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耳精灵》吾无知

5、米提莱特

　　荷伦安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这是一个很宽敞明亮的房间，墙壁上用淡蓝色的草汁染了色，像天空的颜色。阳光从大敞的门窗进入，照得整个房间光明温暖。

　　“你醒了，外来者。”理查突然出现在床头后的窗棂上，荷伦安吓得一跳掉了床，坐在地上仰看来者。

　　“你！你在说什么，外来者，是什么。”荷伦安勉强笑。

　　理查从窗沿跃下来，转身伏在窗边捞什么，“得了吧，在我绅士理查面前说谎可讨不了什么好处。”

　　窗下响起愤怒的喊声，“放手！我不需要你的多管闲事！”

　　理查侧头对荷伦安眨了一下左眼，愉悦地笑，然后他的手用力提起，矮人维特满脸涨红地被提到了窗口。他一落地便狠狠给了理查一下，用他不离身的小斧头的刀背。理查痛呼，音调时高时低，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

　　荷伦安站起来，安静地走到门边，他不懂这两人在玩什么游戏，只要有什么不妥他就立刻逃跑。

　　理查把维特放下，转向荷伦安，说：“你不打算去看一眼老乡？他似乎得了奇怪的病。”理查弯起了眼睛，鱼尾纹带上笑意。

　　“你知道他什么病？”话脱口而出后，荷伦安才惊觉自己默认了“老乡”这个身份，立刻尴尬得站立不安起来，“爷爷奶奶还等着我回去吃饭，我要先走了。谢谢你的帮助。”

　　只是踏出房门一步而已，距离他最近的花盆里突然探出了五个蛇头，缠绕在植物的各根枝干上。他倒退几步贴上墙壁，逐渐开始犯恶心头皮发麻，几乎要站不稳。理查跟维特走出房门，手挥动蛇们就缩了回去，他说：“来吧。”

　　荷伦安敢肯定，这些蛇都是听这位理查绅士发号司令的，偏偏他对蛇怕得过分，只好紧跟在理查身后，尽快穿过种有盆栽的长廊。

　　理查不愧为苏尔西镇最富有的人类，这座庭院里房间那么多以至于普通家庭的人无法想象。到了植物稀少的区域，荷伦安放松了一些，长廊的装饰和布置也更好观察了，他发现了奇怪的细节，例如窗框用草汁写了很细小的精灵文，远看会以为它们是寻常装饰。精灵文不是学而习得的，第二辈子荷伦安经历过从人类变为精灵文的过程，那更像一种传承，精灵的文化与语言文字通过血液刻入骨头，唯一不能完全传承的是历史。

　　这让他回想到了自己的“历史”，的确，不是能随意告诉别人的，哪怕真正的父母问及。

　　理查不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他的笑容从来不是因为高兴。他从第一眼就看出来荷伦安不是人类了，非常奇妙，他竟然不能看出来他准确的种族，这可是头一回。理查因此兴趣盎然，暗中打量，“你们村庄竟然会有精灵，真叫我意外。”果然，理查得到了想要的反应。

　　荷伦安语气中连自己都没发现的不安，问道：“什么……样的精灵？”

　　理查答：“哈哈，听你的口气，像见过各族精灵。”

　　荷伦安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转移话题，道：“说到精灵，你为什么用精灵文做装饰？”

　　“噢，你真是博学，连精灵文都认识！我可是头一回遇到这样聪明的大门村孩子。”理查夸张地鼓起掌来。

　　荷伦安干脆不再回应。他默默地不安：精灵，大门村从来没出现过精灵，那不是能随处可见的生物，或者说，这个种族不轻易让别人发现行踪，他唯一一次在村庄中见到精灵是……

　　“过了前面的小湖就是那位精灵的房间了。”

　　荷伦安抬起头，随着脚步一步步走近，他的心跳也在加快，雷一般。

　　陈旧的门干涩地被打开——“嗨。”

　　米提莱特对面前的老妇人露出灿烂的笑容，金色的长发笼罩在阳光下，像缀满了太阳之神的碎片，光芒点点闪耀。

　　曼森奶奶正在打扫卫生，听到敲门的声音觉得奇怪，他们一家搬来不过几天，会是谁来探访？不曾料到是这么英俊的年轻男人。这种打招呼的语气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活泼过头了，但曼森奶奶不讨厌，开朗的孩子能让别人也变得愉快。她慈祥地笑问：“午安，请问你有什么事？”

　　米提莱特仍旧是笑，眼角在街头巷尾扫了一个来回，看回老人的时候带了别的意味，很隐蔽，但足够曼森奶奶看清楚，他说：“跟老奶奶你借杯水喝可以吗？”

　　曼森奶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侧身把高大的小伙子迎进了门，“当然。”曼森爷爷抱了一叠被子从房间里出来，哼了一声，“年轻的俊男，曼森家的夫人眼光真不错。”

　　曼森奶奶去拿水和杯子，擦肩而过的同时瞪了曼森爷爷一眼，说：“我以为你足够年长到不会有胡乱吃醋这种言行了。”曼森爷爷把被子往角落的藤椅上一摔，坐下在长沙发上——这是前屋主留下的上好布料沙发，里面填充了柔软的棉花，老人认为这是他的领地。

　　“你，坐那里。”曼森爷爷用下巴示意客人坐到他对面的小矮木凳上。

　　米提莱特嘴角总是噙有笑意，顺从地坐下。身量毕竟高大，小凳子让他不太舒适，唯一庆幸的是，他修长，假如是巨人族在这里作客，恐怕这小凳子还不及巨人的半个屁股大。他把这番话说出来，惹得面前的老人喷出一口水后大笑起来。

　　巨人族的屁股可造就了不少惹人发笑的传说，这一桩，显然还是头一回听到，毕竟没哪个巨人愿意坐小木凳。他们不够聪明，但不至于蠢。米提莱特如是想。

　　曼森奶奶捧着茶水出来了，为米提莱特搬来新的凳子，她问：“你看上去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我们。”

　　米提莱特抿了一口水，回答：“老奶奶你非常聪明，我的确是有重要的事要说。”说话的同时，他解开裹缠在头上的纯白色长布条。

　　“光明精灵！”曼森奶奶赞叹，身体微微后仰。

　　米提莱特假装没看到两位老人轻微抽搐的手指，说：“我是从大门村过来的，前几天我游历到那里，本想找个民居，但发现村庄里流传着很严重的疫病，我尝试治疗村民，可惜那一点作用都没有。我带最后一位幸存的村民来到了苏尔西。”

　　曼森奶奶拳头紧握，流露出伤心的表情，问：“那个人在哪里？”

　　米提莱特扬起眉毛，说：“这可难倒我了。在半路上，他用死灵法师的术法击晕了我，两位为什么不猜猜他这么做的原因？”

　　曼森爷爷佝偻的身躯震动了一下，缓慢地摇头道：“我应该知道他是谁了，愚蠢啊！太愚蠢！”

　　米提莱特看了一会儿，重又恢复笑容，“看来老爷爷和老奶奶是知道真相的，他说的是，饮用了光明精灵的血可以解各种植物的毒性，他还说，我来得太迟，否则村庄里的其他人也就——”

　　“——够了！”曼森奶奶喝止米提莱特的发言，她的身子微微颤抖，“我们已经不再干蠢事了，那个蠢货病得没了神智，小伙子，你把他带过来让我们狠狠教训他！”

　　“顺便一说，我叫米提莱特。你们的村民我可能无能为力了，他的亡灵天赋很高，被他攻击后我确实虚弱了几天，我假装晕倒，等他把我带到苏尔西——噢，忘了说，他说精灵的血必须混入某种草才能发挥效用，”米提莱特轻轻地笑了起来，“比我清楚多了……说回正题，我没料到他也被感染了，来到苏尔西之后他摔下马，被矮人带走了，我不喜欢矮人，你懂的，当然是自行离开了。”

　　他放下杯子，拿出腰间挂的水袋喝了水，说：“我相信你们懂得，我是精灵，不方便去跟矮人要人。”

　　曼森爷爷的目光变得清晰，年岁带来的浑浊随风散去，他嗤笑，说：“你不是精灵吧？”

　　米提莱特站起来舒展身体，笑容不复存在，“两位亡灵法师，你们杀过的精灵并不少，难道也信那一套‘精灵与世无争仁慈友好’的说法？”

　　气氛因这一句话结了冰，僵硬得仿佛轻易动弹就会割伤皮肤。

　　门外响起买香皂角的妇人尖细的笑声，米提莱特祖母绿的眼睛略微侧移，笑着赞叹柜子上头摆放的一幅画，“署名是荷伦安……画得不错。”

　　荷伦安三个字如冬日里的火星，逐点燃烧，融解了空气中的冰块。曼森奶奶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你直接说目的吧。”

　　米提莱特坐到沙发的另一端，说：“我没有资格干预你们曾经或者……现在仍然在做的事，我可是一名相当有个性的精灵。这次，我出来游历，是有目的的，这具体是什么不能告诉你们，但我也不避讳告诉你们我目的并不单纯，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对你们的坦诚。”

　　曼森奶奶点头，以示她懂得，米提莱特接着说：“我是来邀请你们一同上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