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望昨日的忧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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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像一切烂俗小说的开头一样，我这样说道。
身为一双儿女的母亲，一位温柔丈夫的妻子，说我不幸福想必要被许多人所讥讽，鄙夷我的不知足。人生或许就是这样，得到的越多，越是不知道方向在哪里。又或者说，拥有的美好终究抵不过那些失去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开始变得患得患失。好像是经过了某一爿精品店，从明晃晃的橱窗里看到了一只似曾相识的音乐盒；好像是走过了某一条记不清名字的河流，清澈的湖面倒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好像是走进了一个暗调的屋宇，眼睛所及之处都是相同的两个身影……
每当想到这里我的头就开始犯痛，好像有人操着挖土机，拼命想要把记忆某个角落里的砖砖瓦瓦，细小到灰尘颗粒都曝露于日光之下一样。一种莫名的心慌感席卷而来，紧紧攫住我的心脏，让我不能呼吸——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疾速消逝。
每当这时候，天影就会紧紧抱着我，说我又犯老毛病了。然后就听到一声微不可闻叹息，有些事就让它过去吧。每次犯病的当晚，深夜醒来就会看到他站在落地窗边，无声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呵呵，平日的模范丈夫，竟然会在半夜背着别人成了老烟枪。但我能读懂他眉宇间的忧伤。
我的孩子，夜希澈和圣熙怡。很多不认识我的人会很羡慕地说：“真羡慕你啊！女儿跟爸爸姓，儿子跟你姓吧！”那时候她们只知道我丈夫姓圣，却弄错了我的姓氏。对了，忘记告诉你们了，我姓夏。
知道之后，你们会觉得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很奇怪，但似乎我们的亲友都对此毫无疑义，并对此缄口不言。后来一次宴会上，我无聊地在人群里闲逛，无意间听到有人说：“夜希澈？”“嗯，一个很奇怪的姓氏，夜晚的夜。听说董事长的母亲是这个姓，好像他还有个弟弟就姓夜来着。”“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董事长有个弟弟？”“好像十几年前就死了，听说是飞机失事。”这时我的头就痛起来，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是在自家卧室了，天影枕在我手边睡着了。
说来这也不是最奇怪的地方。最让我疑心的是希澈的长相，不似天影温柔的侧线，他的脸庞显出一种凌厉，而熙怡则完全继承了他爸爸温暖的笑容。小希澈曾经天真地问我：“妈妈，为什么我和爸爸长得不像？”我无语，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问天影：希澈是不是我带来的拖油瓶？他笑着说：“你瞎想什么呢，希澈当然是我们俩的孩子。”从此我便不再多问，因为我信任天影，尽管我对过去十几年的记忆一丝不留。
这一天，希澈十八岁生日。正好是12月25日，西方的圣诞节。不知为什么，虽然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却非常喜欢圣诞节这一天。我问天影打算给希澈怎样的成人礼物，他温柔地笑笑，却不告诉我。真是的，从前也没见他藏着掖着。于是我跟着熙怡一起耍赖，说孩子（哥哥）长大了，不要妈妈（妹妹）了。于是天影和希澈看着我们俩，奸诈地笑了。对，很“奸诈”，这一点上希澈倒是继承了天影的衣钵，怪不得别人都说“无商不奸”，更何况是圣夜的董事长呢。圣夜……“听说董事长的母亲是这个姓，好像他还有个弟弟就姓夜来着……”突然忆起这句话，头有些晕乎，这时候希澈已经被天影叫到书房去领取他的成人礼了。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虽然这话很老掉牙，但天影和希澈真的过了很久很久才出来。出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希澈的眼睛有些红，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只是太感动了，说这是他出生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我向天影使眼色，却被他直接无视。我对他软磨硬泡了很久他也不肯告诉我，这是他结婚近二十年来第一次对我有秘密。
后来的后来，希澈越长越大，越来越英俊，眉宇间有种深沉而忧郁的气息。我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每当我要教育他不要面无表情，要多笑笑的时候，他就会坐到我的身边紧紧拥着我，低哑地说：“妈妈，你放心。”要我怎么放心？有时候我看到他一个人站在浴室里，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伸出手抚着自己的眉际，却怎么也抚不尽那种忧伤。我敲敲门，问他：“澈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谈恋爱了？妈妈帮你。”他看着我，黑玉般的瞳孔中充满了渴望，却回答：“没。”所以说孩子越来越大，不知道怎么办了。
日子不紧不慢又过了十年的时光。彼时希澈已经成了人人欣羡的商界巨头，到哪里都是镁光灯、摄像机，成打成打的女人如海潮汹涌，向他涌去。可他却像块冥顽不灵的巨石，岿然不动。眼看他都快三十了，却从来没有交过一个女朋友。天影找他谈过几次话，每次都是无疾而终。由于他的美貌，又久久没有绯闻，娱乐界就是这样，喜欢风生水起，喜欢中伤，喜欢谣言。有人说他是个GAY，当我看到这则报道的时候皱了皱眉头。当晚我到他卧室里找他谈话，是妈妈该起作用的时候了。
对了，看我这记性，我又忘记告诉你们，彼时熙怡已经出嫁，嗯，有妈妈的身影。大学一毕业她就和她的恋人结婚了，我很中意这男孩子，沉稳而不失风度，很适合治治我这个顽皮的小女儿，最重要的是他很爱她，这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是中德混血，必须回去继承在德国的家族事业，于是走的那天熙怡哭得很厉害，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父母的庇佑。那天她拼命捶打希澈的胸膛，哽咽着说：“妈妈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儿子还会对老娘不好嘛。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样想的我，原来是一个一无所知，只会享受家人温暖的傻瓜，彻底的傻瓜。
我严肃地看着希澈，问道：“你不准备结婚了吗？准备这样耗着等着人老珠黄吗？”他听了我这话似乎是被我逗乐了，说：“妈妈，你这么想把你儿子打好包装送出去呀。”我叹了口气：“你也不看看那些报纸上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你年纪也不小了，准备赖妈妈一辈子？”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冷：“何必在意外人的眼光。”我有些急了：“那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吗？还是有喜欢的追不到？天涯何处无芳草，君何独恋此一株……”自认为了解他的情况便苦口婆心劝起来。他却不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我。最后致了闭幕词：“我有一个深爱的人。就算我不能跟她在一起，我也不会跟任何人在一起。”我彻底放弃了，转身走出了他的房间。没走多远就听到他幽幽地说了一句：“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茉茉……”我浑身打了个颤栗，安慰自己说，肯定是我听错了。
其实人生也就短短几十载，人们常用白驹过隙、韶华易逝等来形容它，确实很对。夕阳正在慢慢落入地平线，我坐在花园里，看着周围的一切，秋天的落叶，被夕阳映红的半边天。此时距离天影去世已有五年了，而我自己也走进了人生的倒数计时，只是在很宁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肩上一沉，是一件黑色的风衣。我抬头看到希澈正站在我的身边，然后坐下，陪着我，从黄昏到黑夜的到来。然后他牵起我的手，说：“外面冷了，进去吧。”于是我很顺从地进了屋。
希澈始终是个倔强的孩子，最后的最后他一直挂着“黄金单身汉”的牌子一直一直走到了他的不惑，又走过去，一直走到现在。我摸了摸他新长出来的白发，说：“你老了。”“嗯。”他静静地回道。“澈澈，再过两个月就是你六十岁生日了，这次你想要什么礼物？”我柔声问道。他把头搁在我的颈窝里，闷闷地说：“我要你活着。”我微微地摇了摇头，他却像许多年前一样用那种倔强的眼神看着我，用一种强硬却又有些撒娇的口吻说：“答应我。”我不再表示。
其实在很多很多年前，久到都记不清了，我知道了那个秘密。
那栋同样豪华的别墅的门开着一条细缝，希澈刚从那里走进去。那天他醉了，出于担心我跟了过去。我悄悄打开门，由于黑暗我看不清一切，于是顺着墙摸索着打开了灯。灯光有一瞬间的刺眼，但很快眼睛便适应过来。然后我看到了令我震惊的画面——
四周的墙上贴满了照片，而照片的主角是不变的一男一女。我颤抖的手抚上其中最大的那张照片，我确信我看得很清楚，我没有出现幻觉：因为其中依人就是我。
而另一个男人，他有着黑玉般光泽柔顺的黑发，黑玉般的眼，笔挺的鼻子，如花瓣般美丽粉嫩的唇，凌厉的线条，深沉而忧郁的气质，举止间透着霸气与高贵的气息……
眼泪不可抑止地夺眶而出。
是你吗，真的是你……我颤抖的手抚过他的发，他的眼，勾勒着他唇角的弧度。那么多年了，你还在这里啊，奏……
夜奏。是的，我都记起来了。看着眼前着神祇般的男人，记忆怎能不瞬间复苏……
婚礼那天，他激动地像个孩子，又紧张又期待。听说命人手工缝制的“暗夜星辰”在路上出了点问题，他非得自己去接不可。令人心碎的是，私人飞机在开往米兰的半空坠落，永远消失在汪洋大海里。
“暗夜星辰”是一套婚纱，它是我们的誓言、我们的约定。哦，对了，这套被誉为世界最珍贵的婚纱还有一套姊妹装：天光圣影。当年世界首屈一指的设计师Imoie创造了这两套婚纱，世上绝无仅有，它们代表了两个誓言、两个约定。只是暗夜星辰沉入海底后，Imoie也如泥牛入海，再也没了音讯。
那一天，这个世界上同时消失了两个重要的人：
圣夜集团总裁兼天王巨星夜奏，和婚纱维纳斯夏语茉。
我沉浸在回忆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直到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那人在我耳边轻吐一声：“茉茉……”香醇的酒气喷在我的脸颊上。
之后我再也没有向第三个人提过这件事。我突然明白了天影送给希澈十八岁的礼物，只是这份“礼物”太过沉重，沉重到我们没有一个人可以再背负得起。
转眼马上就要到圣诞了，我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一天。于是当十二点的钟声总算敲响十二下后，我宽慰了。希澈枕着我的肩，嗓音暗哑：“茉茉，我六十岁了。”“嗯。希澈，在我走了以后，要好好过……一个人要乖乖的，知道了吗……”我的力气在迅速地消逝，我看到你痛苦的眼神，于是用最后的力气向你微笑，尽管我知道这个笑容肯定丑极了，但我还是要笑着看你……
天影有告诉你吗？夜奏的生日也是在圣诞节，八十年前的今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而今天我要去天堂找他了。我从来没有亲口告诉你，你和他长得如此之像，但我不说，是因为你知道。在那些我看不到的岁月里，在那些失去了记忆的岁月里，你一个人独自徘徊在那间属于我们的屋子，我知道，你懂，你明白的。
你滚烫的泪水低落在我逐渐冰凉的脸庞上，但，我真的要走了……
后记：
当年夜奏的去世令许多人震惊，人们都不会料想到这样一个完美的男子竟然会英年早逝，葬身大海。令人扼腕叹息，一颗商界巨星，音乐天王不复存在。
当初那个在教堂内昏倒的女子，那个举世闻名的婚纱维纳斯夏语茉从此消失。不久后圣夜集团大少爷圣天影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人们都说他的妻子和夜奏的未婚妻很像，但圣天影声称她是Imoie Xia的孪生妹妹：夏星稀。由于她本人确认，人们便不再怀疑。在世人眼中，他们不过是另一对佳侣，另一段佳话。
“奏，如果哪一天我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那我会站在世界的最高处，这样你走到哪里你都能看到我了。”
于是十年后有一个叫夜奏的美丽的男孩子，他的歌声让无数世人疯狂、沉醉。有一次记者问他为什么选择音乐，他暗哑的声音久久缭绕在世人耳畔。
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无论她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只要她一抬头、一转身，就能看到我。
人生到底是长还是短？
长吧长吧，只因他们在人生的漫漫长路上，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走散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望昨日的忧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