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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 ...


  •   周衍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竟在躺在一个幽暗的山洞中,细细回想才依稀记起,他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怪风卷来这里。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难辨五指,只前方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光线。

      最后,他颤颤巍巍的站起,循着那唯一的光线,向前方慢慢的走去……

      谁知一番周折竟来到一方开阔的天地,水气氤氲,烟雾缭绕。细看地上竟有一泓清泉,一名女子正在泉水中沐浴,全身都没入水中。

      高处的泉水轻泄在她宛如墨玉般的黑发上,女子白皙的手臂露出水面。只这一个看似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的动作,竟好似含了万种风情,难以言说……

      周衍竟一时看呆了。

      突然女子的眼睛往这边张望,周衍这才发觉自己唐突了,连忙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怎么,看过之后就想一走了之?”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穿好衣服,红衣似血,鬼魅一般挡在周衍面前。

      周衍先是一惊,立即拱手赔罪道:“在下不知何故来到此地,竟一时失态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恕在下的无心之过。”

      “我看公子是读书人,懂得道理自然多,公子倒是说说我该怎么恕你的无心之过?”女子似在嘲讽一般,直直的盯着他,身子开始向周衍这边靠来,声音也变得柔媚至极,“公子倘若实在想不出,就不要再想了,事已至此,奴家恐怕也只有以身相许了……”

      周衍连忙避开,白净的脸上,此刻竟早已变得绯红:“姑娘,在下已有家室,是在下唐突姑娘在先,姑娘既不肯恕罪,在下可以任凭姑娘发落,只是还请姑娘不要……如此……”

      女子本还欲向前,听到这句话,神色一滞,随即冷哼道: “好,既然你已经亲口说了,可以任凭我发落,那我就更没有理由可以放过你!想赔罪很好,那就留下你这双分不清是非、看不见世情的狗眼!”话音刚落,便双指如钩,刺向周衍的双眼。

      梦里一场是非虚无,醒来便过,如是而已。

      可是,这次真能像往常一样躲得过吗?

      周衍从睡梦中惊醒,霍然起身,眼前黑茫茫一片,辨不清身在何处。

      双目的刺痛让他头脑一阵眩晕,耳边传来嘤嘤的啜泣声。

      他拼命地想睁开双眼,可是眼前除了无边的黑暗就是刺痛,他突然忆起了梦里的情景,颤抖的双手不敢置信的覆上了自己的双眼。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果不其然,两只眼睛竟被缚上了厚厚的白绫。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相公……你终于醒了!”何氏怀抱着婴儿,轻轻握住周衍的手,泪如雨下。

      周衍忙紧紧回握住何氏的手,良久才开口道:“我……这是怎么了? ”

      何氏哽咽道:“我也不知,你出门一夜未归,你也未曾说过去了哪里,我便出去寻你,直到三日前才在附近的山脚下才找到你,那时你的双眼就已经… …”

      周衍缓缓松开手,颓然靠在床头:“娘子,让你为我担心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难道是相公得罪了什么人?他们竟会下如此狠手?”

      周衍紧抿双唇,摇头。

      他也不知,那女子为何如此待他。

      “孩子呢?孩子在哪儿?”一直未听到婴儿的哭泣声,周衍神色突然紧张起来。

      何氏忙柔声道:“在我怀里呢,他睡着了。”

      周衍心下一松,长长的舒了口气。

      “相公,我去给你煮点东西吃……”何氏站起身准备将孩子放到摇篮里,就在这时,房屋竟剧烈的摇晃起来。

      何氏一个不稳,就要栽倒在地,慌乱中她小心的护住孩子,后背重重的撞在桌脚上,怀中的婴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大哭起来。

      周衍也也从床上跌下,在地上到处滚动、跌撞。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巨震过后,所有的一切再次归于平静。

      两人被重重的抛在地上,何氏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边哄着哭闹不止的孩子,一边忙起身跑到周衍旁边,急切的问道:“相公,你还好吧?”

      周衍忙从地上挣扎着起身道:“我没事。”

      何氏重新将他扶回床上,安顿好他后,哄着怀中孩子站起身道:“你先好好躺着,我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何氏怀抱着孩子打开门,还未看清是何状况,便习惯性的跨出房门,谁知竟一脚踏空,何氏一个不稳,身体径直栽了下去,耳边竟传来呼呼风声。

      何氏这才惊醒,自己一步踏出的,竟是万丈深渊!

      但此时发觉为时已晚,她的身子笔直坠落。

      房内的周衍听到妻子的惨呼声,掀被而起,怎奈双目不能视物,没走几步便已跌在地上。

      他挣扎着,循着记忆中的方向爬向门槛,全然不顾地上的碗碟碎片将双手臂膀刺得鲜血淋漓。

      他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但却没有一丝回音。终于,他的双手触到了门槛,他急切地爬出去,双臂凌空,前身陡然失重往下栽去……

      不远处的高峰上,红衣女子就立在那里,她的衣衫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她仍旧望着对面险峰上摇摇欲坠的房屋,面沉如水,可眼中却渐渐泛起一层雾气,瞳孔深处则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这一世,她仍旧没有放过他!

      红日西沉,晚霞飞红,山风也渐渐停了。

      一个面罩轻纱的白衣女子突然出现在险峰房屋处。

      此刻,她正颔首向下张望,可是,入眼所见皆是白茫茫云雾一片,再无其它。

      从这么高的地方坠下,他们恐怕早已尸骨无存,她只恨自己还是来晚一步,没能救下他们。

      她长叹一声,身形一闪,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出现在云初的身后:“姐姐,你为什么还是没有放过他?”

      过了良久,云初才苦笑道:“我为什么要放过他?是他负了我,我千辛万苦的寻他,谁知他竟不识我!”

      “姐姐千辛万苦的寻他,不过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杀他。他是凡人,自然不记得前世的过往,你折磨了他三生三世,期间不也在折磨自己。姐姐已有千年修为,而且现也已修成移行换物的上乘法术,能将好好的房屋连地拔起置于这高峰之上,又何必再因他,折损自己修为,增加自身罪孽?”

      云初突然望着西沉的红日大笑起来,笑声过后,却是钻心之痛。

      是啊,又何必呢?

      虽说过往云烟,入目不见。

      可是为什么有些东西蜷在心头,始终挥之不去。

      本以为早已不在乎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会感到痛楚?

      三百多年前,她与楚连相识于上元灯会。

      她本可以将这次相识当做萍水相逢,两人从此陌路。

      但从那日后,两人便有意无意的时常巧遇,一开始还客套拘礼,后来便在一起聊得甚是投机,总觉时间飞逝,意犹未尽,心中生出些许遗憾。

      不知从第几次见面开始,两人在分别时,也总会约好下一次再见的日期。

      渐渐地,他们相知相惜,最后他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却毅然与她私定终身。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终于,分别的时刻,到了!

      他对她说,给他几个月的时间,让他处理好家中的事物,去接她,或者和她一起离开。

      她欣然答应。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然后开始自己一生中唯一一次的漫长等待。

      可她等了他一年,他却像人间消失了一般,音讯全无。

      只是,她却不知他是因为被困在家中,才难以兑现当初的诺言。

      他的父母不知从何处得知,他想要娶的新娘,竟是一只千年狐妖,都认为他发疯了!

      他们将他禁在房中,不许他跨出房门一步。

      他也只能呆在房中度日如年,他的表妹妍夕时常来宽慰他,但也阻止不了他的心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变的死灰一般。

      一日,阴云布满了楚家的上空,狂风袭来,飞沙走石,一时间雕梁画栋尽付乌有,万千财富皆归尘土。

      一阵地动之后,房屋尽毁,他终于能跨出房门,获得自由,可是迎接他的只有阴冷的风,以及她狰狞的面孔。

      她立在半空,长发散在风中,衣袖翻飞,红衣似血,一双鲜红的瞳孔映出满是饥渴的狠戾。

      他向她走近:“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家?即便是我对不住你,你也应该只针对我一个人。”

      “我生平最恨别人骗我!”

      “是我没能及时处理好家中的事去找你,是我无能,但我没有骗你。”

      “我等了你三百六十日,日日煎熬,既然是他们让我们如此痛苦,我就要他们付出代价。”她的眼睛开始瞥向他身后战战兢兢的家人。

      他回过头看到自己的父母和站在他们身边的妍夕,忙回过头看着她,摇头道:“你不会这样做的。”

      “跟我走。”她飘然落在他面前。

      “表哥……”妍夕冲上前去,紧紧扯住他的衣袖,“你别忘了,你还有年迈的双亲需要奉养!况且她只是一只妖物……你真的不能跟她走!”

      他看看她,又看看表妹,神色为难:“妍夕… …”

      突然她又上前一步,左臂一挥,一阵冷风从袖口翻出,妍夕的身体立即被一阵风劲冲撞到墙上,她的身体登时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软软的滑下来,身后的坚硬墙壁上满是淋漓的鲜血。

      他神色大变,冲过去抱起她,急急唤她:“妍夕… ”

      妍夕嘴唇颤动,鲜血不断从嘴角渗出,她像拼尽力气一般,紧紧揪着他的衣袖,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当她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徒劳而已,便渐渐松开了他的衣袖,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再也没了气息。

      楚家二老,也急急赶来,抱着妍夕的身体,不知所措的失声痛哭。

      他哽咽许久,方抬起泪眼望着她:“为什么人命在你眼中就那么的不值钱?我现在开始痛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认清你?为什么我要遇到你?我愿以后的生生世世再不见你,再不识你,再不与你有任何交集……”

      他走近她神色凛然:“你不是要我跟你走吗?好!我现在就跟你走!”可眼底却是死灰般寂灭。

      她死死盯着他,双目隐隐有了泪光,突然她神色一凛,竟抬手甩向他。

      他本能的闭眼承受,脸上火辣辣地疼,再睁开眼,她已不见了踪影。

      霎时间,云消雾散,只有空中的皎皎红日,映出地上的满目疮痍… …

      “姐姐… …”沉烟的一声呼唤,将她从深沉的回忆中,拉到现实。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对了,云香楼的香快用完了,你再研些,给我送去。”

      “姐姐,做妹妹的再奉劝你一次,不要再伤及无辜。否则的话……妹妹绝不会坐视不管!”

      “你我同出妖族,做了几百年的姐妹。这么多年以来,我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说过我不愿别人过问我的事情,你以后最好记清我说过的话。”

      “姐姐对我的大恩,沉烟永世难忘,日后定当报答。但‘天下万物各司其道’这样不好吗?为什么姐姐非要逆天改命,任意决定他人生死?姐姐,倘若真有一天,你我迫不得已动起手来,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这样我也就不用看着姐姐你,一步一步堕入深渊!”

      云初轻笑一声道:“深渊?或许吧……沉烟,我和你不一样,你能为了那个人,宁愿生生世世沦入妖道,还为了帮他得升仙道毁了自己的容貌……这一切,我都做不到……我若是你,绝不会任他如此辜负,我定会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姐姐心中的执念还是太重,难以放下。是我自己一直堪不破情关,与他无关。大道永恒,得道者却寥寥无几,他能堪破情关,得入大道,我为他感到欣慰,又怎会心生怨恨?姐姐,其实,好多事情你都看错了方向,你所在的那个位置,只能看到坏的一方面,却不曾想过,它还有另一面… …”

      “我先走了,记得研香……”沉烟抬头看她时,才发现红衣飘远,人已无踪。

      没想到,弹指间,竟又是沧桑百年已过。

      沉烟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想着她刚才的言语,左手缓缓抬起,隔着面纱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烈焰金刀的伤已经跟了自己一百多年了,每隔几日脸上的伤处便会血肉翻卷,只有天泉池的活泉水,才能暂时压制伤势,止些痛楚。

      已经几日未曾去天泉池了,脸上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缓缓抬首向苍穹张望,仿佛目光能穿过层层雾气,直达天宫。

      半阙残阳,将她的白衣染得绯红,她早已忘却了脸颊的痛楚,水剪双瞳在夕阳的淬落中,染上了醉人的暖色。

      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在这一百多年来,也会时常从天上像这样望着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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