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志》蜀客

1、白头

　　作者：长生殿

　　【一】
　　我坐在梳妆台前，散着发。母亲拿起梳子，小心翼翼地执起了一小揪，捏在手心，慢慢地梳。
　　“女儿啊，你受苦了。”看着梳子上缠着的落发，母亲的眼眶里满是打转的泪花。
　　她的声音哽咽，像是强忍着悲伤。
　　梳完了头，她把首饰盒里面的胭脂膏拿了出来。
　　拧开盖子，用小尾指勾出小小的一抹红，然后细细地晕染在我的脸上。
　　镜中的脸苍白无色，被母亲的手拂过的地方，凉凉的，慢慢的，染上了红。

　　【二】
　　喜果、肘子、龙凤糕饼高高地堆砌在房间里头，是男家下的聘礼。
　　母亲为我披上黑色的凤凰嫁衣，穿上绣花喜鞋，套上龙凤镯，在白色的腰带上打上同心结。
　　捧着蜡烛的媒人槐姨娘推门而进的时候，白粉涂得厚厚的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哟，李家小姐可漂亮。夫人您手可真巧。”
　　“别说了，背着她上路吧，别误了吉时。”母亲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她赶紧抽出手帕，捂住眼睛，并且深深地吸了口气。
　　槐姨娘把我背走的时候，那两条红白相间的从凤冠两头垂下来的彩绫就这么打在了槐姨娘胸前的那朵白花上。
　　闺房的门被栓上的瞬间，母亲终于忍不住在屋子里头嚎啕大哭。

　　【三】
　　月色皎洁。
　　大街上连狗吠声也听不到。
　　抬轿子的人步伐很急促，我在花轿上坐得不太安稳，老是被颠来颠去，珠钗都乱成了一片。
　　“慢点儿，慢点儿，我磕到头了。”
　　可惜没人听我说话，花轿依旧颠簸得令人头脑发胀。
　　击鼓吹唢呐的声音渐渐地停了下来，花桥也不颠簸了。
　　“新郎接新娘喽。”一直在队伍外头的槐姨娘突然拉长了嗓子尖尖细细地嚷了一声，花桥的红布就突然被人掀了开来。
　　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英俊男人被簇拥着，站在我面前。在瑟瑟的夜风中，眉眼弯弯。

　　【四】
　　“阿笙，你真美。”男人有着跟我同样苍白的脸色，他的唇边一直挂着笑，握着我的手冷得吓人。
　　“好了好了，咱们先进去。”槐姨娘挥着白喜帕将我们分开，嘿哟一声背起了我，下了轿。男人同样也被下人搀扶着，抬腿跨过了火盘。
　　他的眼神一直落在我身上。
　　男人是镇上有名的大户人家周家的少爷，苍白的肤色还有那张漂亮得像鬼一样的脸，做起生意来却游刃有余，母亲说，那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我跟他的手被人拉住，紧紧地扣合在一起。
　　喜堂里一片喜庆耀眼的红色，我的父亲还有男人的父亲一同坐在主人席位上，他们的手里都捧着一张黑白的，相框周围配着白花的照片。
　　“你们母亲说身体不太舒服，所以不参加你们的婚礼了。”男人的父亲开口，声音有些发抖：“开始拜堂吧。”

　　【五】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母亲从未告诉过我，原来世界上还有一种男人连在拜堂成亲的时候还可以面不改色地调侃别人，尽说胡话的。
　　譬如我身边站着的，握着我的手的周家少爷。
　　“阿笙，阿笙，能娶到你真是太好了。”
　　“你这傻呆呆的样子，该不会真的跌进河塘里浸水浸傻了吧？”
　　“以前你不是老喜欢叫我名字的么？”
　　“喊一声来听听啊，阿笙。”
　　在周家少爷的唠叨声中，礼成。

　　【六】
　　烛光摇曳。
　　床侧的纱帐被放了下来。
　　我跟周家少爷躺在大红的真丝鸳鸯锦被里。
　　房间里没有开暖炉，寒风细细地刮了进来。
　　大冷天的，窗外的月光泛出不自然的白色。
　　他拥着我，从我的脸侧开始，细细地亲吻。
　　“等一下，别，我害怕……”
　　在他想要有更进一步动作的时候，我突然害怕了起来，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涂满丹寇的长指甲掐进了他的肉里。
　　他的眼睛里面浑浊而模糊地映出了我惶恐的脸。
　　“那你喊我的名字？”
　　“……不，我不知道……”
　　他“哦”了一声，点点头，却重新埋头动作起来。
　　我吓得眼泪一直流，突然而来的刺痛让我忍不出尖叫出声：“阿逸！别！求你了……”
　　周逸停了下来，收起了所有令我不安的气息，安静地看着我。
　　“阿笙，阿笙，你终于都想起我了么……”
　　他的眼泪啪嗒一声滴落在我的脸上。

　　【七】
　　镇上的人都说，自从周家少爷跟李家小姐举行了冥婚，起了灵之后，镇子上的怪异事件就再也没有发生了。
　　不会有人在河塘边无缘无故地跌下了水，夜里晚归的人也不会看到一具脸上带着笑意的尸体在镇子上乱逛。
　　我站在坟头前，母亲慢慢地将纸钱放进火盘里，化成灰烬。
　　“阿笙，娘对不起你，当初就该让你嫁给周家少爷的，不然你也不会去河塘那里寻短见……”母亲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更显老了，原本乌黑的头发都花白了一半：“难为周家那少爷也惦记着你，你死了之后他也跟着你去了……”
　　心理面堵得慌，我难受得几乎想要留下来，放弃投胎的希望。
　　周逸却在这时候拉住我，用手遮住我的眼，叹息一声：“我们走吧。”
　　十里孤坟头，纸钱纷飞。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灰蒙蒙的一片，细细的，绵长的，仿佛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