行世界的？你看你，带走了我的自我。

　　山田委屈的低头揉揉眼，抬起头时大脑轰——的炸开了。
　　前面的少年仰面平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以一种最仓皇的姿态。皮肤是病态的苍白，鲜红的唇也褪下了颜色，在炽热阳光的照耀下几乎快要透明，黑色的眼睛毫无焦距的望着天空。他的白色卫衣耀眼的照亮了山田快要黑暗的世界。
　　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有理睬这样一个少年，有时踩到踢到也只是皱皱眉头咒骂几句，连看都不看少年一眼。

　　山田踉踉跄跄的跑过去，不顾路人鄙弃诧异的眼神狠狠的抱住森本。
　　你们凭什么？你们凭什么这么对待我全心全意守护的人？你们凭什么摆出这样冷眼旁观的姿态？

　　“龙太郎，或许我们可以一起逃离这么抛弃我们的世界。”
　　“傻瓜。”
　　——我不在意在你面前我是谁了，只要我知道在我面前你是谁便好。

　　森本在被抱住的一刹那闭上眼睛，脸上那副快要哭出来却没有眼泪的表情逐渐被平静代替。
　　山田背起他，心酸的咬咬唇：这个比他还高的少年居然那么轻。

　　“喂，去车站吧。我们第一次见面的车站。”森本趴在山田背上轻轻的开口。
　　“嗯。”山田应着。

　　这里离车站并不近，但山田还是决定走过去。
　　森本倒也没什么歉意的心安理得的被山田背着。呐，这是最后一次了，让你背我半小时也不过分吧。

　　30分钟的路程很长，一路的纷扰全部变成静谧的无声，这是他们的世界。
　　到达车站时，山田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汗打湿了粉色的T恤。

　　森本抚着他汗湿的略长的头发轻笑：还是这么容易出汗啊，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出汗的样子出奇的迷人。
　　“为什么那天你会来这里？”森本问山田。
　　“我不知道，只是凭感觉来这里罢了。”山田如实的回答着，反问道，“那你呢？”

　　“呵，凉介，乘这路车过去吧。你想要知道的你不知道就都会知道了。” 森本直直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嗯？”山田疑惑，“你以为你在拍侦探电视剧啊！”
　　“哈哈，凉介你好萌啊！”
　　“你才萌，你们全家都萌！”
　　“那是当然。”
　　“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
　　山田觉得森本就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每次他们在一起时就会拌嘴，虽然很快乐没错。

　　汽车过来时，山田拉着森本上车。森本轻轻的甩开他的手，“你要自己去哟。”
　　“那你呢？”山田不解。
　　“我在这里等你，记得乘到底站啊。”
　　山田很想问为什么，但最终还是独自走山车，森本龙太郎，等我弄清楚了一切再找你问清楚。

　　森本看着汽车愈行愈远，无力的蹲下身子，喃语，“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啊。”

　　07
　　这段路线的底站是一处较偏僻的地方，大片大片的田地，最古老的日式房屋，连蓝天都是纯净的样子。

　　扑通——扑通——
　　越往前走心脏跳动的越强烈，不自觉的握紧拳头。

　　白色。白色。白色。整个屋子的白色。
　　山田怔大了眼，所有的感官世界都遭遇了强烈冲击。身子忍不住的颤抖，比恐惧还要可怕的情绪扩散开来。连眼泪都忘了留下来。

　　一幕幕的记忆进入脑海，那些曾经都经历过的画面如今山田用旁观者的姿态又感受了一遍。

　　他们的初见已经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本来以孩童的记忆只能有个模糊的印象，如今他清楚的看着。那个比他矮那么多的小孩子与他争吵的画面。
　　“山田凉介，我最倒霉的事情就是碰到了你。”第一次见面就打架后，那个小屁孩恶狠狠的对他说。

　　可谁知道，几年之后，那个小孩子会以保护者的姿势站在他的身后，即使依旧毒舌依旧经常吵架，依旧会喊着，“山田凉介，你真是我的克星。”但其中的宠溺之味又有谁不知道呢？

　　他不是傻瓜，不是什么迟钝的连这些变化都不能发现的笨蛋。知道那个孩子的心思，知道那个孩子的喜欢。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只有他才知道，那个孩子看似成熟的外表下是一颗多么纯真的心，对童话的向往，对美好事务的热爱。

　　山田却是相反的，纯真的外表下是一颗敏感现实的心。那个孩子只是一味的想要去喜欢自己，凭着少年未经世事的样子。但这股热情能持续多久？在家庭，社会舆论的挤压下，他又能承受的住多少？

　　所以才一次次的忽略他的小动作，忽略他的感情，忽略他的受伤。可自己又能控制住多少感情呢？对他的感情就是一种温柔的折磨，每次被那么细微的守护着时，既幸福又悲伤的心情轻轻的挠着心脏，他也快疯了。
　　后来有一天，山田对他说，“给我一盒你的录音吧，唱歌讲故事都没关系。”那个孩子别扭的拒绝了。但山田知道他会给自己录音带的，这个孩子啊什么时候拒绝过自己的要求呢？
　　山田在心里对自己说：等拿到这纪念的东西后，就离开他，逃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去读书也好，去旅游也好，去打工也好。

　　“孩子。”身后是沧桑的声音。
　　山田回过头，那是森本的爷爷，老人因为巨大的悲伤变得更加苍老。以前只要一有空，森本就会带着他来这里。森本说：总有一天我要带你离开喧嚣的地方，找到一片像这样宁静的地方。山田笑他天真，却极其享受这里幽静的坏境和这个老人的慈爱。

　　“谢谢你能来看我这个老人。小龙也会很开心的。”

　　山田知道自己应该很有礼貌的回应他，并且安慰他。可他没有心力去考虑这些了，猛地向外跑去。

　　脑海里抹不去的是刚才洁白的墙上，少年的黑白照。
　　七天前的夜晚，为了给自己赔不是从5公里外骑自行车赶来的少年，在拐弯处被突如其来的大货车撞倒在地从此没有再醒来的少年。他连他最后的样子都没有见到，他知道那样难堪的血肉模糊的样子，少年怎么肯让自己看。

　　看了看手表：9点55分。少年的死亡时间是七天前的10点整。还剩下短短的5分钟是怎么也赶不回去的，他已经计算好了永远不让自己看他最后一面吗？

　　叹了口气，朝前面大喊，“森本龙太郎，连你跟着都感觉不到，你当我真的是白痴吗？”
　　前面，面无表情的少年出现了，“凉介。”

　　他们就这样对望着，很久。

　　“你看，其实离开这个世界的是我一个人。真的要你来缅怀我唉。”森本扬起一贯的坏笑，“阿勒，你看灵魂这回事真的有，那么轮回也一定有吧。这次真的是要下辈子见了。”
　　“你不要给我做这么假的表情。”山田冷冷的打段他的话。

　　森本的笑容一下僵硬，“那怎样的表情才算真？我真的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你身边将会出现温柔的，善良的，霸道的或是其他一些人，也许你会记得我很久，但时间能击碎所有的最坚固的堡垒。我终将会成为你的过去，我的位置也终将被别人代替……我好恨，即使想要你幸福，可却无法放任你给别人……”

　　山田没有说话，看着森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森本平息了情绪，用他认为最灿烂的笑容对着山田，以最温柔的语调说，“对我说一声喜欢好不好？”
　　他的身子已经开始透明。

　　山田开了开口，什么话也说不出。

　　“说喜欢我好不好？”
　　“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
　　然后声音渐渐轻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山田依旧愣愣的看着前方。

　　08
　　后来，山田没有再去听那盒录音带。直到有一天，他走进房时发现妹妹擅自在听它。

　　已经是歌曲的末尾了，山田没有去阻止妹妹。其实是很想再次听到森本的声音的，只是缺少了勇气。
　　这首歌曲结束之后是很长时间的无声，久到山田美岬想要去关掉录音机时，森本低沉的声音才传了出来。

　　——你要好好过。
　　——不要在意我了。

　　山田蹲下开始哭，从无声的流泪到细小的抽泣再到撕心裂肺的大哭。

　　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啊。

　　我会好好的活着的。

　　若是有一天我真的喜欢上别人了，那就去死，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