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相似》罗小勒

2、阿莱小姐（1）

　　阿莱是跟母亲姓宋的，但是无论是母亲还是家里的帮佣，都叫她阿莱的多，在学校的时候，老师和同学又叫她密斯宋，于是宋莱这个本名反倒很不熟悉了。

　　近几年来，她一直在家中推行平等原则，最要紧的就是让佣人们都不叫她小姐，慢慢地大家也不再坚持，都叫她阿莱了，唯有来了一年多的表姐宋青青不肯改变，一直叫她阿莱小姐，令她很恼火。但是宋青青虽然长的很纤弱，人却要命地固执，弄得阿莱也没有办法，只好也客气地叫她表姐。

　　舅舅过世后，表姐便成了母亲眼中的孤儿，宋青青过来，阿莱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只当多了个姊妹。本来母亲也是要送宋青青去阿莱的学校做插班生的，无奈才上了两堂课，宋青青因为年龄太大，功课又跟不上，浑身不自在。阿莱母亲便也不为难她，将她安排在手下的厂子里工作。她每日早出晚归地去仓库清点货物，小心谨慎，唯恐犯了不必要的错误惹麻烦。如此的日子倒也过得充实和规律，只少了波澜。与同住的表妹阿莱，相处的时间除了早餐晚餐，几乎没有交集。两人的关系也客气多过亲密。

　　三月刚刚到来，最后一场春雪的痕迹慢慢消失在温和的暖意里了，周末的时候阿莱帮老师分发食物，堆积成山的馒头才刚下午便被长长的队伍消耗殆尽，搞得年轻的女老师很不好意思地对没有等到的人们鞠躬致歉。阿莱早早地便回了家，午饭没有吃，但是她一点也不饿。

　　她就坐在起居室的窗台前，冬天的炉火已经熄灭了，玻璃摸上去还有些微的凉意，阿莱透过玻璃向外望去，黑色的小汽车停在了花圃的旁边，一身正装打扮的孙慧走了出来。她旋即把手上的书合上，走到门厅里去见孙慧。
　　“怎么样？母亲几时回来？”
　　孙慧带来的答案总不是阿莱想要的那个，这也是她不喜欢孙慧的原因之一。不过好歹她终于知道，母亲并无大碍，只需在渡市多滞留一段时间。当地的船老大不愿意把货物爽快地交出来。阿莱不满道：“这种人，只会拿住别人的短处，自己又不晓得怎么处理那批货。”孙慧并不接她的话，反而告诉她，自己的老板需要自己同她的女儿走一趟平莱。

　　“那是什么地方？”阿莱皱了眉毛，当然，她之前在地理课上学到过这个地名，但也仅仅是地名罢了，好像在本国的西边，或者南边？好像是在山中，又好像是在海边。阿莱没能回忆起更多细节，又想起另外一桩事，要问孙慧：“为什么要你同我一起去？”孙慧瞟了她一眼：“很显然，你母亲不认为她十四岁的女儿有独自出行的能力。”孙慧总是知道如何激怒阿莱的，不过阿莱没有将怒气表现出来，她靠在柔软的沙发椅上，说道：“确实没办法，这样吧，我同母亲说，让别人陪我去。”孙慧冷冷笑了下：“你自己想办法说通你母亲吧。”正说话间，宋青青裹着薄棉袍走了进来，边走边卸下脖子里的红围巾，递给佣人。她看见孙慧和阿莱同时盯着自己，吓了一跳，问道：“你们怎么啦？”

　　宋青青对于自己被安排作为阿莱小姐的监护人，作陪去平莱这件事，不是很高兴，但是她也没有拒绝，让阿莱大松了一口气。作为回报，阿莱便难能可贵地呆在宋青青的房间，陪她收拾行李。宋青青之前也几乎没有听说过平莱的情况，因此她拿不准主意究竟是带冬衣还是夏装，最后只好把它们都塞进已经鼓鼓的行囊中。阿莱在一旁有点不以为然，因此在宋青青开始包裹毛笔和墨汁时，她忍不住开了个玩笑：“表姐，你最好把纸也带上，我听说平莱人不用纸的。如果你不想用干草擦屁股的话，连草纸恐怕都要多准备些了。”说完后她看着宋青青一下子白了的面庞，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好像有点恶劣得过分，只好摸摸鼻子找个借口出去了。

　　等老孙把她们俩大包小包的行李一起放到车上去，阿莱才真正为自己的玩笑后悔，宋青青把能想到带的东西都带上了，弄得本来宽敞的车厢像货仓。可真是奇怪，宋青青明明把所有的东西都带上了，却还是坐在车窗旁，愁眉不展。阿莱判断表姐是在想家。她安慰道：“好啦表姐，你一定是太久没回老家不高兴了。这样吧，等这次我们办完事回来，我便让母亲给你放假。”听了这话，宋青青的眉头才稍微展开一点。

　　接下来的时间，她们俩一个坐在窗前写信，写完了撕，撕完了写。另一个呢，就靠在软垫上看一本小册子。沉闷的下午时光转眼便过去了。到晚上的时候，漂亮的列车员进来帮她们铺床，又把装满了纸团的纸篓带走了。阿莱便对宋青青说：“你这样一直写一直撕，还没到环市便要把纸都折腾光了。”宋青青咬了咬嘴唇，问道：“你是小孩子，自然不懂。”阿莱笑：“我怎么不懂，‘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宋青青气恼地把纸掩了，拿起毛巾用力地擦拭自己的脸，说道：“不要再纸上谈兵了，等你自己烦恼的时候再说吧。”说完她便把灯拉灭，又把自己裹紧松软的棉被里，以至于把阿莱反驳的念头都给打消了。

　　等到环市时，她们两个还是没有说上几句话，所以阿莱也没有来得及告诉宋青青，从环市去平莱的交通工具是两人乘的小飞机。她以为宋青青的反应会像她第一次坐飞机一样，惊喜交加。但是宋青青只有惊没有喜，她紧紧抓住阿莱的手——不管她们之前多么生分——在飞机上抖得像只兔子，尽管她一直声称自己快吐了，但实际上等半个多小时的行程过去的时候，她除了脸色苍白并没有其他反应。但她还是要抱怨阿莱：“为什么带我乘这样骇人的东西？”话未讲完，眼圈已红了，阿莱只好安慰她：“小飞机是抖了一点，但是从云层飘过，也别有滋味。我也才坐第三次，喜欢得狠。”

　　宋青青急了：“什么叫抖了一点，简直快要散架了。”随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宋莱家的一名年轻伙计何华，他是在环市做事的，因为他的母亲是平莱人，被临时抓来做向导。现在看见两位小姐为了坐飞机的事斗嘴，忍笑忍得脖子都红了。阿莱抓了宋青青的手命令道：“宋青青，克制一点，不要让人看笑话。”宋青青也意识到自己的窘态，忙收敛了表情，但还是小声嘀咕道：“别这么凶巴巴的，小心嫁不出去。”

　　从那个又小又破的机场出来时，天色已经开始发暗了，可是旅程还没有结束，何华用当地话和人交谈，过会儿领着他们都坐上一辆牛车。宋青青低着头向阿莱耳语道：“这是去哪里啊？我们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谁知道何华的耳朵这样尖，竟都听见了，回头对着她们坦荡地笑：“小姐们这样的贵人，谁敢买？”弄得宋青青都不好意思起来。阿莱呢，她坐在最最角落的地方养神，仿佛听不见他们的这场闲谈似的。一直等到何华说“快到了”的时候，才打起精神收拾了下头发，又把宋青青叫醒，说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来看顾阿莱母亲的一块地。听说因为是多年前买下的，后来平莱的生意做得少了，便也一直闲置着没人提。近日，阿莱母亲收到消息，说因为这块地起了些风波，便让阿莱过来看看，是卖是留，拿个主意。

　　宋青青听罢大惊：“原来是这么复杂的事情，我开始只以为是些小的生意往来，姑母让你练练手。”说完又很担心：“那我们岂不是要在此耽搁很久。”还没等阿莱开解她，她又来了新问题：“姑母的生意原来做得这么大，在平莱这样远的地方还有产业。”阿莱笑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而且也算不上产业，只是块荒地。不知怎的突然入了别人的眼，要出高价买去，只怕其中有些蹊跷。”前面和赶车人搭讪的何华也转头说道：“听说想买地还不止一拨人。”宋青青奇道：“原来你也都知道。真是可恨，全瞒着我一个人。”阿莱又嘲笑她：“宋青青，这话可不对了，是你自己糊里糊涂的，从来没问过我罢了。”

　　他们来到目的地，原来以为要随便找个人家落脚的，没想到进了村子，倒来了一打人迎他们，而且个个会说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