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谬赞》太俗先生

43、鹤蚌相争公主笑 螳螂捕蝉周王赢

　　灼目的阳光从高大的殿门外直射进来，逆光处一个浅浅的身影从殿门槛向内拉出条巨大的影子。

　　高座旁孝帝眯起昏花的眼，仔细分辨来人。

　　身着军装的李疏恙站在那里默默看着他。

　　帝王直觉，那种眼神让孝帝心里一沉。

　　“陛下。”这时，李疏恙开口道，“听说您病了，我来看看您。”

　　她笑意晏晏却未达眼底。

　　孝帝和蔼道：“你一个人来的吗？”

　　走入殿中，李疏恙选了把椅子坐下。她容易累，能坐的时候尽量不站，然后偏头笑道：“晚辈一人陛下嫌少”

　　孝帝温和道：“你是来杀朕的？”

　　对面的人并没有回答，她双眸微眯，看着梁上目光和曦，像是魂魄早不知道飞哪里去，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借着她走神的机会，孝帝小心翼翼地退后，再退后，眼看他离王座右手抚手越来越近，李疏恙终于把眼眸转向他，笑而不语。

　　大殿中帘幕重垂，参差的光线下叠叠影影，明暗交替。

　　宽袖遮挡，孝帝祥装体力不支坐下，一只手却扶在高座椅背抚手处，左右一扳再一弹，然后收手。

　　机关无声无息发动。

　　殿门轰然关闭，激起一阵鼓荡的风吹得殿中帘幕左右晃动，光线骤暗，殿内阴森了许多，人眼在这明暗忽然变换有一瞬视觉上的盲点。

　　机关一发，孝帝发出得意的笑，看李疏恙的眼神就像看死人。

　　眸光中略有不舍，略有遗憾，不知道是不是遗憾仙境之国那一半国土。

　　这样的大好时机，本该先喷射而出的百种暗器居然没有如期而至！

　　那集江湖能工巧匠数年钻研全部心血，专为帝王而设的机关在这紧要关头竟然一动没动！

　　孝帝笑声顿止。

　　依然安稳坐着，李疏恙翘着二郎腿斜睨他。

　　自从身份被孝帝叫破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她每晚从不间断夜探皇宫四处查探，以至于第二天常常睡到晌午。从一开始漫无目的地搜索到发现宫中设在各处的机关，再到各处守卫的弊漏都铭记心。她甚至还翻入邱让曾经的住处，虽然事发后早有官兵在那里上下搜过，但她还是从地砖下一处精巧的暗格中找到许多他来不及带走的资料。邱让伪装潜伏在大周不短时间，得到的信息非常完备，可笑的是邱让自命不凡却最终为他人作嫁衣裳，到底便宜了她。

　　精心准备只为日后奋起一击——这些晚会用到。

　　不鸣则以，一鸣惊人。

　　她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商家，毕竟身份暴露攸关现有手下万条人命，更关系到现有尧国将士以及尧国百姓的未来，她不敢继续大意！

　　已不能再继续逃避，在看过王朝权利的争夺，她更知道不能坐以待毙——此刻她心中微凉，到底还是选择了这路，再不能独善其身。

　　尧国之责她有生之年必须肩负！

　　乾安殿的机关最厉害，如果叛军从外头打进来孝帝一定会躲在这里。于是她用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日思夜忙，天天深夜悄悄趴在机关上一动不动，用自己□□抵住关卡直到终于破了这处机关，取出里面三千六百种暗器和七百二十种毒物。现在她对殿的每一砖，每一瓦，每一架梁柱，只怕比孝帝自己还熟悉。

　　自信都是建立在有充分准备上，所以她眼看着老皇帝退后摸机关却不为所动。

　　问题是，皇帝身边那两名暗卫。

　　两名，人不多。

　　高手不在乎人多。

　　这件事她瞒着李睿，所以要在他回来前让计划尘埃落定。

　　盯着她，孝帝冷哼，两名人影终于出现，一男一女分别站在李疏恙左右，两人神情肃穆唇色煞白，目光没有焦距似乎不存在任何情感。

　　疏恙感到厌恶，为了个人利益将别人的生命玩偶般对待的王权世界！

　　高高俯视她，孝帝用柔和的声音道：“小仪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肯嫁给李睿，朕可以保证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年轻人谁没有冲动的时候，朕之前的承诺都还作数，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李睿也可以考虑朕大皇儿李豫······”

　　“陛下！”

　　疏恙截口道：“婚姻是对伴侣的承诺，怎么能作为交换的筹码！”

　　从一开始就悄悄立于殿外的月银色袍角忽然震动。

　　孝帝哑然，半响他缓缓道：“你太年轻，还不懂利益交换比承诺可靠地多。”

　　将翘着的二郎腿掉了个儿，李疏恙不答，忽然运气在手，掌风如刀，一缕软软的头发无力地伏倒在她手里，真气催动，发间充盈满满内力根根竖起。

　　那男女暗卫左右夹击一人直刺她心口，一人斩向她咽喉——

　　李疏恙左手挥出，手中发丝先向男子激射而出，同时她身形直扑右边女子，这女子比那男子看来还要功力高深，李疏恙运起全身真气双掌击出！

　　这时李疏恙内功与招数结合后首次全力施为，尧国开国皇帝李氏皇族无限派功力第五层——

　　寒光笼罩，锋芒在殿中扇形半转，手中剑脱手，女暗卫重重跌在地上，一声未出便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李疏恙背向后反冲男暗卫横刀相迎。

　　四支银针同时出手，刀刃迅速反收、擦过。

　　劲风鼓动，李疏恙立即后退，那人如影随形。

　　李疏恙就地一翻拾剑在手。

　　谁知那人刀背横拍，李疏恙立时左胸一闷，一股大力仿佛及碎了骨头肺脏，喉中腥味翻滚张嘴一咳鲜血喷出，她左肩立时垂下，这时那暗卫向她左边砍来！

　　盛夏天气，刀锋如雪！

　　蹬蹬蹬，李疏恙踩柱侧翻一脚踏在刀面，手掌如风向他头顶百汇穴狠狠切下，紧要关头，忽觉身后利刃破空之声——自从被邱让折腾尉迟朗受伤那一次，她对这种声音分外敏感！

　　她立刻弃手，先保小命要紧。

　　落地俯冲，贴着地面划出丈许。

　　“噗噗噗——”

　　弩箭入肉之声听得她牙龈发酸。

　　高座上孝帝目光紧紧盯着她，他身旁站了一人手持一张巨大的□□。

　　中箭的暗卫还保持刚才执刀的姿势，已然身亡。

　　李疏恙垂着一臂，用手背随便抹了抹嘴角的血，吐血什么的，早就习以为常。

　　目光收缩，孝帝忽然拍了拍手。

　　又有诡秘的人影应声而出，不再是两名，而是十七名。刚才那人丢掉□□入十八人阵，生门和死门分别守着两人，可杀可擒，入阵者想自尽都难。

　　环视四周，李疏恙脸上浮现一种奇异的表情。

　　阵法啊——

　　她心中窃笑不已，刚才的担心实在多余，李睿回来前搞定应该不难。

　　十八人已经将她紧紧包围，她在圈中对着孝帝抬眸轻笑，随手舞了一个剑花。

　　眼前少女眉如远岱，一脸毫不在乎的神色，忽然产生一种巨大的不安，孝帝顿时慌张起来。

　　流星锤、雷公轰、金枪······十八般兵器波浪般一层层冲来。长腿一颠再一卷，脚踏住守在生门那使齐眉棍之人肩膀，李疏恙长剑向其中一柄金刚杵顶来，薄厚相击火星四溅，剑尖崩断旋转激射而出，“叮、叮、叮”在殿内四角一撞再撞直至力竭。

　　电光火石间李疏恙提气跃至殿顶，只听下面一片惨嚎，片刻不止。

　　盘腿坐在殿梁上，她看了眼面如死灰的孝帝，笑道：“陛下见笑，晚辈不但破了暗器机关，还稍微做了下改动。”

　　那十八人中了暗器，痛痒一阵便昏了过去。

　　瞬间孝帝直觉寒意如冷水般倾盆而下，他瞳孔收缩，猛然着殿外高喝：“来人来人！”

　　“别叫了。”

　　半躺在梁上一手支额，李疏恙浅浅笑道：“没人听得见，您的禁卫军统领大人此刻正跟谢文卓将军聊天呢。”

　　“你——你——你！”孝帝指着她狠声道：“好一个尧国公主，朕竟看错了你！”

　　“陛下说的对，晚辈没有兵，又是女子，又无人脉，如何能够夺权。所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诺大周氏皇朝就是因为陛下的昏庸才会被一点点穿透，怪得谁哉？”

　　孝帝忙着跟商家明争暗斗，忽视朝政，如果不是靠李睿养军蓄锐，没准大周现在的下场还不如尧国。

　　殿外血红的锦屏藤随风轻荡，像承安门外新死亡的幽魂依旧不舍地在人间徘徊。

　　从殿顶翩然落下，虽然一只手臂无力地垂着，她依然笑意浅浅。

　　走到孝帝面前，李疏恙看着他认真道：“不如陛下退下来颐养天年如何？”

　　孝帝再次一步步后退，只是这次退无可退。

　　“这是老七的主意？”孝帝李统指着她目眦尽裂。

　　“不，是我的主意。”

　　李疏恙叹道：“陛下不该怀疑李睿，他为陛下收拾了这么多年烂摊子，到现在还在前线被你当不要钱的枪使。”

　　明里一直是李睿保护皇帝，论武功天下几人能出其左右？暗里保护孝帝的除了他贴身护卫就是李睿亲自训练的暗卫们，而这些暗卫早已接到无论何时李疏恙遇到危险第一个先救人的指示。

　　室内静了半响，没关系，天还早，李疏恙就等着他。

　　孝帝和蔼道：“朕早晚会退位让贤，你又何必急于一时，这样得来老七未必会领情，只怕到最后你们两人也会闹得不愉快，年轻人感情最重要，你可想清楚了？”

　　顿了顿，他又道：“不如朕给你银子，你复国需要钱，你大概不知道吧，养兵多花银子，或者朕可以承诺到时为尧借兵，怎么样？”

　　李疏恙笑了，笑得欢快。孝帝也笑了，笑得可亲。

　　李疏恙含笑望着他，柔声道：“陛下在拖延时间吗？陛下还是放弃吧，没人会来。现在只要我给您头发里扎一针，您就能‘寿终正寝’。”

　　逼到绝路再给一线生机，任何人都不能拒绝。

　　“陛下考虑得如何？”李疏恙道。

　　从第一次御书房密谈，她就已经在计划。

　　她做人一向婆妈，做事却从来干脆利落。

　　您惦记尧国，我只好惦记您。即使我不惦记您，您想率军北上也得问问人家中洲愿不愿意。

　　孝帝怒极反笑：“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你也不怕遭天谴！”

　　天谴？

　　李疏恙冷笑，难道她现在还不算在遭受惩罚吗？

　　她波澜不惊道：“大逆不道？当然不会，只要您亲笔写下诏书，我再帮您轻轻盖上玉玺——”

　　将黄纸拍在桌案上，她笑意如风。

　　“写吧，您的退位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