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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和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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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西莱。
樱花霏霏如雪,细碎的花团簇,在枝头娇俏。一抹淡淡的颜色,不张扬,却点缀了整个新西莱王城。一眼望过去,竟是烂漫。偶尔有清风吹拂,吹落了芳尘,在清澈的湖水中荡漾,宛如精致的小画舫,载着旖旎的春色和笙歌一路远去。
风景是一如往常的曼妙,可是皇宫里伺候的宫人却隐约察觉,离开新西莱到中国A城将近半月,本该是新婚燕尔,恩爱不疑的王子殿下和王子妃之间的气氛却是异常诡异。
虽然说两人之前的相处称不上你侬我侬,甜腻如蜜,却也是相敬如宾,融洽平和。可是这一次,殿下一回来便下令将王妃锁在寝宫里,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殿下性子算不得温和,却也从未有过这般冷硬的时刻。眉宇之间似乎横着冷漠的冰霜,如锋利的刀刃,寒光凛冽,将落未落之际的肃杀。尽管他压抑着,旁人依旧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
这个变化,无不令人胆寒。
而温和寡言的王妃更是一句话也不说。便是被殿下锁在了寝宫,她也没有流露出慌乱和崩溃的神色,只是每日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的樱花树。一望就是一天,若不是负责送饭的宫女进去,还能看见王妃微微而颤的眼睫,定要叫人以为这是一尊静止的美人雕像。
一连数日,皇宫中的气氛紧张而压抑。终于传到了王太后的耳朵里。彼时,王太后正在和自己博弈,不过是笑了笑,淡淡说了一句夫妻之间的事情,就该由他们二人自己解决便不再理会。于是,这样冷凝而低压的气氛一连持续了很久,久到宫人都习以为常时,却在一个夜里被打破。
将自己埋身于公务,许久不曾回来皇宫的王子殿下,带着一身酒气出现在了寝宫。
“开门。”
“是,殿下。”看守的宫人打开了房门,退开身子让雅彦进去。等他进入房间合上门的时候,不由对视,望见彼此眼中同样的担忧和忐忑。
今夜,总觉得要出事啊。
“看起来,你在折磨别人的同时,总有办法过得很好。”雅彦冷笑,目光死死地锁着环抱而坐在床边的淳于清河。见她还是一如以往地淡然,眉目之间不见任何困惑之恼,心里更是怒极。
这些日,他对她避而不见。即便是说服自己把心思都投入到公事,让自己忙得没有休息时间,却依旧忘不了她。初遇的时候,他不过是随性一走,见玻璃窗内的她舞姿翩然,宛如来自异域的精灵。乌黑的长发,宛如流泉,轻轻一个旋转,披落满身。灵活,美貌,一击即中了他的心。
他见过的美人那么多,姹紫嫣红啊,为什么偏偏就迷上了她?
从最开始的猎艳,渐渐地失去了自己的心。他赌上了王储所有的尊严,用了他最不耻的手段将这一抹最美的颜色折下,精心护养,只期盼有朝一日她能够被自己打动,展开最惊艳的风华。可是,事实证明,最后不断沦陷的人,是他。
只有他。
他在求不得的禁渊里堕落,无法自拔。而她,却选择了作壁上观。
这不公平!
明明她是他命定的王子妃,是他先认识她,若不是因为当初那一桩事,她早该和他一起长大,只等花色明媚便下嫁。
他想要冷落她,逼着自己冷落,重新回去那个风流不羁,坐拥花色的雅彦,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自打遇见她,世界所有的颜色便瞬间黯淡,不复看见,唯有她一人在枝头娇艳。
这样的不平和愤懑,他没有办法倾诉。唯一的倾诉对象曲晓也因为他强迫了姐姐而和他日渐疏远。
此时,当真千言万语都在酒中。
他素来好酒量,却也喝醉了。想要见她,想要抱抱她,听见她的声音。这种欲望强烈地叫他无法忽视。
于是,他来见她。
可是,一看见她,出口的却是冷冰。“雅彦。”淳于清河回眸,却没有动作,只是淡淡地提醒他,“你喝醉了。”
“那又如何?”他又笑,“你会关心?”
灯光很淡,窗外的月光银辉打落,一抹落在他的眉宇,几分清冷。偏偏他的眼里含着几分艳冶。好似盛开的海棠花,颜色惊艳,却是凄切。
他本是俊美,如今更是平添了几分艳丽。宛如画里走出来的年轻的吸血鬼伯爵。
月色如牛乳,如滑凉的丝绢,打湿了樱花。寂静的夜里,寂静地盛开。
雅彦被她这样的反应所激怒。他走向她,捏起了她的下颚,强迫她仰起脸看着自己。“你就这么打算冷落着你的丈夫?”他望着她,突然笑了起来,眉色透着诡异的妖娆,“说起来,你到现在还是我的王妃,我的妻子。那么,履行夫妻之间的义务,也是无可厚非吧。”
他正欲吻下去。
“这样做,对你和我都没有好处。”淳于清河淡淡道,“雅彦,你非要这样吗?”“怎么,现在舍得开口了?”雅彦停了下来,大拇指却暧昧地轻抚着她的唇瓣。“曲念央,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新婚的那一夜,我要了你。那么,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她静静地望着他,“莫非我的身子之前不会有别人碰过?”
当初她也是以这样的方式成功地浇灭他的欲望。重新再提起这一件事,雅彦的眉目冷凝,掐着她下巴的手不自觉地使力,他的声音冷冷:“曲念央,你想要激怒我?”
“这是事实。”她问他,“你没有办法避免的事实,雅彦,你必须得承认,你很介意,并且没有办法接受。”
是,他该死的介意!
他恨那个男人夺走了她的清白,更恨她以此作为借口和武器来刺伤他!他更加没有办法接受,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他!
“你介意,所以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正是因为她深知他的介意,所以才非要离婚不可。长此以往,不过是恶性循环,折磨彼此一辈子。何苦?
雅彦的眸中,墨色凝结,蜿蜒成刃。而薄刃之下,却是汹涌炙热如岩浆的怒意,似乎随时会突破防线,将她融化成灰烬。淳于清河丝毫不怀疑他落在她下颚的手下一刻会移至脖颈,狠狠地捏碎。可是,他没有。
眸中的冰霜最终被融化,墨色如禁渊,暗流汹涌。他却是微微笑了起来,宛如夜间被月光打湿的樱花,洗尽颜色,却也风华无匹。只是,那笑意分明不曾落入眼底。
“是吗?”他的声音像是沾染了蜜糖的曼陀罗花粉被清风吹散,落在尘世。温柔而危险。“曲念央,世间的女子不计其数。如你这般的容貌,虽然罕见,却也不是没有。而我对你这样放不下,无非是得不到。”正是因为得不到,久久渴望的明月光才烙印在胸口,化成抹不去的朱砂痣,叫他疼入骨髓。也叫他卑微至此。
淳于清河静静地看着他,看他容色温柔,看他慢慢地站起身,修长的手指落在袖间的纽扣上,仿佛在讨论今日的月色曼妙一般,漫不经心地说着:“或者等我得到了你,便会觉得索然无趣,如你所愿地将你放走,成全了你和他。岂不是皆大欢喜?”
淳于清河也笑。紫眸的波光荡漾,如一池春水浮生了莲华。“殿下,还请你不要再说这样糟蹋自己的话。我,作为曲家的一份子,臣服于新西莱王室,也忠诚于王室,因此遵守诺言嫁给了殿下。可是我始终是有愧于殿下,也不敢耽误殿下。便是我之前曾有过重新开始的想法,事情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殿下扪心自问,这样的婚姻真的还能够继续下去?即便是我不提离婚,早晚有一天,殿下也许因为芥蒂而忍受不了我的存在。”她微微顿了顿,“所以我恳求殿下,不要这样。”堂堂一国储君,因为她变得颓废消沉,这样的罪过实在是太大了。
这是她第二次,这样郑重其事地称呼他为“殿下”。第一次她为了平息他的怒火,免得罪连曲家,而第二次她却是为了能够解除两人之间的婚姻关系。
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
自从她失踪之后,他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安最终成了现实。或许他真的错了,明明知道即便是做了他的王子妃,她的心里还是有着别人。他明明知道应该给她时间适应,给她时间爱上他,可是却终究抵挡不住心里的嫉妒,带着她去了A城,又一次见到那个男人。
他只想着叫她认清楚现实,也断了那个男人的念想,却不料竟是叫自己陷入了出不来的漩涡。那个男人胆大包天将她劫走,而她在温柔浅笑之间,向他提出了离婚!
脱离了掌控,事情的走向像是无人操控的马车,一步步走向万丈悬崖,不复回头。
“殿下今天醉的太厉害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才是。至于......还是等殿下愿意的时候再说吧。”
“此处也是我的寝宫。不是吗?”雅彦道,他的目光落在淳于清河握着门把的手上,“莫非你如今连和我共处一室都觉得难以忍受?”
她的动作一顿。“当然,不是。整个新西莱将来都是殿下的,何况这个小小的寝宫。”何况,这本就是王子和王妃的寝宫。
雅彦的眉心一跳,不知道是酒意发酵还是被她话里话外的无情刺激,只觉得太阳穴疼得厉害,眼前竟也有些眩晕了。
他坐在了床沿,一手撑着额头。声音有些无奈,隐隐含了几分迷茫:“为何你我说话,是这样剑拔弩张?”
淳于清河没有说话。
雅彦闭了眼睛,好似陷入了难以逃脱的怪圈和梦魇:“念央。我们的出路,难道只有离婚了吗?”她一向顾全大局,下嫁也是因为想要保全曲家。一旦离婚,如论对外宣称的缘由是什么,这终究破灭了之前两人苦心孤诣地营造出来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的形象,对民众来说,定是一场风波。而皇室形象受损,对于皇室和议会,都是件大事。
对于造成损害的“罪魁祸首”,显然不会轻易放过。曲家,自然便是首当其冲。
这些,他就不相信她没有考虑,可是即使如此,她也执意要离开。或者说,在她的心里,能够解除这场婚姻远远比其他因素要重要?
“我的确,很介意你之前和他在一起。”他的声音有些苦涩,“也嫉妒他占有你的清白,占据你的心。即使你同我说重新开始,我的心里除了欣喜之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还是嫉妒。我想要完全的占有你,迫不及待。嫉妒的火焰最终无法控制,一步步失去了你。你不知道,当你那样平静地告诉我,你爱的是他,要和我离婚。我觉得,世界都颠覆了。”
他求她。用这样哀伤如流墨的眼神,用这样卑微而恳切的语气求她!在她表现得这样绝情,这样坚决要离开他之后,他放下王子之尊哀求她不要和他离婚,哪怕只是维护住表象?
淳于清河不能说不惊讶。她知道雅彦喜欢她,可是她一直以为那种喜欢无非是带着猎艳的心态,何况,她还有这么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和一具不清白的身子。就算她生的好,可是他早晚会腻味,会离开。即使他表现得深情款款,她也从未觉得他爱她。可是到了这一刻,他眼底的深情像是突然生了波澜的海潮,排山倒海,强烈得令她心中悸动。
淳于清河第一次感受到雅彦对她,似乎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那般无所谓。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的确,她打定主意要和雅彦离婚的时候,考虑到所有的后果。她想着若是能够得到雅彦的首肯,两人和平分手,那么此事造成的影响力会减弱许多。可是,作为上将的她的弟弟,难免会承受压力。
“念央。我不会强迫你。你给我时间,让我重新追求你。在这段时间内,不要再说离婚。”
夜色寂静,连流连在窗台的月光也仿佛凝固成银霜,生怕惊扰了他的等待。雅彦屏着呼吸,一瞬不瞬的望着淳于清河。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样漫长,似乎每一秒都是亘古,是永恒,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决定着他爱情的生死。心里有白色的玫瑰花盛开,慢慢地,将自己身上的刺一根根拔除,努力呈现最娇媚动人的模样,等待着心爱的人前来采撷。
淳于清河抬眸,紫光潋滟的眸中倒映着他的小心翼翼。“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殿下明日不是还要接见锡兰的出使团?”
避而言他。
雅彦的心微微疼了,仿佛是被玫瑰突然衍生出的幼刺戳了一下,并不是难以忍耐,只是失望。他把话说成这样,甚至不惜把厉害关系一层层铺陈在她的面前。姿态卑微,宛如低入尘埃。可惜,换来的却依旧是失望。
眼底的亮光宛如转瞬即逝的流星,寂灭无踪。雅彦很快就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他暗暗宽慰自己。虽然她没有直面回答他,好歹也不会明确地拒绝。看来,她有将他说的话听进去。念央从来都疼惜晓,也在乎曲家的荣誉,必定会考虑清楚。只要他能够留住她,留住......
“好。一切都听你的。”
床上的淳于清河辗转反侧,沙发上的雅彦也是心事重重。这一夜,终是难以成眠。
雅彦本是打算等淳于清河想通,不再提起离婚之事后再慢慢培养感情,可是他根本就料想不到,在他会见锡兰的出使团的同时,曲晓进宫求见了王太后。
以曲家的军权,换取曲念央的自由。
王太后大怒。这么多年,她虽然一直忌惮曲家,想尽办法牵制,甚至不惜以联姻的方式巩固曲家和王室之间的联系,但是也不曾料到有朝一日曲晓会愿意放弃曲家的军权,放弃自身的军衔荣誉,只为了能够使得曲念央离开皇宫。
曲家在政,她所在要做的不过是平衡三大家,而曲家退出政界,她多年来辛辛苦苦经营的平衡,岂不是一夕倾塌?短时间内,要她如何再去培养另外一个曲家,另外一个曲晓?
她绝对不能忍受这样的结果!
王太后出奇地愤怒,命人将曲晓驱逐出宫,要他回去好好反思。可是曲晓仿佛主意坚定,并不打算放弃再次上告,甚至必要的时候,他可以通过议会,直接宣布退出新西莱的政坛。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来不及挽回。
这是可怕的。
对新西莱的政治是,对雅彦来说,更是。
雅彦听闻之后,脸色骤变。顾不得使团尚在,急匆匆地赶去寻找曲晓。
“晓。”在曲晓即将离开皇宫的时候,雅彦找到了他。“我们谈一谈。”
曲晓回眸望着他,眉色之间有淡淡的寒意,却是微微笑起来,容色光华远远胜过满庭的樱花。“正有此意。”
“为什么这样做?晓,你明明知道后果会有多么严重!”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有月余。上次见面,也是争执,最后不欢而散。多年的好友,他根本不想再有争吵,可是这一次,依旧避免不了。
“严重?”樱花树下的少年,身姿挺拔,容色俱美,一举手一投足,皆是动人心魄。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怎么个严重法?王太后忌惮我们曲家多年,如今我自动投降,将军权交出,岂不是如了王太后的意,她以后不就高枕无忧?”
“你知道祖母想要的结果并不是这样的。晓,你一向隐忍理智,为何这时候却任性糊涂了!”
“她想要的结果不是这样,那又干我何事?”曲晓的声音冷下来,他盯着雅彦,声音宛如冰珠,一颗一颗,掷地有声。“我想要的结果,又何尝有人关心过?我们曲家,对王室一向忠诚,可是换得却是王太后的日日忌惮。我们的所作所为,除了小心,就是谨慎,唯恐不妥,便会因此开罪王室。我的阿姐,本该是自由,本应得到幸福,可是她为了曲家,嫁给了你。尊贵的王子殿下!你不要忘记了,你是怎么样对待她的?”
雅彦没有说话。
“你将她囚禁在寝宫,不许踏出一步!你们王室,简直是欺人太甚,真当我们曲家无人了吗?阿姐为了我,甘愿委曲求全,而开始的我,也顾及了整个曲家,也不得不顺从。我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我阿姐,以为你会好好对待她。可是,雅彦,我对你真的是失望透顶了。就算要我放弃曲家,我也要阿姐自由。莫非我们曲家,离开了王室就不能存活下去?我不信这个邪!这一次,我不会妥协的!”
雅彦的脸色苍白。他的手已经紧紧握成拳头,青筋狰狞,却没有办法发作。因为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晓。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好好珍惜念央,甚至还采取了过激的方式。可是,我现在已经明白过来,我很后悔。”
“抛却我是新西莱王储的身份,抛却你身后曲家的背景,我只是一个深深爱着念央却做错事情的男人,而你只是念央的弟弟,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个姐夫,再给我一次爱她的机会?”
“雅彦。难道我没有给过你机会吗?”曲晓沉声道,“你伤害了阿姐,却来求取我的原谅?就算我原谅你一千次一万次,阿姐会因此接纳你?你应该很早就知道,她的心里的那个人并不是你,我原以为你那般坚决要娶她,是下定了决心要将那个人取代。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你心里一直存有芥蒂,任由这样的阴暗不断扩散,在使得你自己痛苦的同时,伤害了阿姐。我做错了很多事,我也曾经伤害过阿姐,所以我发誓,再也不会让她受到一点委屈。雅彦,你应该明白的。”
“倘若我只是曲家的上将,那么我必定不会轻易放弃父亲多年的心血,可是在那之前,我只是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