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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今晚好像不是个宁静的夜。
      我一直等到午夜,都不见昭荆宣的身影,不仅如此,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嘈杂的声音,火把映亮了一片天,禁卫军身上的铠甲声铛然作响。越赋怀克尽职守的守在门外,似乎已经习惯了整夜整夜守候在寝宫之外,见我出来,低头行礼:“娘娘有何吩咐?”
      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我们之间这样客套的对话,已经持续了很久,从最初的无法理解到如今的心安理得,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适应的。“出了什么事?”
      “属下不知。请娘娘少安毋躁,待属下打听后告知娘娘。”
      越赋怀如同风一样移动身形,霎时消失在我的眼前,只消片刻,他重新出现,动作迅速恍如鬼魅,呼吸平稳,丝毫不见紊乱,但神色却有些慌张,“有人夜闯刑部大牢,妄图救走封信善!皇上正派禁卫军追捕逃犯。”
      眼皮跳了跳,我漠不关心的反身回去,“这与我们无关。越大人也请早点休息吧。”
      越赋怀却没有动,望着我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嚅嗫着说:“属下……习惯了彻夜保护娘娘的安全。”
      胸口猛然一痛,我没有回身,狠狠的关上门。大门闭上的瞬间,支撑身体的气力也被抽离,我依在门上,大口喘气,像跌落在沙滩上徒劳挣扎的鱼。
      还是,没能适应呢。
      若姨关切的问:“未央,怎么了?还要等皇上吗?”
      我平静下来,伏在若姨耳边说:“你现在出宫找荣维遹,告诉他今晚务必解决那件事,我先前跟他提过的,这样说他就会明白了。”
      若姨担心的望着我:“未央,你做什么我是不应该过问的,只是你近来所作的事情都很让我担心,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冷然笑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总会有些改变的。”
      “可是,我觉得你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最近你和荣维遹经常见面,他可是荣筹的孙子啊,难道你忘了荣筹对我们做了什么吗!”
      隐在宽大衣袖中的手不为人知的握紧。我怎么会忘记他给我的充满血腥的回忆,那段即使在梦里也纠缠不休,如同附骨之蛆的痛苦!
      我尽量使语气安稳,“若姨,我自有分寸。你快些去吧,这件事耽误不得。”
      若姨犹犹豫豫的去了,回头看我的眼神充满疑惑和忧虑。
      我不安的在寝宫内踱来踱去,手指交织在一起,不停揉捏着,关节都已泛红,还浑然不觉。外面的吵闹声逐渐消失,又归于平静。抓住了,抑或是……我不想猜测,呼唤赋怀的名字,却无人回答。我出去四周张望,没有见到他的影子,越觉烦乱,这个时候,回去休息了?还是去了哪里?连个打探消息的人都没有。我推开窗子,望着天边渐渐发白,注视着一颗颗的明星接二连三的失去光辉,无精打采,如同困睡人的眼。
      天就要亮了,喧嚣之夜里,又发生了什么?
      清晨,若姨回来了,一脸的疲倦。我拉过她,压低声音急急的问:“怎么样了?”
      “荣维遹让我转告你,一切都好。”
      我舒了一口气,精神一放松,才发觉疲惫不堪,眼皮也有些沉重。“若姨,你一晚上没睡,好好休息吧。”
      若姨拉住我的手,焦虑的问:“未央,你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我会很不放心你?你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叶家只剩下你们兄妹二人,我真的不想你们出事。”
      我好言安慰:“若姨就别担心了,我也是想在朝廷中找一个靠山,这样才能在宫中立足,不然如果有朝一日失去宠幸,我在这深宫之中,就孤立无援。你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对吧。”
      “那……那也不能依靠荣维遹这样的人啊。你不会,不会已经忘了你父亲的大仇了吧。”
      我眼中赫然闪过凶狠的光,咬着牙说:“我没有忘记,一时一刻也无法忘记!以后不要再提父亲的名讳!”
      被我突然狠毒的语气惊呆,若姨呆呆的望着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缓和下来,“每次提起父亲,我都很难过,许久都沉浸在悲伤之中,所以,不要再提了。”
      望着若姨将信将疑的背影,我心情沉重。若姨,原谅我,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你是我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的人,所以请什么也不要再问了。

      此时的皇宫发生了天翻地覆的事件。叛臣封立炽的四子封信善被人救走,禁卫军包围了京城,全城搜查,在一个死胡同里发现了一具无头男尸,从身材服侍上看,正是逃走的封信善,但救人的同伴却始终查不出。接到报告的昭荆宣勃然大怒,还未来得及斥责禁卫军办事不力,太监慌慌张张跑过来,手脚哆嗦的对他说妍昭容在寝宫之中自缢!
      昭荆宣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赶到妍昭容的寝宫时,发现了体如筛糠的我,惊讶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瑟瑟发抖,依靠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我想来看看妍昭容,没想到,竟然……”
      他示意我不要说话,抚摸着我的肩头安抚情绪,派侍卫轻轻放下妍昭容的已经冰冷的身体,询问太监侍女。那些人早就吓得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问了半天只知道妍昭容自从被贬,心情一直不好,终日把自己关在屋内,已然两天水米未进,昨晚贴身侍女把饭菜放在桌子上,就一直守在门外,清晨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凳子翻到的声音,焦急的唤了几声,没人应答,壮了壮胆子推门进去,竟然发现自己的娘娘已经悬挂在三尺白绫之上!恰巧这时我过来,就赶紧禀报了皇上。
      昭荆宣俯身注视着妍昭容的尸身,流露出深切的哀伤,忽然眼眸亮一下,抬起妍昭容紧紧握住的右手,那泛着青白色的手里好像握着什么物品。他轻轻撬着那只右手,失去生命活力的手已经僵硬,弯成坚硬的姿势,一不小心就会折断手指。昭荆宣不敢加力,举起环成圈的手映着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仔细查看,忽的神色大变,嘴唇微微抖动。
      我伏在妍昭容的无一丝热力的身体上痛哭不止:“她怎么这么想不开……为什么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昭荆宣低沉的说:“她不是自己走上这条路的,是有人逼她不得不赶赴黄泉!”
      妍昭容紧紧握着的,是一块小小的玉佩,上面精心刻着一个“澜”字。
      昭荆宣站在庭院里,仰望着蓝天上漂浮的朵朵白云,神情是那么寂寥,漆黑的眼眸闪烁着激烈的感情,似在做惨烈的搏斗,阴晴变幻,不知哪一方会占据上风。
      我向他告退:“未央心绪烦乱,请准许返回紫桃轩。”
      “你好好歇息吧。”
      我却并没有离开,踌躇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他沉默良久,叹气道:“朕一心想使后宫安稳,好全力应付朝廷的事,却总是事与愿违。”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眼中有着另一层的哀伤,比失去妃子的悲痛隐藏的更深,“如今朕能作的,就是尽快平稳后宫。”
      后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喊:“皇后娘娘驾到——”上官澜阴沉着面孔,依旧被侍女侍卫簇拥,众星捧月一般走进来,挥手令随从原地等候,自己走到我们面前。我急忙行礼,她斜着看我一眼,发出低沉却尖利的声音:“方才哀家才听说妍昭容自缢的噩耗,真是不幸。”
      昭荆宣的语气略带嘲讽:“朕觉得皇后似乎没有太过伤心。”
      上官澜反唇相讥:“哀家的悲苦只有自己知道,不像叶昭仪,哭得比失去亲人还惨烈。”
      我低头,一语不发。
      她接着说:“说也奇怪。以前一直相安无事,自从叶昭仪入得宫中,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众多不幸。前些日子,老天降下警示,得道高僧看出这宫里有妖气,方向正是叶昭仪的住处。叶昭仪,不会是紫桃轩聚集阴气,引来了什么鬼怪吧。”
      昭荆宣愠怒的说:“到这个时候,你还想滋事?”
      上官澜丝毫不理会,“错了,哀家不想生事,是有人不肯安守本分。”
      昭荆宣甩手扔下一句话:“朕劝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不要再来添乱!”转身离开。我跟着他,一步不离,余光瞥到上官澜几欲喷火的目光。

      妍昭容下葬后,只隔了短短七日,昭荆宣就颁布诏书废后,告知全国。朝野震惊,全国上下也是议论纷纷,流言蜚语以极快的速度在民间流传。
      荣维遹冷冷的声音传进耳朵,“这些言论对叶昭仪可并不是称赞之词,似乎已经失去百姓的同情了。”
      我毫不在意,“同情这东西,廉价而泛滥,一点用处也没有。他们喜欢怎么说我也管不了。”
      “后位空虚,应该是叶昭仪的囊中之物了。”
      “比起这个,我对你如何救了封信善,又将他杀害更感兴趣。”
      荣维遹愣住了,半晌才开口,充满迟疑:“我……没有救他,更没有杀他。这不是皇上指使高手做的吗?”
      轮到我呆呆发愣了。语不成句:“不是……你做的?”
      荣维遹肯定的点头。
      昭荆宣为这件事大动肝火,责令禁卫军严加盘查,甚至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人物,眼睛由于缺乏休息已经熬得通红,布满血丝,甚是可怕,绝对不是表面做出来的敷衍举动。我一直以为是荣维遹所为,挑起不可弥补的矛盾,竟然不是他!
      那么是谁?
      脑子转了几遍也想不出,看荣维遹也是如此,只好作罢,“算了,以后多加注意就是了。”话音刚落,眼前忽然闪现一人,心下一动,立刻自我否定。荣维遹察言观色,试探着问:“叶昭仪莫非想到谁?”
      我干脆的否认,但眼中闪过的猜疑神色躲不过荣维遹的视线。
      荣维遹半信半疑,说道:“令兄已经住在我的府上,同出同入,倒像是兄弟一般。”
      我漫不经心:“那真是兄长的福气。”
      “有些事情我不好出面,都是他做的,像这次刺杀妍昭容,嫁祸皇后,都是令兄所为,身手不凡啊。”
      我脸色一寸寸阴沉:“荣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荣维遹视线停驻在精美的瓷器上,淡淡的说:“他是叶昭仪在世上的唯一亲人,你一定希望他平平安安,将来光大门楣。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恐怕令兄也脱不了干系。”
      “你,在威胁我?”
      “不敢。我还指望叶昭仪多多照应呢。”他笑得意味深长,“若是我掌控朝局,也决不会亏待二位。”
      我狠狠揉捏纤长的手指,愤怒背后是深深的无力。
      有人推门而至,我头也不抬,怒声呵斥:“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那人好像没听见一样,静静站在那里。我顺手扔去一个茶盅,怒吼:“你聋了耳朵吗?还是……”后半句硬生生咽回去。那只茶盅好像长了翅膀,准确的飞进越赋怀的手里,他放回原处,轻声说:“未央,你还好吧。”
      我把手臂抱在胸前,平息了半天怒火才回答:“托越大人的福,很好。”
      他有些试探的意味:“每次见过荣维遹,我看你的脸色都不好。如果有为难的事,请务必告诉我。”
      我笑得讽刺:“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帮我吗?还不是徒劳。”
      他不理会,照着自己的话说下去:“荣维遹早就对朝廷存有二心,城府颇深,你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好。”
      我挑了挑眉,不悦,“荒唐,我要见什么人自有分寸,难不成这些都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小心有人告你污蔑重臣。”
      “未央!”越赋怀突然呵斥我的名字,含着深深的责备和恼怒,“你为什么不肯听我一句话?虽然你要做什么,我不清楚,但如果继续一意孤行,对皇上存有二心,一定会引火烧身的!”
      “我哪点对皇上不忠了?”我冷笑,“我退了婚约来侍奉他,用美色来苟且偷生,还要日日强作欢颜,能做的我全都做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他一时语塞,沉默良久才说:“不要把我们之间的恩怨扯进来……”
      我若无其事:“那好,既然如此,我们就没什么关系了,你又何必关心我的事?”
      他一字一顿的说:“关系到皇上和朝廷,我不能不管。”顿了顿,似是很难开口,艰难的说:“我听了,方才你们的谈话……”
      我怔了怔,面颊渐渐变得通红,“想不到,堂堂的御前侍卫也会偷听别人讲话!”
      “从很早的时候,我就开始留意了,而且,封信善被救的那晚,我跟踪了若姨……”他语气平缓,克制激烈的感情冲撞慢慢讲诉。我的思绪回到那一晚,怪不得,若姨走后他也不见人影,竟然跟踪了若姨!
      他眼中满是痛惜:“是你授意荣维遹杀害妍昭容,嫁祸皇后娘娘,对不对?”
      我竭力表现的平静,看着他尚且存有一丝希冀,希望听到我口中否定的答案。唇边浮出一缕苦笑,我迎接他的视线,肯定的点点头:“是我做的。”
      他眼眸中的期望霎时泯灭,竟有眼光闪烁,痛苦的问:“为什么啊?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权力。只有得到权力,才能在这凶险的后宫中活的安稳,只有这样,我才不会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杀,自己沦落到要靠身体才能活下去的地步!”我的手不停颤抖,像风雨中的小草一样孤独无助。我笑的凄惨:“越赋怀,你没有经历过至亲的人在眼前被杀,而自己却毫无办法吧。那种感觉,恨不得以身相代,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活过!我也曾经天真的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就不会如此痛不欲生,可那痛苦只会一天重似一天,日日折磨。我越来越恨自己,恨自己的没用,恨自己的无力。如果我有权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怜惜的看着我,拳头攥的紧紧的,像痛恨自己无法分担,“未央,我知道你很痛苦,可事情已经发生,任谁也无法挽回。”他语气一颤,“你也被人深深疼爱着。难道你没发现,皇上真的很爱你吗?”
      “爱?”我闪过一丝不屑,“他爱的无非是这躯壳。色衰,则爱驰。”眼神赫然凌厉,“只有权力,才能长久。我已经无法回头。”
      他彷佛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未央,你真的不愿收手,要继续与荣维遹有叛逆之心的人一起,动荡朝局吗?”
      我冷笑:“事到如今,你本不该心存侥幸的。”
      他下定决心一般,眼神绝决而又痛心,“未央,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变成那个样子,变得我都不认识了……我是皇上的臣子,为臣者忠心,决不允许,任何有悖朝廷和皇上的事的发生,也决不允许,任何有反叛之心人的存在!”转身向外走去。
      此时我头脑稍稍冷静,有些慌张,故作镇定:“你要去哪里?”
      他停住脚步,背对着我说:“我要奏明皇上,向他禀报妍昭容自缢的真相。”
      “站住!”我近乎发疯的喊着,“赋怀哥哥,你可知道,这样做会害死我的!我对你已经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奢望,不会让你为难,难道不能让我安安心心的活下去吗?”
      “如果皇上要治你的罪,我会拼死保护你的,不会令你受到一点伤害。只希望,你以后不要一错再错,把自己逼上不归路!”
      我声嘶力竭的呼喊没能唤回赋怀绝决的身影,近乎绝望的瘫软在地上。有人扶住我,抬头看见若姨温柔的眼睛注视着我,像安抚受伤的孩子。
      若姨叹了口气:“我都听见了。”
      我无力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红木柜子,“若姨,那里面有一些金银珠宝,你拿去赶紧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有些茫然:“我?等着皇上治罪。其实皇上,早就怀疑杀害妍昭容是另有其人了。”
      那日发现妍昭容自缢,手中尚且握着上官澜的贴身玉佩,而她借机对我兴师问罪,这看似争风吃醋的不雅举动恰恰证明了她并不知情。昭荆宣如此聪明的人,又怎么会判断不出?只是不确定是谁所为罢了。
      若姨满是痛惜,责备中带着爱怜:“你怎么可以那么做啊……你以前是那么善良的孩子,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踏,花啊,鱼的死了,你都会哭上半天。如今怎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我抓住若姨的手,近乎恳求的请她快些离开,不要受我连累,“若姨,对不起,我无法实现保护你的诺言了。赶快走吧。”
      若姨平静异常,手指轻轻抚摸我的青丝长发,一缕一缕滑过,像梳理新嫁娘的发髻一般细心,“从小到大,哪一次都是我保护你不受伤害。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恳求:“我求你走吧,不然我们谁也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若姨丝毫不理会我的焦急,抽身从自己房内拿出一壶酒和两个酒杯,细细斟满,递给我:“喝了这一杯酒,当作饯行了。”
      我端过来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呛的我连连咳嗽。此时外面传来太监的大喊:“皇上驾到——”
      迟了!
      若姨没有一丝惊慌,镇静的转身面对大步跨进寝宫的昭荆宣。我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一如我绝望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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