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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噩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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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回家后又被硬塞了一顿午饭。
赵景时挺着快要炸开的肚子,在厨房里和母亲一起刷碗。
水龙头里的水缓缓流着,赵妈一边跟女儿东拉西扯,一边又有些支支吾吾,闪烁其词。
“小景啊。”赵妈突然叫了一声。
赵景时“嗯”了一声。
“你和嵩延那孩子……”赵妈说到一半,因为赵景时洗碗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妈,你继续说。”赵景时很快又动起来。
“我觉得嵩延这孩子啊,其实挺好的,性子好,长得也好,我和你爸这次回来,多亏了他……”
赵景时在赵妈的絮叨声中关上水龙头,把洗好的碗控水,放进碗橱里。
赵妈叹了口气又说:“嵩延这孩子也算是我跟你爸爸看着长大的,早就在心里把他当亲儿子待了,你说你们两个当初那么好,你这回回来连个电话也不给他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都听进去了没有?”赵妈见她心不在焉的,气的问。
赵景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你爸虽然没说,可我看得出来,他也挺喜欢嵩延这孩子的,我跟你爸还是希望你们俩能好。”赵妈顿了顿,又说,“改天叫他来家里吃个饭吧,毕竟那么多年了,什么事儿也该过去了,”
赵景时抬起头,笑了笑:“那你恐怕只请他一个还不够,还得把他女朋友也叫来。”
“什么?他有女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赵妈大惊小怪。
赵景时把手擦干,低着头笑:“一直都有啊,就是许禾。”
“原来是那丫头啊。”赵妈的眼神暗了暗,“那丫头长得倒是还行,就是性子倔了点儿,你说那好好的腕子,哪能说割一刀就割一刀啊,当初亏得是救回来了,要是救不回来,她父母得多伤心啊,那么大点儿的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孝顺呢。”
赵妈一向絮叨,跟女儿说起话来更是没完没了,这点上,赵景时比较像赵爸,都是话少。
但是赵景时从来也不会打断她,童优常说赵景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倾听者,这恐怕都是被赵妈从小锻炼出来的。
午饭过后赵景时蹲在沙发上和赵爸下象棋,赵妈就在一旁看着。
只有这个时候赵妈不会试图插话,因为她看不懂象棋。
赵景时不在状态,入局没多久就被赵爸将了军。
“小景啊,你这棋艺可是比以前退步了不少啊。”赵爸感慨。
赵景时悻悻的笑。
赵爸抬眼看她,试着问:“再来一盘儿?”
赵景时说:“行。”
第二局就比较有看头了,一开始时赵景时还比较有优势,直到双方厮杀很久后,赵爸一个海底捞月,最后还是将军,赵景时又败了。
后来又下了好几局,赵景时几乎都是输。
赵爸既赢了棋,又杀的很尽兴,眉开眼笑的。
赵爸高兴,赵景时也跟着高兴,看他们父女俩高兴,赵妈就更高兴。
晚上赵景时跟童优通了电话,两个人简单聊了一会儿,就挂断了。
第二天,赵景时陪赵妈出去逛街,赵妈好几年没回国,看见家乡的什么都想买,赵景时一边陪着她逛,一边回项勋发来的短信。
后来赵妈看上了一条紫色的披肩,赵景时看了一眼,觉得样子挺漂亮的,再过些日子正好能穿,就买了下来,还另外给赵妈挑了一条真丝丝巾。
赵妈高兴地合不拢嘴。
赵爸和老战友去花鸟市场看鸟去了,中午不回家吃饭,所以赵景时和赵妈逛到了中午,也找了个地方下馆子。
地址选在丹生街的老面馆。
赵妈出国前就很喜欢他们家的面,出国以后就只能望梅止渴了,这次回来,岂有不去之理。
快到地方的时候项勋正好打电话过来,赵景时问他吃饭了没,项勋一听,自然说没吃,赵景时就约他过来。
毕竟项勋帮过她不少忙,请他吃顿饭绝对应该。
赵妈见女儿约了人来,就笑眯眯的问:“男的还是女的啊?”
这没什么可撒谎的,而且就算不说,一会儿人来了还是要破功的,于是老实说:“男的,一个大学的前辈。”
“前辈好,比你大点儿的好。”赵妈眉开眼笑的。
项勋刚从单位出来,应该没那么快到,赵景时和赵妈就先进面馆等着,靠窗的位置。
没多大会儿停在路边一辆黑色的路特斯,赵景时没多在意,倒是赵妈指了指从车上下来的人:“小景,这个是你约的那人么?”
赵景时往外看了一眼,可不是项勋正在对着她笑么。
赵景时点了点头。
项勋走进来,先叫了一声“伯母”,然后在赵景时对面坐下来。
尽管来得匆忙,他还给赵妈准备了礼物,东南亚产的血燕,这在国内很是贵重。
赵景时说这个不能收,项勋却笑着说:“这是我送给伯母的,你说不要也没用。”
项勋是法学院的大才子,毕业以后即便是没做律师,嘴皮子上的功夫也是不错的,几句话就哄得赵妈高兴的不得了,高高兴兴的把礼物收下了。
午餐除了招牌的面食外,项勋还点了很多菜,邪门的是这些菜几乎都是赵妈爱吃的。
赵景时感觉真是见了鬼了。
吃到尾声的时候,项勋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赵景时和赵妈也都吃好了。
赵景时叫服务员结账。
服务员笑着说:“那位先生刚才已经结过账了。”
赵景时看了项勋一眼,要把钱还给他。
项勋避开她,帮他们母女二人拎起上午买来的东西,问赵妈:“伯母还逛不逛?我下午没事,可以陪你们。”
赵妈看项勋长得一表人才,又懂礼数又体贴,简直是喜欢的没话说了,连连说:“逛,逛。”
下午,项勋向赵妈推荐了许多名店,附带解说,这一天下来,赵妈是越看他越顺眼。
晚上项勋提出一起吃饭,赵景时实在不想再让他请客,刚想拒绝,没想到赵妈说:“干脆咱们回家吃好了。”然后询问赵景时的意见。
赵景时这时候刚巧有个电话进来,只能点了点头。
电话是李绅打来的。
李绅在电话里说:“老周得癌症了。”
赵景时当时一听就愣了,过后连忙问他情况到底怎么样、现在在哪个医院等等。
赵景时挂了电话,哪还有心情吃饭,脸色煞白煞白的。
项勋头一回见她这样的神色,心疼的问:“出什么事了?”
赵景时心情不好,答的有气无力的:“高中班主任病了,挺严重的。”
赵妈一听就知道是谁,又问了几句,听说是癌症后,神色也变了变:“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开眼啊?老周可是个好人啊。”
高中那时候赵妈见过老周好几次,感觉是个平易近人的人,为人又幽默,一点也没有老师的架子,所以对他印象特别好,有一段时间在家里总说起老周,还让赵爸吃了一阵子的干醋。
赵景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而且具体情况李绅也不清楚,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到医院去一趟。
项勋先把赵妈送回家,然后把车开到了市医院。
项勋在医院门口的水果摊买了点水果,毕竟看病人空手不太好看。
问过了前台才查到房号,赵景时一路闻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儿,心砰砰直跳。
项勋看着她苍白的脸,很是担心,可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管用的话来安慰她。
他发现这就是个恶咒,他和顾嵩延当年都算是法学院里的佼佼者了,自问对着谁都能说得天花乱坠、舌灿莲花的,可是偏偏到了一个赵景时面前,就都变得笨嘴拙舌。
赵景时来到护士报给她的门牌号前,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赵景时进来的时候老周的儿子周正褐正在给老周喂饭,看见门口站着的人,老周一眼就认出她来。
“景时,你……回来了?”老周张大了嘴。
老周一直都知道赵景时和顾嵩延的事,算是长辈里最早知道的,也知道俩人分开后她去美国一直没回来,现在突然出现在医院里,说不惊讶是假的。
“嗯,我回来了。”赵景时微微的笑。
“快,快进来坐。”老周很高兴,连忙叫儿子去搬椅子。
项勋把水果递给周正褐,老周指着他问:“这位是?”
“这是我大学里的前辈,也是顾嵩延的直系学长。”赵景时在床前坐下说。
“嵩延也来了?”老周显得很激动,伸头往外看。
看着老周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赵景时不忍说实话,后来老周自己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冲项勋笑了笑。
赵景时和顾嵩延都是老周当年最喜欢的学生,甚至也是他教书生涯中最喜欢的两个学生,其实当年他们俩能走到一块儿,老周是最高兴的。
感觉他们俩以后要是结了婚,逢年过节的还能一起来家里看看他这个老头子,或许还会生个小的叫自己爷爷,只可惜天意弄人。
似乎知道老周想的什么,赵景时一时沉默。
她和顾嵩延的事一直是老周的一块心头病,他既想让她和顾嵩延好,又想着当年要是跟其他老师一样,硬生生的拆散了她跟顾嵩延,或许这些年她就不会跑到美国那么远的地方了,背井离乡的,逢年过节也不回来一次。
师徒二人久别重逢,却都久久不语。
最后还是老周打破了沉默,问了她在美国的日子,也问了一些近况,还提起了李绅。
提起李绅那小子老周就想笑,当年班级里属他最淘,老周没少为他操心,不过也属他最有良心,逢年过节的总来看老周。
说起当年班级里的事,师徒俩的话题就渐渐多了起来。
老周看着赵景时,感觉时光好像突然倒流了,倒回到了十年前,她还是高中生的时候,自己站在讲台上教书,讲台下面的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自己,其中有两双最亮。
想着想着,几乎要热泪盈眶。
项勋在旁边看着,感觉自己无法介入这对师徒,索性关了门出来,把单独的时间留给久别重逢的他们。
老周的儿子早就出来了,正站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抽烟。
项勋也走过去,周正褐把手里的烟递过去,项勋抽了一支出来,就着他的火点燃。
两个男人站在阳台上吞云吐雾了一会儿。
“你爸得的什么病?”电话里只说是癌症,项勋隔着浓浓的烟雾问。
“肺癌。”周正褐吐出这两个字,又使劲吸了一口。
“干脆转院吧。”项勋掐了手里的烟说,“去更好的医院。”
刚想说“我来联系”,就听见周正褐说:“是晚期。”
项勋愣了愣,蓦地想起来时赵景时苍白的脸,心里突然就被揪紧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幽幽说:“尽量别告诉她吧。”
他知道她不会自己去问,他了解她。
赵景时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十点了,项勋在门口等着她。
果然,赵景时跟周正褐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回家,没有问老周的真实病情。
一路上赵景时都把头抵在车窗上,项勋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一路无话。
车子很快就到楼下,赵景时简单的道了声:“谢谢。”声音瓮瓮的。
她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低着头去开车门。
“景时。”项勋突然叫她。
赵景时停了停,没回头,也没说话。
项勋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轻轻搂住,停了一会儿,用滚烫的声音在她头顶说:“想哭就哭吧。”
赵景时是真的难过了。
老周在她心里就像是第二个父亲一样,她知道老周得的这是什么病,可是她不敢相信。
她希望老周永远活着,活得比她还长,因为老周就是一个老顽童,郊游的时候会带着他们上山种树,下水摸鱼,踢天弄井的,干什么都要抢头功。
他像个孩子一样,从来都不像个老师。
赵景时趴在项勋的怀里,一点没动,不声不响的,却染湿了他大片的衣襟。
项勋抱着她,感觉自己的一整个世界都在震动,分崩离析的。
回家后赵爸赵妈什么也没问,只是问赵景时吃晚饭了没有。
赵景时没什么食欲,摇了摇头走进房间。
她趴在卧室的床上,闭着眼睛,一会儿赵妈推门进来,放下一碗清汤面。
“小景,吃两口再睡吧。”
赵景时不想让她担心,从床上爬起来,乖乖走到桌边去,低头吃面。
吃了两口,她好像想通了什么,抬起头:“妈,能不能把顾嵩延的手机号给我?”
赵妈愣了一下,回屋里翻了一会儿,递给她一个纸条。
“好好跟嵩延谈谈,即便是做不了一家人,做个朋友也好。”赵妈留下这么一句,叹着气走了。
赵景时重新坐回地板上,摊开手掌,看着那上面熟悉的字迹。
顾嵩延的字写的很好,他小的时候练过书法,写出的字很有筋骨,又带着他本身性子里的那种温柔。
高中上学那会儿,赵景时身体有一段儿不是特别好,总是缺课,顾嵩延那时候的笔记基本都是为她做的,就是这样的字体,写的极尽详细,条理也清晰,再笨的人也一看就能明白。
那时候赵景时就觉得,要是顾嵩延能去当老师,这个天底下恐怕就没有差学生了。
到了大学,顾嵩延一个法学院的学生,却能帮她这个动画学院的划重点、整理笔记,偶尔还能给她讲解一两道不会的习题。
那时候的图书馆很静,顾嵩延穿着白色的T恤,挺直了背脊在草稿纸上认真写字的沙沙声,到现在还是赵景时记忆中最喜欢的声音之一。
仿佛回忆一来就止不住。
赵景时苦笑了一下,打消脑子里的那些幻想,开始把那串数字输进手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