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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茕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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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尚待成追忆。
「……风生晓梦乱蝴蝶,沧海明珠月有泪……风夫人,别来无恙?」
浑厚平祥的嗓音随着沙沙脚步声传来,窗边老妇一呆,手中捏着那月牙裂帛,缓缓起身去开门。
一名壮硕僧人站在一尺多外,神情温和。
「……空明方丈?您……」老妇人一愣,似是想起僧人,眼神紧了紧,「临渊他、临渊他怎么了?」
「隐疾复发,尘缘未忘,想见您最后一面。」
老妇默默凝视空明方丈好一会,抓着裂帛的手微微颤抖,慢慢转身回屋。
「……待老身收时收拾……」
其实东西也不多,就那断布、一根簪子及一把包裹于灰布中的剑而已。
跟在方丈后头,老妇人默不发语。
从这儿到嵩山,约有五日。五日啊,一日十年,说长,也不过是短暂的。
双喜临门,风家近日可忙得紧了。
婚礼就订在下月中,也就是八月十五。匆匆忙忙时间就这样过去了,风府却隐隐带着不安。
碧泉院关了,而主人还没回来。
鱼慕水并没有按风临渊的话去二少身边,而是非必要绝不出户。风临崖自从那天起只见过她几次──为了打理嫁衣。
鱼慕水不让任何人进来,自己也拒绝出去;风临渊行踪成迷,迟迟未归。助种状况下,许多原该有的程序、仪式都省了。
距离风临渊前去刺杀龙御天已过了廿多日,这日天气阴凉凉地,云有些多,看不见月亮。
今夜过后,即是中秋。
「我收到了消息,龙大侠死了。」
才到风当家书房外,鱼慕水倏地止步,老爷与夫人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出。
「死了?怎么没听见风声?」
「龙大侠一人独居,无仆无婢,死在家中……不过,也差不多要传开了。」
「什么时候的事?」
「几天前。渊儿到也机伶,我让他去时……朔月前后,他还懂得要等。好在婚礼早订下了……中秋前回来……重伤……」
风老爷恻阴阴地说着,嘿嘿冷笑。
「明日会到吧?」
夫人的声音有些堪忧。
「放心,必定回来。我同渊儿说,将慕水许给他……人手安排好了,待他发觉……一来,水府的财产……也算替妳报了仇……」
交谈突然打住,纔觉不妙,房门碰一声打开,一只手成爪状扣住了鱼慕水咽喉。
「听够了么?」
指上加力,压得鱼慕水跪到地上。
「……罢。」
鹫似寒眸一闪,将蓝衣侍女甩撞到柱。甫换得一口气的她,疼得发不出声,只能咬牙伏在地上。
「哼哼,老夫可不管妳听了多少,但若泄漏半个字……嘿嘿,小心妳鱼家!」
话说完,同着夫人走了。
鱼慕水死撑着不流泪,睁大眼睛轻喘,压抑得全身打颤。
人手安排好了?
您是什么意思?您要杀少爷么?
「姊姊!」
高雅的声音十分吃惊地喊出来,跟着听见小跑步声。
「姊姊妳怎么了?」
水映月伸手要扶,却被鱼慕水态度冷淡地拍开。
「奴婢只是跌倒而已。」
撑着柱子起身,鱼慕水慢慢往碧泉院走去。
「姊姊……」
「我不是妳姊姊。」
水映月皱了皱眉,提步跟上。
「即使妳不承认水氏,明天过后,咱们依旧是一家人,仍是姊妹。」
轻轻哼了声,鱼慕水不搭理她。
明天……还有明天么?
「姊姊。」
「走开。」
这回水映月停下脚步,凝视鱼慕水的背影,神色亦忧亦悲。
临崖哥,我毕竟是自私的吧?
我想嫁给你,而你盼姊姊快乐……
我俩都忽略了你的感受。
不,不是忽略,是忍痛无视……
「碧泉院……很适合谈心呢。」
水声搀杂于树叶沙沙声中,时断时续。
如雨珠落弦。
蓝衣女孩坐在稍远处,沉思。
「慕水。」
哗唦声传来,似是池中人站起,回神,鱼慕水抖开月牙白寝衣替风临渊披上。
「为何不认妹妹?」
整理衣衫的纤手顿时僵住。
「少、少爷……」
「白氏怀胎,请卦,得极阴相,若为女子,克煞全家,血溅似花。」
转过身,将鱼慕水揽入怀中,微颤的左手抚着她的发。
「慕水便是慕水,莫去在乎那些。」
「是。」
突然,感到风临渊的手抓紧了背后衣裳,身子绷得微拱,口中逸出一丝极力压抑的闷哼。
这样的情况即使看了两年依然令鱼慕水心慌,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物递给他。
今日是望月,江湖上有位剑客两日前被砍了脑袋弃尸野外。
昨日,少爷回府了。算是早归。
每逢满月必杀人的风临渊提前回来,府邸人心惶惶,就怕活不过十五号。
吞下药,风临渊闷声,环抱双臂,全身绷紧克制着不要发抖。十指刺穿肌肤,一朵朵红色小花绽放在月白袖子上。
「别这样……」
第一次看见风临渊如斯痛苦,鱼慕水吓住了,心底一阵酸楚。
少爷……她的少爷当真病很重啊!
痛苦到必须靠杀人来舒缓,而大家却说少爷是疯子。十六岁……十六岁的他为何得承受这些?
张手,将风临渊搂住。
「没事的、没事的……」
风临渊一呆,哑着嗓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妳不怕我杀了妳么?」
「怕。可是慕水愿意相信您。」
伸手抱住蓝衣侍女,那样强大的力道几乎压得她换不过气,胸腔欲碎。
风临渊的低吼宛若发狂猛兽,竟又彷佛是在呜咽。
背上又烫又疼,想是被风临渊抓伤。然而鱼慕水没有任何怨言,手轻拍着他的背。
「没事的……」
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风临渊。
再怎么痛,都比不上少爷啊。
碧落黄泉。
指的是天界与冥间。
那么碧泉呢?碧泉又算是什么呢?
是天界和冥间,还是……
这座院落的门与别处不同,全是向左右拉开的。鱼慕水拉开书房的门,桌前,一个人背对她坐着。
少爷?
眸中亮起光彩,却又倏忽淡去。
「您不该来此的,二少。」
轻轻将门关上,鱼慕水发现一贯打开的窗子关上了,而烛火并未点上。
风临崖叹口气,缓缓起身,透过微弱的光线望着鱼慕水。
「妳不愿出去,我只好来此……正好,碧泉院很适合谈心。」
自怀中掏出一油纸包抛过去,风临崖淡淡开口:「我不想娶妳。那包药吃下去一个时辰内会陷入昏睡,拜完堂,说妳不适,回去休息,我会安排人手送妳出去,通知大哥去接妳……然后,莫要再回来。」
「二少……」
鱼慕水听出风临崖的不舍,原先想将明日的事情告诉他的冲动立即打消。二少不一定会信她,就算信了并愿意帮助,也只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也许,这样是最的好了。
「不用担心我,妳的幸福比较重要。我会待阿月好的。那没事儿,我先回去了。」
不给鱼慕水说什么,风临崖拉开门便往外走。
「临崖哥哥……谢谢你。」
风临崖头也不回地走着,却似乎在听见鱼慕水的声音时有那么一瞬停顿。
即使她没看见。
风中尽是浓烈的肃杀气息,猎猎响着静谧的压迫。
天井里空旷中心有着中心有两个人。
月牙白的衣衫飘舞,风临渊单足跪着,长剑拄地,碎裂却无血迹的衣服猖狂翻飞,不是狼狈,而是使那冷利神情增添寒意。
略带疯性的眼眸直视一丈外的壮年,那人平静回望。蓦地,一口鲜血在风临渊冷笑绽放时从壮年嘴中吐出。
「极荒空丧!怎么可能?」
龙御天又吐了一口血,感到五脏六腑正寸寸断裂。
「为什么你会?这……」
话未尽,白衣青年拔身窜起,风破云横劈而来。
今天是十三日,月快圆了。皎洁明辉下,金色光芒自风临渊眼中闪过。
「原来如此!」
龙御天面对疾削而来的剑毫无畏惧,倒有一种恍然大悟。
以及……不屑。
「我知道了,你是──」利刃在咽喉上瞬间定住,「鲛人!」
哆!
银汉无声转玉盘。
八月十五中秋夜,应是离人做团圆。
风府正热闹着,正厅里当家忙着会客,声音大得稍远处的房内都可听见。
鱼慕水一身红衣坐在铜镜前,敛眉,桌上摆着一包油纸包。
「姊姊。」水映月的身影出现在雕花铜镜里,「姊姊,准备好了么?」
慢慢回头,鱼慕水空洞地微笑,递出油纸包。
「妹妹,帮姊姊倒杯茶,这加进去。」
接过纸包,水映月走到一旁的茶几,回头看了鱼慕水一眼,她依然愣愣地盯着铜镜。一咬牙,将其收起,自怀中取出另一包粉末倒入。
细粉在茶中扩散,转瞬消失无踪。
「多谢。」
轻啜一口,而后仰头饮尽。用绢子压了压唇,抿上胭脂。
「走吧。」
方站起,鱼慕水感到心口一阵撕裂般的疼,惨呼一声蹲下身去。
「里头怎么了?少奶奶?二少奶奶?」
外头传来询问,水映月道没事,不许人进来。
「妳……」
腹在绞痛,鱼慕水淌着冷汗诧异望向水映月。
「对不住啊姊姊,阿月也是迫不得已的,风老爷说若不照他话来,变要害死爹娘。临崖哥不知晓,妳莫要错怪他。就恨我吧!是阿月对不住妳。」
拾起手绢按了按鱼慕水的额,待她脸色稍缓,才搀她起来。
「姊姊,风老爷说了,只要咱俩安份等到拜堂后,就给解药。」
「嗯,出去吧。」
轻轻抽回手,鱼慕水神色淡然如昔,彷佛适才所发的一切根本未尝存在。
「姊姊你……」
水映月略带忧惧地看着她,而她只是微微勾了嘴角。那样极轻极淡的笑容使空气被渲染了若有似无的忉怛、凄凉。
「……欢乐痛苦皆无住,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笑,始终未达眼底。
一抹白影横空掠过,背着月光,恰似飞仙。
那白影飘逸,足尖轻点在飞檐上疾驰,没一会儿来到一座人声鼎沸的院落。
推开门,里头立即安静下来,注视着他。
「爹、娘,恕儿来迟。」
满室不断窃窃私语,龙御天遭害一事显然已经传开。
风临渊面不改色步入厅堂,一如往常冷傲而微有疯狂的神韵竟含着一丝悲愤。
「好、好,回来就好,快换上衣服吧!白色多不吉利。」
风夫人才说,老爷却抬手制止。
「免,莫要耽误了时辰。」
婚礼就这样进行,然而风临渊心底却不踏实,总有什么不对尽。
瞥向身旁新娘,竟见她隐约颤抖。
「慕水?怎么了?」
听见风临渊声音,鱼慕水身子一震,轻轻摇了摇头。
「一拜天地──」
唱礼官开始念词,风临渊皱着眉不再多问。
「二拜高堂──」
不对劲,铁定不对劲。
「夫妻交──!」
语未毕,风临渊扬手一挥,将身畔人儿的喜纱给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