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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楚留香)月下幽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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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水宫门规森严,黄昏过后弟子们皆是勒令待在房间内练功或休息,没有命令不得随意走动。
苏妹子衡量片刻之后,还是决定一个人前去赴约。
再说,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如果不搞清楚无花的来意,她心里总觉得有一把刀悬挂在脖子上,冰冷的刀锋来来回回不曾落下,脖颈后面却早已毛发直竖。
神水宫最让苏妹子印象深刻的景色并非是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或者是让人为之一亮的瀑布,反而是一个与普通皇家商贾后院毫无二致的人工小湖。
它看似普通,却是内有玄机。
天青色的湖面水平如镜,湖光水影间静心雕琢的鹅卵石被打磨的圆润光滑,褪去了一身棱角,盈盈水光下竟似缀满了碎钻,闪闪发亮。
只可惜,这个清澈见底的小湖里除了这些卵石,竟然是连一个活物也没有,就连寻常的水生植物在这里也找不到踪迹。
它是一个湖,一个死湖。
故而名之,亦是一个死人墓,不知道埋葬了多少英雄好汉的身躯。
有奸诈狡猾的宵小之徒,有义气横天的江湖大侠,有的试图一探春光,有的不自量力想要侵占,无论是谁,在这池下,也不过是腐骨苍苍,白白的髓,成了不知道什么的肥。
碧绿的水面上依稀漂浮着几片粉红的玫瑰花瓣,饶是那花瓣再是瑰丽,再是芬芳,亦挡不住从里子里散发出的阴冷,死寂。
被黑夜染上了一抹暗色的小湖不似白日的清亮,被凉风撩动的波澜一波高过一波,隐隐携着风雨欲来之兆吞没了最后一丝浮光。
谨慎些总是没错的。眼看就要来到约定的地方,苏妹子稍稍的停步,把袖子里暗藏的一小包粉末藏得更深之后若无其事的拢了拢身上轻薄的纱衣,几个纵身,便来到了湖边的扶栏之处。
清冷的湖面上弥漫着一层薄雾,无根的花瓣随着波浪一沉一落,自顾的摇曳在醉人的夜色中。苏妹子拂开庭院里的珠帘,映眼而入的便是闲庭垂柳下坐着的那个玉人儿。
那个男子看似无意的抬头,四目双撞,惊鸿一瞥,已是触目惊心。
妙僧无花,的确为妙,莹白的月光之下只见他面如芙蓉,望若秋水,清媚却不低俗,眉目之间隐隐透出一分出尘之意。
非妖非魔,却如嫡似仙。
对着他,谁能说一句不是?谁能不道他一声‘妙’?
温润的月光流泻了一地,却比不上男子的一身光华。
也许时间只是过去了一秒,也许已经过去了一分钟,只见清风拂过那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袍子下隐隐露出一双素袜草鞋。
无花从湖面上无声飘过,如闲庭散步一般,每每落下一起一点之间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无花轻功实为一绝,偌大的碧湖不过几下便以掠过,脚尖轻点一下平稳落地。
“几日不见,静妹可还安好?”
月下美人,玉柳之姿,不过遥遥几步之距,无花对着她勾唇一笑,月光盈满眉心,墨瞳如秋日的湖划出一圈圈水漾,缱绻情意交织出丝竹弦乐,朗朗之音在心里早已荡气回肠。
月色过好也是一件坏事,要不然她怎么会又被这个男人诱惑了呢?
“无花大师还是称我为司徒姑娘为好,免得落人口实。”
苏妹子挪开了眼睛,不愿去对望那双勾人魂魄的双瞳,语气疏淡的说道。
他毫不在意的弯眉,温润的笑容似情人之间的调笑,似长辈对待顽童的宠溺,眉眼之间流转着无尽温柔,
“静妹如此不看待我,我却是不愿静妹有任何的不妥不乐。”
“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知道无花是故意引她接话,苏妹子听着那句绵里藏针的话语,藏在袖里的玉手再三的揉了揉手中的纸包,终究忍住了冲动,略带冷淡的嗤笑道。
“长夜漫漫,我们何不坐下来好好的细谈,也好把我们之间的误会给理清。”无花含笑道。 “既然无花大师有这番闲情雅致,司徒静自然是舍身陪君子。”
苏妹子挑起秀眉,悠然自在的选了一方小天地自顾自的坐下。
瞧着她爽利的动作,无花也不恼,笑意盈盈的拂袖坐下。
苏妹子本来以为无花定会先做动作,她便可以伺机而动,却不想他竟然开始专心致志的摆弄起桌子上的茶具。
茶杯是用精贵的白瓷做成的,小小的一个莹手一握便能纳入手里。
碧玉无暇的白瓷上面印着一些精致的纹路,依稀看得出是几枝桃花缀满了枝头,看起来倒是十分雅致。
不知谁曾说过认真的男人总是讨人喜欢的。
无花不紧不慢的执起一壶沸腾的泉水,唇角含笑,长眉若柳,乌黑的长睫温顺的垂下,专注的模样看起来美好而高雅,不食人间烟火。
他心无旁骛的沏茶,自然不觉袖子早已滑落至手节,影影绰绰露出了一截嫩色,手里把玩的白色的瓷杯更是衬得他十指葱白,如上好的良玉,温软细腻。
苏妹子静静的托着下颚,神色恬淡的观望着这个甚至称得上是赏心悦目的过程。
碧螺春的芽叶细嫩,只见他先用沸水细细的冲洗了一番茶具,然后执起细末,粗末的茶叶分别放进了茶壶里。
待沸水冷却了少许之后再沏,时间把握的恰到好处,温杯,高冲,泉水自高点落下,一滴不剩的纳入了茶壶,洗茶低泡,该有的步骤做的分毫不差。
单薄的叶片似顽皮的孩子,畅快淋漓的在茶壶里左右迂回,高低沉浮,或游荡,或聚拢,或分散,不到片刻醇香沁人的茶香便扑鼻而来,就连苏妹子这种不懂品茶的粗人也不由得面含赞叹的深吸了一口气。
“请。”
无花姿态优雅的提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清茶,温润如玉的笑道。苏妹子也没有犹疑,执起杯子轻轻的抿了一口。
潮湿而温暖的浮烟丝丝缕缕的冉起,清冽甘醇的茶水在舌尖流连,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好茶。”
苏妹子毫不吝啬她的称赞,扬眉笑道。
无花笑而不语,玉手轻抬为她添满了茶。
“静妹可曾听过‘七碗茶歌’?”
无花目光柔和的凝视着她,手里的杯盖轻轻的磕了磕杯身,柔声说道。
“愿闻其详。”
苏妹子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轻声回道。
“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无花柔缓的颂道,轻灵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魔力,教人不由得随着他的话语而思绪浮动。
佛家弟子有五戒,杀盗淫妄酒。楚留香好酒,无花却独爱品茶。在寺庙长期的耳濡目染,无花对饮茶颇有一番见解,本身亦是推崇不已。
酒梁虽好,却是夺命毒药,勾人心,断愁肠,酒不醉人自醉,叫人忘了今朝何夕。
饮茶虽有异取同工之意,涵义却不同。一碗千古流传的雋永,寥寥茶香,喉吻润,通仙灵,静心品味,以空灵圆融的姿态,学会观茶之美感,从而达到淡泊名利。
梳清心里苦闷,舍去人间俗世,踏入无人之境,心亦随之晴朗。
若是常人听他这一番长篇大论,哪怕不能大彻大悟,亦会从中品出人生的奥妙,只可惜苏妹子不仅是一个俗人,还是一个愚人。
苏妹子一边专注的听着他的解释,心里却是想着自己的小心思。
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机,她就不信他只是想来与她一起品茶畅聊风花雪月之事。
他若不急,她也没有道理巴巴的把脖子送到他的刀下,其他还好,若说在这件事上的耐心,他怕是比不过她的。
苏妹子柔柔的勾唇,执起手中的茶杯巧妙的遮住了嘴角的弧度。
无花是识趣之人,瞧见她似乎隐隐失去了兴致,没有继续他的言论,反而只是安静的饮茶。
喝完一杯,再续一壶。
雕廊水榭,湖光水色,两人惬意的坐在小亭里,推杯换盏,享受着凉风习习以及难得的宁静。
待到茶壶里的茶水干枯,他们坐在那里怕是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
无花搁下手中的茶杯,含笑的与她对望,红唇在她的视线下慢慢的起合,无人的夜里格外的掷地有声。
“静妹。”
来了来了,心里的警钟长鸣,苏妹子心知如今是重头戏来了。
若是这是一部恐惧电影,他那缱绻的一声定是午夜响起的电话,带着面具的杀手面带柔情的静静等候,等待着奏出一场血色盛宴。
“如何?”
静谧的周遭如同乌云压顶,又或是暗无天日的牢笼,她的鼻翼扇动,一颗不安分的心脏快要跃出了喉咙,微弱的从唇间挤出了两个字。
她对危险尤其敏感,他如今虽是如常的温文,眉眼之间却多了几分道不清的犀利与光华,如同清丽绝伦的昙花。
养它育它的泥土已经不能挽留住它绽放的野心,蕴含了长年,换来了今朝的怒放,风姿卓越的男人傲然而立,光彩夺目。
月光潋滟,抵不过眼前温柔的男人眼波流转,
“你可愿……”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