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女》刹那千想

8、第七章 幽居深闺

　　一场大雨后，浓眉男子把我带回了家。我和他在外面流连得太久，错过了午饭时间，桌上便只摆了两副碗筷。老夫妇见我们湿漉漉地回来，竟然笑着窃窃私语，明明他们说得再大声，我也听不懂。浓眉男子也在笑，我可就不高兴了。好在老婆婆立刻又热络起来，招呼我去洗澡。我心里想着浓眉男子比我湿得更厉害，他应该先洗的，可老婆婆一个劲地推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似乎是早有准备了，一桶洗澡水已经烧得热热的。我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换了一套衣服，感觉清爽了许多。换的仍然是旧衣服，老婆婆给我的新衣服只有一套，我已不再挑剔了。回到屋里，眼见浓眉男子也换了衣服，正坐在桌边等我。他可能在屋里将就洗了吧，我刚才泡了那么久，真有点自私了。他笑着招呼我。我照样子屈腿而坐，与他面对着面。

　　两人单独吃饭还是第一次，桌上的菜肴虽说不丰盛，却是毫无动筷过的痕迹。可不知为何，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也不觉得饿。那个惨死的女人在我脑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像，使得我现在还会心悸。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个古代的世界里也有变态色魔吗？这里还只是个小村子呀。实在太可怕，虽然这家人待我很好，但说到底，我对他们的风俗并不了解，也并未与其他村民来往过。那样子死了一个女人，在他们看来会不会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我还数次想出走。原来外面这么危险，我真是太幼稚了，也难怪浓眉男子一见我出去，便与我如影随形似的，他是想保护我，我却总是不明白，之前还每每怪罪他。

　　眼下我待在这个家里，是不用担心什么了，可到底吃不下饭。我站起来，对着浓眉男子摇摇头，便直接走进自己的隔间，拉上门，抓了枕头侧卧。那个可怖的画面总是挥之不去，令我觉得身为女人实在毫无安全感。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如此孤独，连一个可以交流的人都没有，竟是像猫儿狗儿般被人收养。不，我比起猫儿狗儿尚且不如。小动物可以无忧无虑地过它们的日子，我却因为长得漂亮，人又柔弱，必须有人保护着，以免不幸的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老天爷为什么要给我女儿身呢？惶惶不可终日的滋味可不好受！

　　我又胡思乱想了许久，渐渐困了，便沉沉睡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人在轻拍我的身子，我一下惊醒了，看到的却是老婆婆，才安下心来。老婆婆笑着端起一碗凝脂般的炖鸡蛋，这一碗自然用了不止一两个鸡蛋。想来是因为我吃不下饭，她才特地做的。盛情难却，我只有接了。老婆婆又说了许多话，语气很是柔和，莫非浓眉男子把我们在树林所见都告诉了他家人，老婆婆是来安慰我不要害怕么？我便点点头，拿起汤匙，舀了炖鸡蛋小口地吃。没想到口感滑腻，味道清甜，这是我来到这里后吃到的最好的东西了。老婆婆见我肯吃，笑得更慈祥，我却心里一激动，眼眶抑制不住地湿了。老婆婆连忙又柔声安慰了我许多。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远远传来，听得我心头一震，老婆婆摆摆手示意我留在房里，她急急忙忙走出去，给我拉上了门。

　　我却不想乖乖呆着。我踮起脚，站在窗后向外望，只见一支由村民组成的队伍正从道上经过，领头两个壮汉抬着一副担架，后面跟着一对正在放声哀嚎的中年男女和一群脸色沉重，风尘仆仆的男子。我忽然明白了，躺在担架上的肯定就是那个惨死的女人，那痛哭着的两人是她的双亲。她的死状太可怕，我之前被吓得不敢细看，现在回想，其实她年纪不大，可怜正值青春芳华就死得如此悲惨。若不是我和浓眉男子偶然发现了她，她不晓得还要被日晒雨淋到什么时候。

　　这家人的屋子是离道上最近的，也是当初我跑到他们家来偷衣服的原因。队伍越走越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个人的表情，而我躲在窗后，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才这么想了一会，却就被队伍里的一个年轻人发现了。他一边走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心里一窘，赶紧缩下身子。在这户人家里住了几天，大部分村民我都没有见过面，以我的处境而言，还是避开生人较好，我是最怕麻烦的。哭声又渐渐远去，那支队伍是要去村子的另一边了。

　　村里发生了这种大事，村民们会如何处理呢？他们能抓到真凶吗？唉，这里是贫困落后的小山村，凶手是一定逍遥法外的了，年轻的女人们却得提心吊胆。如果去到大城市呢？一来我一无所有，甚至无法与人交流，二来这家人恐怕不会让我轻易离开，我对他们的依赖感也越来越强了，老婆婆对我好得像妈妈一样，浓眉男子……

　　我一想到他，便回想起雨中被他拢在怀里的情景，脸顿时又热热的了。不成，我干什么心乱？他又没做什么事，只是为我挡雨而已。我本不是完完全全的女人，干嘛要害羞，实在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我不住地嘲讽自己，可终于还是轻轻地笑了出来。没办法的事了，顺其自然吧。

　　村民们都去了另一边，远远传来嘈杂的声音。外面的世界乱糟糟的，我只好躲在自己的小隔间里想东想西。吃完了炖鸡蛋，仍然懒得出去，就抱着膝盖，静静地坐着。忽然我听到了陌生的声音，是谁来拜访了吧。接待的人是老婆婆，两人你来我往说了一会，老婆婆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客气了。再说了两句，声调越发激动。我一时好奇，小心地把门拉开一条逢，偷偷望去。

　　来客竟然是刚才发现我的那个年轻人。他虽然和浓眉男子一样皮肤黝黑，但他显得较年轻，也俊俏得多，双眼皮的眼睛炯炯有神。他一边和老婆婆说话，一边滴溜溜地转眼睛，躲在门后的我又被他发现了。他立刻说得大声了，手指着我跑过来。我条件反射，把门合起来，就听到老婆婆在叫骂。我从未听过她嚷得如此大声，也不知道那年轻人是做了什么。我又忍不住拉开门看，这可好笑了，老婆婆居然拿了根木棒驱逐年轻人，那年轻人被打得哇哇乱跳，样子非常滑稽，我不禁扑哧一笑。他虽然被打，可眼睛还在看着我，一边后退，一边呼喊着什么，动作更加夸张了。咦，他不会是在装给我看的吧？

　　老婆婆把年轻人赶出去后，她关了门，又来和我说话，语气平缓了许多。我只是随便点点头，大概也晓得她想说什么。不用她嘱咐，我也不想出去的，可坐了一会，又实在无聊。老婆婆有干不完的家务活，我是不是该帮她一把呢？对的，我不能光吃饭不干活，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必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跟着老婆婆，想给她当帮手，可她却神色紧张，半推半拉的又把我送进小隔间里，说了一会话，就把门拉上了。

　　我这下可真是哑然失笑了。老婆婆自然不是要把我关起来，可我大概得待在房间里，她才会安心。她也许在担心那个年轻人又会找上门，眼下浓眉男子和老头子都不在，强悍的胖女人也不在，就只有她守着我了。不过，那年轻人究竟是什么人呢？刚才是发生什么事了？好像那年轻人发现了我，说了什么，老婆婆就怒不可遏，还拿了木棒打他。唉！我要是能听得懂就好了。我又不是什么高智商的人物，单凭猜测也猜不出之所以然。看来我得尽快学习他们的语言了，就算不会说，至少得听懂大概意思。

　　忽然我听到一阵轻叩，听声音，似乎有人在外面敲着墙板。我凝神听着，上边又传来嘘的一声，我一看，竟然是那个年轻人。他趴在窗上，双手抓着窗棂，低声地对我说了什么，神色还挺认真的。这个隔间的窗是无法打开的，窗棂是一根根很粗的木棍，他是想干什么呢？绑架我？不像。就算他能破窗而入，我一惊叫，老婆婆就会赶过来了。他只是一副穷紧张的样子，好像有很多问题问我，可我又怎么回答得了。啊，他该不会是以为我被老婆婆囚禁着，想把我救出去吧？

　　一想到这，我忍不住就笑了，他那张聒噪的嘴巴也忽然安静下来。我望了下他，见他呆呆地看着我，挺好的一张俊脸也变得傻里傻气的。我挥挥手示意他赶快走，免得被老婆婆发现又吃不完兜着走。他倒听话，想了一会就走了。他一去，我却又无聊了。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什么事都做不了，我这个小隔间里又是除了被褥外便空无一物的。前些天都在彷徨要怎么活下去，现在好了，有人收留我了，竟然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不再考虑明天的烦忧，简直安逸得像一头猪。怎么可以这样呢？要是我父亲知道，他肯定会大骂我一顿，说不定还会打我。可他已经不在我身边，和妈妈一样，他们都太遥远了，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与他们见面……

　　眼泪滑过脸庞，我没有气力去擦，只是默然坐着。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到我的肩头，我一看，竟是一朵白色的花。我正诧异，又有一朵浅红色的花自眼前飘然而落。我站起来退到窗的对面，只见一朵又一朵的鲜花正由窗棂的间隙抛了进来，渐渐洒满了窗下的方寸之地。我对花所知甚少，这些花我都叫不上名来，五颜六色的铺了一地，倒是好看，但又令我想起了那个死在山谷里的女人，不觉对这些花产生了厌恶。

　　那年轻人从窗后冒出一张笑嘻嘻的脸，我心里更加不快了，随手捡起一朵花就朝他扔去。他故作夸张地躲开，我索性东捡西拣，拾起一朵朵鲜花扔到窗外。他连连说着什么，我都不管，最后便只剩一地凋零的花瓣。我身子不行，才这么活动了一会便喘息不止，只得坐下来休息。那年轻人可没走，他赖在窗上和我说话，我想别过脸不理他，又做作了点，抬起头看到他那又紧张又滑稽的脸，看到他那不断翻合的嘴唇，忽然觉得他很好笑，又扑哧笑了一声。他又呆了，接着倏的一下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