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他和她的了结 ...
-
1.
北风越来越紧了,日渐懒怠的太阳每天早早地便收工,回窝睡它的春秋大觉了。秋天过去了,几场大刀阔斧的降温,人们把棉衣棉裤从层层掩压着的箱底翻腾出来——冬天也便来了。
从小体质就弱的安忆瑶,在每个冬日里都会被流感击垮一次——然而,南方的冬天是如此地短暂,短暂到令安忆瑶觉得只是她一场感冒的时间。
男孩看到西边的天际线,落日的余辉洒在安忆瑶轻盈的身躯上,她像一个驾着五彩祥云降临人间的花仙子。安忆瑶的身影渐渐近了,近了,男孩已经能看到她细软的发丝。
然而,安忆瑶却是来兴师问罪的:“王淼,凭什么每次你都考第一,而我只能屈居第二?”
男孩细细地打量安忆瑶——他已经好久没有跟安忆瑶有过如此近距离的对望了——此刻的安忆瑶,乌黑秀发被绾成优雅的公主发髻,粉红色的头花,鲜艳欲滴;一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白皙如皎皎明月;那对清澈如水的眸子,随光流转,仿佛能一眼望到男孩的心里去;微翘的唇际已多出了某种妩媚的轮廓,如熟透的樱桃,散发出淡淡的香味,让人禁不住想啜上一口......
男孩不禁愣住了,脑海中正孕育着某种遐思——我的安妹妹终于长大了,她长大了!
“王淼,你个死聋子!你听不到我说话吗?”
“哦。”男孩回过神来,“你,你是说你想考第一?”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失败——我为什么不能天下无敌。”安忆瑶沮丧地说。
男孩本想用手抚摸安忆瑶的发丝,伸手的刹那才意识到男女有别——他已经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捉着安忆瑶的手去看那株合欢树了。
男孩安慰道:“你已经很棒了。你看,有哪个女生能考得过你啊?”
安忆瑶撅起嘴:“可是我并不是第一名啊。每次都比你差两分。”
男孩笑道:“哈哈,两分很容易就赶上了,不信下次模拟考试你再试试,说不定就超过我了呢。”
也许冥冥之中,人世间的各种事就是隐藏着某种神奇的机关,只要上帝愿意,他动一动手指头,就能令结局改变。
再一次的考试,安忆瑶果然超过了男孩,取得了第一。
男孩赶过来,给安忆瑶庆祝:“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打败了我。”
安忆瑶喜不自禁:“哈哈哈”
男孩又满怀憧憬地说:“忆瑶,虽然我比你低了两分,但是我们俩的成绩还是都能够考进清华的。我们一起考清华好不好?”
安忆瑶故意问道:“为什么是清华,而不是北大?”
“因为清华是我的梦想。”男孩望向远方。
“死猪头!那是你的梦想,但却不是我的!”安忆瑶朝男孩吐了吐舌头。
男孩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我还是喜欢你古灵精怪的个性,呵呵。”
2.
湛蓝的天空,澹澹的海水,炫目的日光恣意投射而下,形成粼粼的五彩波光,随着海面翻滚起伏,似是一场春光的群舞。腥涩而潮热的海风,吹拂着绵软的沙滩,撩起了拾贝女孩的紫色裙摆。海浪,从视野的尽头呼啸着一路奔涌,由远及近,激荡起濛濛的水气,就像二月里沾衣不湿的杏花雨。
男孩想要将这幅画面镌刻在自己脑海里,他觉得这是安忆瑶最美丽的时刻。
旁边一家三口的嬉戏触动了男孩。他递给安忆瑶一盒牛奶,用毛巾拭去安忆瑶额头细密的汗珠。
“忆瑶,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啊?”男孩正迎着烈烈骄阳,他看到海边的安忆瑶稚气而奔放,正带着一群孩子学习海鸥飞翔的姿态。
显然嬉戏中的安忆瑶并未听到男孩的提问,男孩再次大声地喊:“安忆瑶,你将来想要一个儿子还是女儿?”
“嗯?”安忆瑶侧过耳朵,“哦,我想要儿子!”安忆瑶爽快地答道,似乎很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啊?”男孩再一次问道。
安忆瑶停下来,正对着男孩:“理由有三:一,男孩都像母亲,我希望将来的孩子像我;二,这样的话,家里就我一个女人,就没人跟我抢镜子照了;三,这个世界上就会又多了一个男人爱我啊,哈哈!”
男孩笑了,他的瑶瑶一直是个精明的小女人——这一点,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比得上她。
“那以后我们的儿子取名叫‘王子’好不好?”男孩鼓足勇气说道。
“啊?”安忆瑶懵了,“你怎么知道我未来的儿子姓王?”突然又好像反应过来,“小样,难道天底下就只有你们王家一个姓吗?”
男孩失望了,原来瑶瑶从来没想过要和他度过余生。但一向理智的他,又恢复了深不可测的镇定:
“难道你没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不管你以后嫁给谁,你的孩子都是‘王’(指着他自己)的子民啊?嘿嘿。”
安忆瑶瞪了男孩一眼:“你现在可以跳海去死了!”
男孩笑着,心里却有无尽的酸楚。
许久,安忆瑶跑过来冲男孩做了个鬼脸:“我倒希望以后我的孩子姓‘楚’,呵呵!”
男孩看着安忆瑶跑开的身影,无尽的眷恋。突然,他右手握拳,猛击了一下细密的沙子:“楚江寒!楚江寒!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
3.
每次与楚江寒的擦肩而过,男孩欲言又止的眼神总令楚江寒不忍,直爽的楚江寒打破僵局:
“哥们儿,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别支支吾吾、婆婆妈妈的,像个婆娘。”
男孩忽地拍打着楚江寒的肩膀,楚江寒觉得这只手的重量竟有千斤重:
“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你替我多多照顾瑶瑶。”
伴随着楚江寒未说出口的话语,男孩留下一个孑然孤寂的背影,斜阳下,这段只有一百零五步的狭窄过道,男孩竟走了有一世纪那么长。
高三的课业越来越繁重,男孩不常见到安忆瑶。但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她,他总在心里祈祷:“傻汪靖柔,在最后紧要的关头,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这天,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男孩拿着安忆瑶最喜爱的碎花小伞,踏进了隔壁教室的门。
安忆瑶看着倾泻而下的雨点,叹气道:“这么大的雨,怎么骑单车啊?”
男孩望了望安忆瑶:“别怕。我骑单车载着你怎么样?”
安忆瑶忙点头:“好。”
“那你坐在后座上给我打伞?”
“嗯。”
男孩载着他的幸福冲进了淅淅沥沥的大雨中。
“瑶瑶,还记得咱们的那棵合欢树吗?”
“记得啊。”隔着雨声,安忆瑶只能大声地喊,才能令对方听到。
“我前些日子去看过,它已经开花了!”男孩喜悦地说。
“是吗?这么快?!”安忆瑶高兴得手舞足蹈,执伞的手晃动着。伞的边缘遮住了男孩的视线,车子开始歪歪扭扭起来。
突然,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将正陷入短暂幸福中的男孩撞倒在地。
在最后的一刻,男孩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安忆瑶极度惊吓的身躯。
一个人的哭泣,两个人的别离。
泪眼中,安忆瑶仿佛看到在不远的天际,男孩微笑着向她挥手,身后,是漫天飞舞的合欢花瓣,鲜红的色泽晕染了天空,再也不能暗淡下去。
4.
男孩的母亲,那个医院的护士,在闻知儿子猝死的噩耗之后,当场昏倒。
昏厥中的母亲,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儿子的乳名:“淼淼,淼淼”
三天三夜之后,男孩的母亲才清醒过来,她浑浊的泪滴还挂在眼角——白发人送黑发人,任谁也承受不了这锥心之痛。
已经悲痛到极点的男孩的母亲,不顾男孩父亲的阻拦,出医院,拦了一辆的士,左手还贴着输液时用以稳定针头的胶带。
“去市一中!”男孩的母亲对司机说。
几十分钟之后,安忆瑶所在的市一中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骚乱。
“安忆瑶!安忆瑶呢?!那个叫‘安忆瑶’的死丫头在哪?”男孩的母亲在教学楼的楼道里高声喊道。
闻讯而来的安忆瑶的班主任,一个眼镜片厚到可以垫桌脚的女教师——看到面前的大姐穿着病人的卫衣,一脸怒意却难掩憔悴——敏感地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忙躲进洗手间打电话给安忆瑶的父母。
教室里走出来双眼肿得像胡桃的安忆瑶,男孩的母亲扬起右手就要打,幸而被班主任拦了下来。众同学议论纷纷——自从王淼同学的死讯传到学校之后,安忆瑶就觉得整个校园都笼罩着一股悲惨的愁云和某种暗流涌动的邪恶势力。
这时,那个叫楚江寒的男生从人群中站出身来:
“阿姨,安忆瑶她已经很自责了,您就不要再怪她了。”
男孩的母亲怒火中烧:“你是谁啊?竟然还向着这个杀人凶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楚江寒才知唐突:“阿姨,我是王淼的好朋友,未曾登门拜访,您可能不太认识我——我想,如果王淼在天上看着的话,他一定不希望您伤害安忆瑶。”
一旁的安忆瑶,听到楚江寒的这番话,愧疚之情不免又涌上心头。那早已在眼眶之中打转的泪液,此时如决堤的洪水,奔流而下。
男孩的母亲才不要管这些,她指着安忆瑶哭道:“你从小就在我们家玩耍,吃的,喝的,我们一样也没少过你的。我们一家三口都待你不薄啊!你说我们家淼淼,多么好的一个孩子,人懂事,知道心疼我跟他爸;学习成绩全校第一,我们对他给予厚望啊。你说你怎么就忍心害他呀?!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叫我以后可怎么活?!呜呜呜...”男孩的母亲声嘶力竭,在场的人无不动容,一个花季男孩,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跟“死亡”两个字挂上边的。
“扑通!”安忆瑶双膝跪倒在地,喷薄的泪液如雨丝不断:“阿姨,我该死,我罪该万死!我真蠢!愚蠢到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那样全心全意地呵护我,爱我——他请我吃雪糕,带我去看合欢树;他冒着无数次的雨,去给我买药;他总是把舍不得吃的牛肉干留给我,还常常往我的抽屉里塞牛奶:我要考第一名,他就故意丢掉四分来让我如愿;他一直一直默默地保护我,关心着我——我竟然还一次又一次地喜欢别的男生,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都不知道他心里经有多么地痛,多么挣扎!就连最后一刻,他首先想到的却还是我的安危...我,我竟然亲手杀死了这辈子最最爱我的人。呜呜...”安忆瑶已泣不成声,“阿姨,你杀了我吧,让我去陪他,我要向他赎罪。”
悲痛中的安忆瑶,倒在众人的哭喊声中——那鲜红的合欢花瓣,又在她的眼前飘飘洒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