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梦》绿地之舞

1、第 1 章

　　第一章更漏子
　　春风自恨无情水，吹得东流竟日西
　　天灰蒙蒙的下起雨了。
　　整个上海在四月里大抵是在阴雨中度过的。楚茕独自蜷缩在阁楼里，静静的听着雨声，这样的声音在上海的傍晚算是宁静，大街小巷里却早已空无一人。
　　大雨将至的时候，谁又愿意在雨中停留。
　　虽是春雨，但却未必称的上是好雨。好雨知时节，当初乃发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样的雨在楚茕看来却是一场肆虐与狂妄的掠夺。它们侵蚀着大地，是到处都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
　　此时，楼下传来了楚振年苍茫无力的脚步，楚茕觉得这声音夹杂着雨声显得分外的刺耳，便朝着窗外走去。
　　推开窗户，几滴雨飘洒在脸上，即使是四月，这雨水也不似春日里的暖和。雨水顺着楚茕的脸颊轻轻的滑落，滴落在一种匿名的高度里，似是谁的一滴泪。没有温度，了无生趣。
　　父亲来到楚茕的门前，他微微的叹了口气，说：“再过几日，便是清明了，我们是不是该回趟惠安去看看你母亲，已经一年了。”父亲自顾自的说着，他慢慢朝楚茕走去，看着楚茕凄冷决绝的背影，不自觉的想伸手抚一抚她的背。那两肩披散的长发让自己开始慢慢变得迷离起来，那是一种让人沉醉的错觉。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背影，怕是旧相逢，淡烟微月中。而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罢了。最后，最后，父亲无力的收回手，朝楼下走去。
　　楚振年知道，从那时起，楚茕就永远失去了快乐，这是老天带给自己的惩罚吗？还是宿命的安排，他知道，一切只是个开始。
　　已经到了下午五点，他知道他该去见一个人。或许该来的已经来了。
　　楚茕想到了去年今日，自己还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如今芳魂渐远，再也不愿入梦。楚茕记得母亲身上淡淡的香，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有一股海浪的味道，牛干果的味道，那是惠安的味道，可是这种感觉连在梦里也不会出现了。可是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辗转反侧，此时的自己陷入了万丈深渊。往事不堪回首，如果没有自己的当初的愚蠢，母亲又怎会发生不测，自己有何至于像现在这样万劫不复。
　　窗外的雨一直这样杂乱无章的下着，楚茕讨厌这样的天气，即使是在春天，但一切都没有温度，那天边变幻莫测的乌云像是一个巨大的冰窟窿，张着血盆大口，咀嚼着一丝丝温暖的感觉。
　　晚上，陈妈准备好了晚饭，见老爷还未回来，便独自去了楚茕的房间.她敲了敲房门，楚茕此时正在整理一件湛蓝色的水渍纹云锦齐膝旗袍，上面还绣着一朵朵淡黄色的雏菊，看上去甚是雅致。这是母亲生平最爱。只是从未见到母亲穿过，曾经自己还纳闷，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惠安女，又怎会有如此奢靡之物？直到很久自己才知道，一切不过是造化弄人。
　　陈妈算是看着楚茕长大的，自从来到上海，小姐就是这一副清冷的模样，对人都是一副冰山不倒的样子。恐怕只有在自己面前才强颜欢笑一番。陈妈心里很难过，同时心里也清楚，若不是那个人，这原本好好的生活有何会至此。一想起太太临终的嘱托，陈妈的心里更多了一丝酸涩。
　　“陈妈，清明时，您也同我回家看看吧，她想必是想你的。”楚茕缓缓走到陈妈旁边，轻轻的握住她的手。陈妈的手虽然老茧纵横，但却厚实温暖。微凉的指尖似是有着一层层的热浪袭来，像是某个夏日的傍晚，也曾有人这样握住她的手，那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天长地久。
　　“好的，小姐，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有多想念太太。要不是…要不是…”说到这陈妈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哽咽了起来。一滴又一滴的泪掉了下来，掉在了楚茕的手背上，凉凉的，不似刚才的温暖。
　　楚茕拿出一方湛蓝的手帕，小心翼翼的拭去陈妈眼角的泪，每个人都有伤心的权利不是吗？楚茕心里清楚即使在有任何撕心裂肺的痛，自己都没有这个资格了。行尸走肉还有借尸还魂的运气，而自己有什么？唯一属于自己的恐怕只有母亲的旗袍，或是在午夜梦回时，那不堪回首的记忆？
　　陈妈，看着小姐凄凉的神色，知道自己不该在她面前如此的失态，过去的是对这个家的每个人而言不都是噩梦吗?陈妈努力笑了笑说，小姐，我们先去吃饭吧，待会儿，我去收拾一下东西，然后在做一些太太爱吃的糕点。
　　楚茕点了点头，随即同陈妈下楼。
　　饭桌上因只有楚茕一人吃饭而显得特别空旷。她食不知味的吃着，此时楚振年还未回来。不过楚茕从不过问，也从不挂心。才当一年的父女，在楚茕看来，她与他之间，除了有血缘关系外，恐怕再无交集了。
　　虽说不挂心，但这段时间父亲的行踪似乎开始神秘起来。有时候楚茕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却不愿去想象事态的发展。她觉得自己坠入了一张蓄谋已久的大网里，愈挣扎，愈是难以自拔。
　　吃过饭，洗完澡，天完全黑了下来，楚茕独自摸黑回到自己房间。此时的雨更大了，一声声闷雷接踵而至，连电灯也忽明忽暗，最后终于在雷雨交加之际，整个屋子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里。陈妈怕楚茕害怕，便急急忙忙的去找蜡烛点上。楚茕见状却喊了声，别点。“陈妈，你去睡吧，别管我了，明天找个人来修便是了。”陈妈知道楚茕的性子，只好搁下蜡烛了离开。
　　楚茕不喜欢蜡烛，纵然是蜡炬成灰，但那细弱的光却抵不过漫漫长夜。
　　楚茕的思绪开始渐渐零乱起来，她开始做着各种陆光怪离的梦。
　　这一次，她竟梦到了惠安，梦见了苍茫的大海，还有那条弯弯的溪流。那是多么美好的傍晚，一个人与她十指相扣，静静的朝她笑着。就像微风拂过山涧里的野雏菊，沁人心脾。
　　很温暖，很美好。
　　他就这样静静的笑着，可是突然笑容开始变得扭曲起来。他的神情变得极度痛苦，微微张开口。而楚茕却听不见他要说什么。最后世界开始变成了各种妖艳的红色，天空是红色，海水成了红色，溪流是红色，就连山涧里的空气也成了红色。血色氤氲中，楚茕觉得自己慢慢开始窒息。直到那个人开始低下头开始轻轻的吻她。楚茕睁眼一看，确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一个人静静的蜷缩在床上。楚茕不知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她清楚的知道那个吻她的人是谁，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她起身来到窗前，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一阵微风吹来，吹散了她仅有的一丝倦意。花园里的花还是那样孤独的活着，在无数的雨夜里饱受着风雨的折磨。花尚且如此，何况人呢。
　　突然间，楚茕在花园里看到一丝星光，忽明忽暗若隐若现，像是一只灰溜溜的萤火虫。
　　原来，那不是星光，也不是萤火虫。或许是存在楚茕心底的某些罪恶的幻想。不可饶恕，所以有时候宁愿去选择自欺欺人的方式来欲盖弥彰。
　　即使是在黑夜里，楚茕还是看清了他的模样，如同千万次在梦中一样。今销剩把银烛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一刻，所有的回忆排山蹈海袭来。
　　雨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