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2.
我见到那个外国人也是下了晚自习,学生从校门口昏黄的路灯光里涌出来。马路这边这个外国人在看着,大黑狗站在他身边,两只琥珀色的眼睛亮亮的,好似一个饱经风霜的水手站在船头,平静的看着他早已看惯的海面。
我说,Hello。他说,泥,号。大黑狗说,汪。
他用我很难听懂的中文说,你们晚上还要上学吗?
我用他很难听懂的英文给他解释什么叫晚自习,什么叫高手,什么叫文理分科,什么叫高考。终于他说,我听得懂中文,你不必非要说英文的。你说中文一定更自在吧。
我依旧用英文说,因为我在练英文,我要去美国,读最好的大学。
于是他容忍了我简直不忍卒听的英语,并且他也开始说英语。
他问我,你喜欢你们的教育制度吗?
我说,Not really. Not really是Darcy的口头禅。
他说,可是这个教育制度给了你很高的认可,你在这个制度里是胜者啊。
我说,可是我还是不喜欢。
他问,Why
我本来想告诉他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是我只是不合语法也不合礼貌的说,No why.
后来我常碰见他。我为那句No why向他道了歉。他说I understand you.其实我做英语卷子的时候老师讲,I understand you只不过是句交际用语。他说他来自英国,此外他绝不提他的过去。我也能理解他。谁都有点不能碰的往事,或大或小。大多数时候我跟他讲些学校里的笑话,中英文并用,因为笑话需要很多文化背景,比如“某某你的自传就该叫二人传”这种笑话根本没法翻译成英语。在我一番解释之后他也笑起来,牵动眼角皱纹,大狗在他身边,看看他再看看我。
他说,没听你提起过你的朋友。
我说说阿倩和阿瑞吗?其实我还是有朋友的,十几年的朋友,嘉丽,能够容忍我一切的白日梦、歇斯底里、变态爱好和雷人之处的那种。但是她现在放弃了文化课去学艺术(在我们这里这是一种十分正常的现象),也就是说我没有朋友这句话并不十分错。高三或者一切竞争激烈的地方有朋友都很难,因为千军万马都在挤同一座独木桥,过桥的方法除了拼命往前挤还要把桥上其他的人往下踹。也许大城市会好点,比如上海那所只有10个人参加高考其他人都早就高就了的高中,但是我们这里人口密集兼机会极度缺失,全市两万多高中生算上音体美和高分复读的加起来TP两大不过十几个。当然,那个外国人必定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这些,我只是说,我的朋友暂时不在学校了。
他第一次说起他的过去。他说他以前读书时候也有三个好朋友,后来一个出卖了他们,一个被那个出卖了他们的朋友害死了,还有一个流浪失踪了。所以他离开了英国,“连语言也换了新的”。
我问他,你不孤独吗?
他说不。他说他感觉无论走到哪里,仿佛还和朋友们在一起。
我又问,包括那位出卖了你们的朋友?
他说对。他讨厌那个人,可是他还是珍藏着他们读书时在一起的快乐记忆。
我再问,那么如果那个人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他说,不会的。那个人也死了,为了救他。
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溢满了我从未想象过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