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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十里红梅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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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楚流拂去一面纱幔,轻问。
千金再次环顾四周,然后摇头。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的。”楚流再次微笑,他的脸上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柔和感,他执起她的手,声音轻柔的像是午后轻微的梦,“你跟我来。”
他拉着她走过层层叠叠的帷幕,推开窗,熟悉的景色袭来,她讶然出口:“这里是七步阁。”
“是的。”他的眼神落入熙攘的人群,轻声的答道。
“你就是七步阁的主人?”她记得以前七步阁的主人明明是名俊彦的中年男子啊。
“以前是我的父亲,现在是我。”
原来如此。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不解。
“我也不知道。”他摇头,仿佛在轻声呢喃,“昨晚你落入我的怀里的时候,我就想,一定要带你来这里看一看。”
“其实我的母亲才是七步阁的主人,父亲就是在这里结识了母亲的。母亲病逝之后,父亲便如失去了魂一般,再也不管楚家诺大的家业。于是我接手了楚家,也接手了七步阁。世人猜测的七步阁第四楼,其实只是他们当年共筑的香巢罢了。”
他突然转过身,眼神带了几分灼热:“有些话只怕今日不说,以后再无机会了吧。”
他的手抚上她的容颜,墨发倾泻下来,鼻端传来他发间若隐若现的木槿叶的清香,男人的气味环绕四周,她突然的心如擂鼓,她蓦然的明了了什么,在他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她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拜托你,不要说出来。”她的身子几乎是半偎近他的怀里,,可是扬起的头的眼里,分明有泪,柔弱的神色像单薄的月季花瓣。
只这一瞬间的神态,就叫他心生不忍,他的黑暗的瞳孔一阵阵紧缩,像是在抵御痛苦一样,终于,他缓缓的点头。
千金从他身上滑落,红衣翩落,像一只残翅的蝶。
“你的情,我承受不起的。”青丝几乎掩住了她整张脸,只有低咽的声音传出。
“在你的心里是否只有他?”他苦涩的问。
不说“他”是谁,但两人心里都明了。
“他是我的劫难。”
他缓缓的蹲下身子,撩开她的青丝,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炯炯:“你真的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他简直深不可测。你真的认清过他吗?”
“我不需要去看清他,只要他是司徒晋就好。”她倔强的说道。
而且我已经放弃他了。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司徒晋就是一匹狼,他迟早会将你撕得粉身碎骨。”他赤红着双眼,咬牙一字一字的说。
她推开他:“在我心里他就是司徒晋,我不需要别人怎么去看待他,不用你这样的抹煞他,楚流,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她起身,一步步朝外走去,蓦地手被抓住,她低头看向那只白净的手,斥道:“放开我。”
“千金!”他几乎是痛心疾首的喊出她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他要---”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因为她的手落在了他的脸上,响亮的声音让他的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她犹如一头被惹怒的幼兽,全身都处在警戒的状态:“我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再听到任何有关于他的任何抹黑他的话,他就算再不好,那也只有我可以说,你凭什么污蔑他呢”
她毫不犹豫的转身跑去,没有一丝迟疑。
好似传来琴歌相合的声音:“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吟唱的人好似愁怨满怀,仿佛月下凝结的秋霜,孤邃怅然。
于是她的脚步慢慢的慢下来,只是那泪落了一地。
对不起---楚流
于是她又回到了王府,她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郡主,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又好像一切都回不去了。
华澜要娶亲了。
司徒晋也要娶妻了。
只是都与她无干罢了。
华澜说他要在长安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娶楚致过门,到时候他就以十里红梅作聘,迎娶他的新娘过门。
长安城的第一场雪还未来,却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冰雹。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宏壮的景象,像是晶莹剔透的珍珠掉落,无暇而美丽,砸落地上的声音像是梵音响起,空落而慈悲,像是一场悲悯的救济。
下了一夜,她在窗前站了一夜。
遮雨看见几乎冻僵的她几乎不敢置信。
然而她责问的话还未出口,便听见千金沙哑而冷漠的声音传来:“你说,这是不是一场灾难?”
遮雨被她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发愣,接着又听见她说:“让管家把府库里的粮食都拿出去救济吧。”
这的确是一场灾难。
只一晚,庄稼几乎全被砸死,农民颗粒无收。
饥荒的开始。
长安城涌进的灾民越来越多。
仿佛一夜之间,长安城的繁华不复从前。
沉寂降临到这座都城。
她的叔父,高高在上的陛下不但没有让人赈灾,反而将那些企图进到这天子脚下寻求一丝庇护的灾民毫不留情的杀害了。
长安城依然干净的像是不染尘埃,却再也无法繁华。
长久以来的安逸骄奢让这些贵族都忘记了怜悯,忘记了慈悲。
终于上天也怒了。
冰雹之后,是一场奇大的大雪,几天几夜的下,世界白的叫人发了慌。
华澜于是实践了他的诺言,在长安城的第一场雪,用十里红梅的聘礼,娶了楚致过门。
那一天,她穿着华贵的锦帽貂裘,看那十里红梅蜿蜒美艳,像是白色世界里的火焰,浓的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扑鼻的冷香袭来,华澜穿着庄严的喜服在她耳边嬉笑:“千金,你可知这梅花我是花了多少的心思,才叫它在这雪后开得这般齐整。”
千金偏过头,婉转一笑,却未回答。
华澜讪讪,也没再说什么。
平民与贵族的差距就在于,平民只是在想着如何让自己填饱肚子,而贵族总在追逐一种无伤大雅的美丽。
十里红梅,十里红妆。
敬国府的小世子与楚家的大小姐的婚礼姿势惊动天下。
在这一日里,没有悲伤,没有饥寒,没有所谓的血流三尺的凄惨。
她觉得白色的世界被红色粉饰的让人睁不开眼。
谁攫住她的胸口,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头昏目眩里,她看见楚流站在她的目前,清朗的像是天边的流云冷月。
可是他甚至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她就先他一步的夺路而逃了。
她现在没有心思与他斡旋。
其实都与她无关的,可是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些灾民受难时的模样。
都与她无关的。
无关的。
她登上城墙的高处,寒风烈烈的刮过她细嫩的小脸,衰草连天,落叶纷飞,那一天,她也登上了这里,然后她看见了那血腥的一幕。
她看见毫无反抗之力的百姓,被士兵一个一个用刀刺入他们的胸膛,然后血溅出来,像是梅花落在雪地上,相互映衬着,竟是耀眼的让人不敢逼视。
那些个老弱妇孺就是这样不明不白的被杀害了,甚至来不及反抗。
那涣散的,微弱的,卑微的眼神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散去。
终究什么也没有留下。
而她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做不了。
从喉咙渗出的悲鸣声,断续破碎,被风沙弥漫的眼睛最终沁出热流来。
“你在伤心什么?”
千金蓦然回头,身边突兀的站了一个人。
“阿晋!你?”千金吃惊道。
“你看见了吗?”他贴近千金,神情肃杀。
“什么?”她不解的问。
“我仿佛还能够感受到那血溅到雪上时的温度,就像他们气息一样,一点一点的冷下去。”看到千金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终于满意的笑了,“这样就怕了,倒不像是你的风格。”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问。
司徒晋抬起她的脸,神色不明:“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很快。”
心中仿佛被这寒栗的声音惊到,不安的情绪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浓重的像是风雨欲来。
司徒晋放开手,背手背对她而立。
沉压压的眸子里,黑色渐深。
寒风刮得他的衣袍猎猎悲响。
像是天地间的一声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