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暗语 ...
-
挂菖蒲、艾叶,熏白芷、苍术,各个宫室里高高兴兴地喝完雄黄酒,分吃完皇后赏下的粽子,又欢天喜地地在太液池边看宫人划龙舟,端午节热热闹闹地很快就过去了。到了五月中,天气越发热起来,上林苑中的花草蓬勃生长,树木抽发着枝条,一片欣欣向荣之色。
钦天监早已经奉上五六个占卜出的五月间宜出行的好日子,玄凌择了五月十七出发,前往太平行宫避暑。
顾芷容倚着迎枕坐在临窗的锦榻上,懒懒地看着《南华经》,两个时辰也没翻一页。
这间屋子虽然只是耳房,但因窗棂正对着太液池,微风拂过太液池,穿透枝叶繁盛的参天大树迎面而来,就夹杂着一丝湿润的凉意,很是舒适,便收拾出来纳凉。初雪站在身后一下一下地用湘竹柄绡纱团扇给她扇着凉风,珠儿和流萤正带着小宫女内监在库房给她收拾带去太平行宫的箱笼。
“还是要留人下来看着,也不过是去两三个月,只带几个贴身的宫女去太平行宫就好,带的人多了,反而要被人笑话大动干戈。”顾芷容和初雪道,“流萤管着库房,这次就留她下来看着院子,也免得交接繁琐。叫小城子好好配合她看着澄碧堂,要是两人不对付折腾出什么幺蛾子,让人窜了空子,我可是不饶的!”
初雪撇撇嘴道:“他们两人都是伶牙利嘴的,要是哪天碰着面不拌上几句嘴,反倒要叫人奇怪了!不过,流萤胆大心细,小城子也机灵,想必小主能够放心。”她有提醒道,“素馨姑姑有些不太安分。”
“这么快就放弃杨才人了?”
“杨才人根本没这个能耐!”初雪语气中有些不屑,“最近她常往棠梨宫去,大概是看上了史美人。”眼中的轻蔑更加明显,“她也就那个鼻子好看些。不过棠梨宫的崔槿汐也不是吃素的,姚素馨这么撬墙角她也没脸,两人闹腾得有点过了。”
崔槿汐。
顾芷容眨了眨眼,摇了摇书卷给自己扇风,差点把这个人给忘了,就笑道:“崔槿汐不是那么好招惹的,史美人无宠,她恐怕日子过得有些无趣,这才逗着姚素馨玩,给自己找点事情取乐呢!”她含蓄地道,“姚素馨好歹也是玉照宫的人,你素日也稍微留心一些,别让她被人欺负得太厉害。”
正说着话,有小宫女来禀曹嫔来了,顾芷容有些讶异。这段日子,她和华妃一系相处的很不错,华妃大约是知道,正是自己主动去找曹嫔帮忙,她才有机会在皇上面前大出风头,并破除了自己谋害皇嗣的嫌疑,认为顾芷容是在向她投诚,非常识相,因此对她的敌意减弱不少。
但也不过只是不会刻意针对而已。
心里这么想着,她搁下书站起来,曹嫔已经带着音袖走进耳房。互相见了礼依次坐下,顾芷容让初雪去拿杨梅汤。
“这儿真舒服,顾姐姐果然是会享受的,一个人偷偷躲在这里悠闲着呢!”曹嫔打量了一番如雪洞一般的耳房,笑盈盈道,“可比我那和煦堂凉快多了,也没个树荫遮挡,清晨旁晚还好些,太阳上了山头,就能直直地照进堂屋里,就是窗棂都糊上葛布,都嫌热!”
顾芷容淡笑道:“那倒挺好,正好可以枕着冬日暖阳午睡,到时候就是旁人羡慕你了。”
“要真是如此倒也好了,雪天里各屋子都燃着银丝碳,谁又会等着日光取暖?”
位份高受宠爱的自然有取之不尽的银丝碳,又怎么看得上一座朝阳的屋子,而向往着阳光取暖的,都是不得宠的低级妃嫔。
顾芷容笑了一下,正巧初雪奉上酸梅汤和甜瓜,就用象牙箸插了一块甜瓜,又用食指顶着盘沿,将盛着甜瓜的粉彩瓷盘往她那里推了推,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清甜爽口,只用凉水镇了镇,并不太冰,用来消暑不错。”
曹嫔也不勉强,插了一块甜瓜咬了一口,果真香甜。
“虽说太平行宫和紫奥城离得不远,但来回也要住上两三个月。宁可事前准备的充分,也总比出了事才发现力有不逮来得好。妹妹这是第一次去太平行宫避暑,也不知该准备些什么,就来看看姐姐是怎么收拾的。不是说三个臭皮匠,也能赛过一个诸葛亮!”
今年随驾去太平行宫的,大多是些跟随皇上好几年的妃嫔,去年九月初入宫第一次去太平行宫的宫嫔,只有顾芷容、曹嫔,以及丽婕妤。
“不过是多带几件夏裳罢了,秋衣也要带两件,以防天气骤冷,或是早晚天寒。旁的就算真的忘记带了,难道还能让你冻着饿着?”顾芷容放下牙箸,“姐姐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不过是估摸着乱准备就是了,本想着去问问端妃娘娘,只是她正病着。……你倒是奇怪,不去问华妃娘娘,怎么跟我在这里瞎琢磨?”
她笑容恬静:“华妃娘娘正忙着指点丽姐姐,妹妹就不好去打扰。”
“妹妹和丽婕妤姐妹情深,她又怎么会怪你打扰!”顾芷容端起酸梅汤饮一口,一股冰凉沁入心底,舒服的眯起眼睛。
曹嫔闻言,唇边不禁溢出一抹冷笑,很快低头掩过:“华妃娘娘和丽姐姐脾性相合,自然相处的和睦。”
顾芷容瞧得分明。丽婕妤和曹嫔都是华妃的心腹,但十根手指尚有长短,母亲对自己孩子还有偏爱,华妃对这两个人自然也有侧重。显然,从两人的分位和爬升速度来看,虽然华妃行事多倚重心细如发的曹嫔,但对脾气爽直的丽婕妤更加喜爱。
丽婕妤出身高贵,家世不凡,一入宫即为小仪,在宫中又有华嫔一力提携,本身容色娇丽,身量丰腴,也是他们这一年入宫的人中爬的最高的。也是在这后宫中,最看顾芷容不顺眼的,就算现在华妃已经偃旗息鼓,她也依旧对顾芷容没什么好脸色。
重活一世,顾芷容对很多东西都看淡不少。上辈子已经借着甄嬛的手狠狠报复过皇后,又知道其实玄凌一直在密谋对付权势滔天的朱家,所以,即使这辈子再此见到皇后,她也能坦然以对,只冷眼看着她最终走向灭亡。
知道她未来过得不好,也就安心了。
现在,她只想在紫奥城好好的活下去,把握住曾经从手边溜走的东西,不要像上辈子一样寂寞孤独地过完一生。虽然她在冷宫中一直生活的不错,那也只是不错而已,那种在一群疯狂的女人中间独自清醒的日子,将人逼疯的冷清,实在是太难熬了!
因此,她对丽婕妤时不时的无视冷淡,立眉瞪眼其实并没有什么不悦,毕竟丽婕妤的分位放在那里……但是稍微出出气似乎也挺有趣。
她不怀好意地提醒:“诸葛孔明出世前,大才不显,不也是只能在隆中种田教书。华妃顺遂,自然怠慢妹妹,可是月有阴晴圆缺,谁知道什么时候……”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毕竟华妃娘娘也是熟读兵书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她怎么会不知道?”
就是将曹嫔比作军师,丽婕妤比作打手。曹嫔听了果然很高兴,还按捺着脸上的喜色:“华妃娘娘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色,哪里需要嫔妾分忧。”
“说的也是。妹妹娴静,丽姐姐活泼,倒是春花秋月相得益彰。”顾芷容缓缓道,“只是太活泼了就会狂妄,一旦狂妄就会失分寸,失了分寸自然就是错的。和做错事的人比起来,别的人就是什么也没做的,那也是对的。”
曹嫔陷入沉思。她初入掖庭时,分位低,也不甚得宠,很快就被华妃拉拢了去,心中还颇为感念,不仅出谋划策帮她固宠,还替她拉拢了丽婕妤。可惜丽婕妤来了后,华妃渐渐地就对她忽视起来,曹嫔心中也有些不满。
只是在华妃的强势和傲慢下,这份不满一直都死死压在最深处,此刻先是被顾芷容挑起矛盾,又蓦然挖出怨愤,曹嫔就起了点小心思。
如果只是给华妃找点小麻烦,让她知道自己的重要性,顺便打击一下丽婕妤,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曹嫔心底一凉,发现自己在顾芷容的言语引导下,一只脚已经踏入她设下的陷阱,脸上顿时显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顾芷容坐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笑望着她。
打击报复华妃和丽婕妤的想法,会如同附骨之疽,牢牢藏在她的脑海里。
曹嫔扶着音袖,快步走出玉照宫,只觉得冷汗浸湿了她的小衣,里衣紧紧地黏在皮肤上,让她烦躁不安。清风拂过,她猛地打了个寒战,这才大口喘着气,停下脚步。
“小主……”音袖担忧地唤道。
曹嫔摆了摆手:“不妨事,让我静一静。”
她在心中苦笑。除了华妃和丽婕妤,她在宫中并没有什么相熟的人。在知道那两人又避着她在宓秀宫相谈甚欢的时候,可能是被夏日热气干扰,她想都没想转头就走。原本只是想和顾芷容说说闲话,找机会挑拨一下,但没想到最终却被她设计了。
在宫中生存,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半点都容不得懈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咬一口。
与此同时,玄凌正在颐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状似不经意地向他问起那日召见岐山王的事。
玄凌面色不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出和玄洵、孙长合商量好的说词。
“这事实在是说出来,儿子都觉得害臊。大皇兄上次在江南,看上一个名妓花魁,据说不仅颇负美貌,而且擅长琴棋书画,欲接回府中立为侧妃。若是只是立为庶妃也就算了,偏偏是侧妃,大嫂哪里肯答应,带着孩子一起折腾起来,结果大皇兄就觉得果然那花魁小意温存,善解人意,特地在朕面前报备一声,赶去江南去了。”
“这种事说出来,丢的还是皇家脸面,真也只能避人耳目,暗中劝解,顾婉仪精通儒学,又是顾先生的孙女,有同门之谊,朕便让她告诉大皇兄,究竟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倒是让母后担忧了,是儿子的不是。”
“哀家记得岐山王曾在白鹿洞书院求学。”太后点点头,温声道:“事出有因,当然一切好说。哀家就怕皇上宠爱婉仪,也跟着失了分寸,毕竟婉仪一介宫嫔,和宗室亲王闭室相见,实在是不妥,要是叫不明就里的人说嘴,不说婉仪的清誉尽毁,就是皇家也容不得这样的丑闻!这会儿听来当时皇上也在,那就好了。”
其中的警告昭然若揭,太后也不想和玄凌闹得太过僵硬,又好奇道:“最后岐山王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大皇兄已经被迷了心窍了,好在答应只立为庶妃,往后再徐徐图之。过两年选秀,朕再给皇兄赐几名庶妃,这么多大家闺秀,定能将他的心思收回来。”
“不错。”太后道,“堵不如疏,他正在兴头上,怎么说他也不会听,不如慢慢来,心思就淡了。只是岐山王王妃也不容易,一定要好好劝劝。”
玄凌道:“这事儿子心中有数,等过几日去太平行宫避暑,就将大嫂和侄子一起接来,皇后宽和端正,定能好好劝劝她。”
“是极!”
走出颐宁宫,玄凌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他面沉如水,冷冷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长,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