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裂》危杉月

5、第 5 章

　　紫贵妃手执书卷，侃侃而谈，声音不高且温和，整个人都透漏着温柔的气息，垂眼一笑的瞬间真是妩媚至极。
　　她并不是绝代的佳人，却能长宠不衰，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偏着头抿嘴一笑：“未央妹妹，昨晚皇上是不是到你房间去了？”
　　脸一红，我低头应了一声。
　　“皇上自小就睡不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披衣起来，来回踱步，直至天光放亮。倒是昨晚回来之后睡的极好，今天若不是我唤醒他，怕是会误了早朝。”紫贵妃突然狡黠的眨眨眼睛，“妹妹，你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啊？”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未央只是为皇上弹奏一曲，仅此而已。”
　　紫贵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妹妹的琴艺一定很好，教教我啊。”说罢就立刻让太监搬来了御赐的古琴。
　　我俯身观看这琴，眼睛一亮：“这好像是汉代的物品。”
　　“妹妹真是好眼力，这正是汉朝的古琴，传说是从宫中流出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紫贵妃点燃一支香，端端正正坐好，伸手就要抚琴。我低声惊呼一声，哗的打开她的手。
　　紫贵妃一怔，“妹妹，这是做什么？”
　　我从发间拿下银簪，轻轻划过琴弦，银色的发簪赫然变成了黑色！
　　有毒！刚才就是看到紫贵妃的缎带扫过琴弦的时候，有隐隐灼烧的痕迹，才发觉的。
　　紫贵妃的脸色沉了沉，又恢复了已往的平和，“有多少次了……呵，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真是玷污了这好琴。”
　　我小心翼翼的问：“以前，就经常发生这种事吗？”
　　紫贵妃笑得无力，“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后宫争宠，因此起杀意也很正常，想致我于死地的大有人在。”
　　一心想博得龙颜一悦，那是维持后宫地位的最佳途径。得宠又如何？仍然处在重重杀机之中。真是讽刺。
　　“要禀告皇上吗？”
　　紫贵妃急忙摇头：“不要，千万不要告诉皇上。为国事，他已经很累了，不能再为这种小事伤神。”
　　那现在就只能自求多福。
　　被多少次暗箭所伤，却仍然温柔的笑着，迎接一个人的到来，宁可性命时时处在危险之中，也不愿添加那人的烦恼。紫贵妃，应该是深爱着皇上……
　　额头被轻轻一点，紫贵妃眼睛瞄一瞄：“想什么呢？”
　　“我在想，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娘娘和皇上应该是幸福的夫妻……”只是身在帝王家，掺杂了太多的政治因素，连那感情都夹杂着异样的目的。
　　她长长的叹气：“我又何尝不怀有这样的奢望。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白色衣衫，摇着金折扇，就像个游山玩水的富家少爷。转眼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紫贵妃垂下眼帘，深深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娘娘是怎么进宫的呢？”
　　“呵，我是被皇上买下来的。”
　　啊？我吓了一跳。
　　“我家很穷，实在养不起孩子，我又是个女子，所以，父亲就在京城的街上想把我卖给富家做婢女……”紫贵妃的眼神渐渐悲伤，“那时他还是太子，看见就把我买下了，是出于纯粹的怜悯，还有，一丝愤恨……”
　　身为未来的国君，不能使百姓安居乐业，在堂堂京师竟然有人卖儿卖女，他一定恨，恨自己的无力……
　　“起初知道他就是太子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呢，觉得能在太子府做下人，也是修来的福气。当时根本没有其他的念头，直到有一天，他对我很郑重的说，今天起他就是皇上了，问我愿不愿意跟随他进宫为妃。我呆住了，真的，你不要笑话我，那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思考，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时候，我很开心，喜悦冻结了所有思考的能力。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有了和他做一世夫妻的非分念头……”
　　紫贵妃微微褐色的眼眸溢满了泪水。
　　她无声哭泣，声音哽咽：“多羡慕生在民间的鸳鸯，一生一世，致死不渝。借问吹萧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
　　静静与一人对坐烛火下，看他笑，看他思，看他的眼眉在灯火下凝成绝世的风景，或是打破沉默，一起调侃各自的往事。即使身份尊贵的贵妃，向往的也不过是普通人的幸福。
　　我，又何尝不是……
　　紫贵妃擦了擦眼泪，微笑：“真是的，好端端的哭什么，让妹妹笑话了。其实早就应该感谢上天对我如此厚待，让我可以陪伴在他身边，已经不能再奢求什么了。人，总是那么难以满足……”
　　她握住我的手，“妹妹，你如此貌美，不如我请皇上赐你一个封号如何？”
　　“不！”想也没想，我的拒绝已然出口，发觉失礼，才讷讷的分辩：“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忘不了一个人对吗？进了这大门，就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不应当心存妄想了。”
　　“未央明白……只是那封号……”
　　紫贵妃再次打断了我，说话不似平日那般沉静：“对啊，封号什么的并不着急。今晚良辰，作为大幸之夜，如何？”
　　我呆在当场，周围一片寂静。
　　大幸……怎么可以！

　　呆呆坐在床榻上，我神色恍惚。
　　不是不知道，哥哥把我送入皇宫是为了什么，被他视为包袱的我，大概也只有这个用处了。可是，可是面临这一刻时，为什么心还是痛到无法忍受，好像尖刀一点一点把自己割的体无完肤。
　　一想到要在床榻上对一个陌生的人婉转承欢，我就不寒而栗。
　　赋怀，赋怀，赋怀……
　　我一遍一遍念着那个名字，眼泪簌簌落在紧握的拳头上。
　　“这么伤心，跟了朕，让你如此委屈吗？”
　　昭荆宣倚着门看着我，并不急着进来，唇角又挂上了满含讽刺的笑，好像在看一场真情表演。
　　毫无由来的，我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勇气，冲着他大喊：“是很委屈！为什么总是强迫别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为什么总是戏弄别人，很有乐趣吗！你已经有紫妃娘娘了，为什么还……”
　　这一通大喊，让昭荆宣顿时噤声，脸上嘲弄的笑也不知不觉隐去。可能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无礼的冲他喊叫，一时难以招架。
　　透支了体力和勇气，我大口大口喘气，汗珠渐渐渗出来。
　　发作之后就是后怕。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我绑起来直接定罪。
　　昭荆宣直愣愣看了我一会儿，半晌才说：“未央，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没等我弄明白这话的含义，他径直走过来，按住我的双肩，调笑的凑近说：“若是你方才那话传出去，朕多没面子啊。”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呼出的气息划过我的脸颊，湿润温和，是完全陌生的成熟男子的气息。这是我第一次这么靠近一个男子，虽与赋怀有过婚约，但我们一直相敬如宾，不曾越过雷池一步。这气息，让我的耳根发烫……
　　没有任何预兆，他手上加力，猛然把我按倒在象牙床上，轻易就扯开我的衣襟，贴近我的脸，那细长漆黑的眼睛占据了我所有的视野，鬼魅一般，极深极深，略显苍白的纯在我的面颊上喃喃：“未央，你这骄傲的女子，真想知道打破那层骄傲之后，你会是什么样子……”
　　暴力的撕扯衣襟，充满欲望的声音……这一切，似曾相识，我的神志迷离……
　　忽然，大段大段的影像充斥着我的脑海。粗暴的双手，污秽的脸，用力咬舌却被生生阻止后留下的断痕……血，那浓烈的红色……
　　“不要……不要……”喃喃着，我突然狂怒，发疯一般挥舞着双手，拼命想要推开面前的人，“不要碰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被我的惊骇举动弄的一愣，他停止了动作，不可思议的望着我。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颓然的垂下手臂，顺着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滑下。暴怒后，渐渐平静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想死……”
　　彷佛负载着所有的感情，这句话出口后，我再也忍不住，掩面失声痛哭。
　　黑暗中，有人温柔的拥住我，搂在怀中。
　　不掺杂男女情感，就像抚慰受伤的孩子一样，温柔的拥着。我渐渐止住了战栗，不想移动身体，他的心口是温暖的源泉，让人感到安心。
　　耳边有温和的声音传来，像满含着春日的阳光：“傻孩子，只不过想吓吓你啊……怎么会害怕成这个样子……”

　　睡得很安心，一直纠缠不休的梦魇也没有再出现，惊的我整晚无法合眼。恍惚间好像回到居住了十几年的楼阁，很熟悉很温暖的感觉。
　　是被照射进来的阳光唤醒的。
　　勉强睁开惺忪的眼睛，为躲避刺目的阳光又再次合上，脑子转了几个圈，昨晚的景象一点点涌回大脑。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了。然后，目瞪口呆！
　　昭荆宣衣带整齐，紧紧把我搂在怀里，下巴放在我头顶心，正睡的安稳。我蜷曲在他的怀抱里，好像慵懒的猫。就这样睡了一夜……？
　　一旦清醒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想悄悄脱身，却发现并不容易，他十指相扣把我环在怀中，如果一动就会惊醒他。
　　我可不想让他在这种状态下醒过来。
　　这时他微微一动，我急忙闭着眼睛装睡。感到他长长的舒口气，然后……清醒，我的心加快了半拍。出乎意料的，他轻轻把我放在床榻上，细心的整理我散下的头发，使发梢不至于弄痒我的面颊。
　　我偷偷的睁开眼，看见他放轻了脚步出去，还对要行礼的侍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回头看我依然“睡的很好”，才放心的走出去。
　　房门关上后，我翻身坐起来，呆呆的发愣。
　　对我如此细心的，只有父亲……
　　多么怀念那温暖，昨晚竟然在一个陌生男子怀里感受到同样的温情……
　　可就是他，杀了我的父亲！
　　弥漫的怨恨使我握紧了双手，我恨他，恨这个使我家破人亡的人！可为什么，为什么心底还有一丝丝迷茫……
　　这时随着一声“见过娘娘”的问安，门被推开了，紫贵妃款款走进来。我急忙下床行礼，她扶起我，关切的问：“昨夜可好？”
　　我语塞。
　　她看出我的异样，仔细端详我的脸，神色狐疑不定，怀疑的问：“妹妹，难道……你们没有……”
　　我低下头，微微颔首。
　　紫贵妃的疑惑加深，“你们，就这样过了一晚……什么也没发生？”
　　“圣上心里只有娘娘，昨晚他连碰都没有碰我。”一想到他环着我安稳睡去的情景，我还是脸上火辣辣的发烫。
　　失望的表情在紫贵妃的脸上一闪而过，然后闪烁着不知是喜悦，还是欣慰的复杂神情，她叹口气：“那我先回去了。”脚步竟有些不稳。
　　望着她的背影，我眼睛雪亮。紫贵妃，未免太热心了……

　　白天就和紫贵妃刺绣读书，各自谈着往事，不动声色的发现她眼眸中的焦虑越来越深。昭荆宣依然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彷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经常会扣响我的窗子，跳进来听我抚琴，安静聆听后再回去休息。虽然紫贵妃多次请他在我处留宿，都被他调侃着一带而过，聪明如他，早知道如何应对。
　　不知不觉，已经在紫桃轩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非常平和，在鲜花绽放的园林中，与拥有温柔笑容的紫贵妃互相诉说，互相倾听，那些割裂心房的伤口也不再流血不止，慢慢的愈合，即使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却不会如往日那样痛的撕心裂肺。有时会开心的笑，连自己都觉惊奇，原来还可以笑的如此开怀……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是一种幸福。
　　让人担心的，却是紫贵妃的身体。应该是有轻微的病症吧，御医的诊治一直没有间断。紫桃轩的花香中掺杂着淡淡中药味道，我担心的看着象牙床榻上的紫贵妃眉头郁结着阴云，久久不散。
　　每次御医写下药方后，会遵照紫贵妃的命令给我号脉。“要经常诊治，有些病症不及早发现就晚了，就像我这样……”她如是说着，眼睛紧紧盯着御医，看到御医微微摇头，掩饰不住眼中的失望。
　　可她依然不弃不舍，定会让御医为我把脉，看着御医一次一次摇头，失望的神色越来越重。
　　贵妃娘娘，你究竟想知道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
　　终于按耐不住，我在一次诊治后拦住了御医。
　　“叶小姐有何吩咐？”御医低头问。
　　我微笑：“我想知道，我身体可好？”
　　“叶小姐并无暗疾，大可放心。”
　　“那真是感谢上苍。以后不必为我号脉了，免得误了先生的公务。”
　　“能为叶小姐号脉是下官的荣幸，再说，贵妃娘娘再三嘱咐要好好为小姐调理。”
　　“为何每次把脉之后，先生都要摇头呢？是不是未央得了绝症，无法救治？”
　　“绝无此事，叶小姐多虑了。”一闪而过的慌张，被我看在眼里。
　　“那未央就不耽误先生时间了，若有隐疾，请务必如实高知未央，也好提前准备。”
　　望着御医慌忙离去的背影，我的脸色渐渐阴沉。
　　这皇宫，真的是布满暗礁的大海，看似风平浪静，却不知隐藏了多少险恶艰凶，错一步即永不翻身。
　　原以为，可以如此平静的生活下去，却发现，那不过是另一场奢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