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桃花不正经》西川紫姑

12、第十二章

　　不管外面闹腾的怎么鸡飞狗跳，吴淑娴和吴泓一回到家可就算是清净了。左右下午也没有什么事，吴淑娴寻思着不如把自己的书房收拾出来，以后好给吴泓使。

　　于是等两人喝了一气茶缓过劲来，吴淑娴便拉着吴泓一起来到书房。她豪迈的打开房门双手一划，大大方方的道：“以后这书房就给你使吧，反正我以后要和娘一起理家，也难得有时间泡在这里了。”

　　吴泓放眼打量了一圈书房，心里既惊讶又欢喜。想他从前连正经书桌都没有一张，又那里有可能有书房？自然地，他也不曾见过别人家的书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便对吴淑娴这摆了一张罗汉榻和茶具，又摆了一大个书柜和书案的书房陈设，相当的满意。他走过去随手翻了翻书柜上的书，发现上面杂书居多，除了一本《女戒》和《女论语》算是正经的书，那经史子集是一本也没有。

　　本来嘛，吴家祖上就没有识字的人，吴耀祖识字还是成亲后柳氏给开的蒙。后面为了往上爬，吴耀祖才厚着脸一边时时的巴结柳家庄的老秀才，一边央告着人家教了他认字。因此这老吴家，也就是到吴淑娴开始，才正经的请了先生认字念书，所以这书屋里没有多少书，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就这些书，对于吴泓来说也已经是难的一见的。想他小时候，家里何曾有余钱买得起书？就是打小学写字，他也是用别人丢掉的秃笔，蘸了水在一块青石板上练出来的。回想起小时候的种种不易，吴泓对吴淑娴还是很感激的，思及此处，他转过身冲吴淑娴腼腆的一笑道：“我倒也不用专门备一个书房，你理家管事也总有闲的时候，这书房要不还是咱们两一起用吧。”

　　也不过是两天两夜的时间，吴泓开始慢慢的有所感化，吴淑娴是感觉的到的，于是她从善如流的接受了这个提议：“好呀，那咱们就说好了，这书房以后是两人共用的。不过原来这里面的陈设，都是按照我的习惯来布置的，你看看你还想添置些什么，我让人来改。”

　　吴泓转着圈的里里外外细细看了一圈，发现这书房的敞亮，是源于原来的三间屋子不曾隔断。靠南面，是一排长窗。推开来，外面是条回廊，回廊上有美人靠可供人坐下歇息，回廊外是一架胡乱堆就的假山，假山旁种着叫不出名字的花草藤萝盘曲蓬勃，很有些野趣。假山再往外是一笼葱翠的青竹，青竹间夹着一条白圆石铺的小径，小径可以直接通到芙蓉园。

　　屋内的窗子脚下，养了一大缸锦鲤。鱼缸的旁边，便是一张大大的红木长桌，桌上摆着一大摞裁好的白纸、砚台、旧铜水注、旧窑笔格、斑竹笔筒、石镇纸等物。书桌后面是一把红木高背椅，椅子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不知是谁画的山水画。

　　紧依着北面的墙，放的是红木的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些地方志、游记、书帖等书籍。紧挨着书架的地上，是一个描画着青花牡丹花卉的书画缸，书画缸里面零散的插着几副卷轴。

　　从书桌对望过去，就是那古朴的罗汉床，床下放一条五寸宽的脚踏，床头一边放了一个矮柜，一边放了小高几一张，小几上搁了一只粉彩花瓶，花瓶里桃花正开的热烈。罗汉榻上铺着厚厚的垫子，榻的正中，也摆着一张小矮几，这小几上放的是一整套的细瓷莲纹茶具。

　　用心的看完一圈，吴泓真是对这书房陈设没有半分不满意，他笑笑的看着吴淑娴道：“说实话，你的品味真是没有一处不好，我觉得这里不需要再添置任何东西了，保持如此便好。”

　　吴淑娴得到吴泓的肯定，心里也是很开心的。于是她一面和吴泓退出书房，一面乐呵呵的和吴泓商量：“爹说你以后去县学就让天顺跟着，天顺是柳妈妈的大孙子，人还算机灵能干，你要不今天先见一见？”

　　吴泓觉得这几天在吴家，每天都会有惊喜，当然今天这个，明显是喜比惊多。他脑子里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记起自家亲爹的嘱咐：到了吴家就得按吴家的规矩办事，遂不假思索的道：“生活中这些诸如此类的事，你都看着办吧，你觉得怎么好只需告诉我一声，我照你的话做就是了。”

　　吴淑娴对这个回答很意外，她没想过吴泓会对自己百依百顺。像自己这般撞大运一样的紧急成亲，居然还可以中大奖捡到吴泓这样的听话丈夫，她觉得这还真是赚到了。不过她回头又一想，也是，像吴泓这种从小听爹妈话的好孩子，上学听老师话的好学生，现在成了亲自然是听老婆话的好丈夫。

　　于是她便不再罗嗦，直接让桃枝唤了天顺进来，让吴泓先提前认识认识。

　　吴泓仔细一看天顺，好么，这不就是成亲那天要伺候自己洗澡的小厮么？不知不觉间他面皮一红，一丝尴尬悄悄的爬上心头。他这会儿有心想说换个人吧，瞟一眼身边的吴淑娴又怕她多心，只好将要出口的话换成：“就是他吧。”

　　吴家老小聚在慈安堂刚吃罢晚饭，正要准备出来散步，忽听门外小丫鬟禀报：“大舅老爷来了。”

　　吴都保长闻言呆了一下，不过他很快的反应过来，也许大舅哥这会儿来是专程找自己帮忙的。这个节骨眼上找上门的，十有八九和那皇差有关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遂急忙示意老婆、女儿说自己不在家，说完他就一溜烟的去后面屋子躲了起来。

　　柳家大舅早已年过五十花白了头发，他微微弓着背走进了慈安堂。

　　柳氏带着吴大姐母女和吴淑娴夫妻，站着迎了大哥进门，这里面在座的都是比柳家大舅小的，于是便齐齐的将柳家大舅让在了上首坐下，众人再一一上前去见了礼。

　　吴淑娴亲自给大舅奉了茶，柳氏含笑在旁边寒暄道：“大哥您这会儿过来吃饭了没有？”

　　柳家大舅不客气的抱怨道：“我这一下午在家被族人围着吵的头都是晕的，你说我哪有心思吃饭哪。”

　　柳氏问都不想问柳家大舅为什么被族人围着吵，她自顾自的热情吩咐大女儿道：“叶儿她娘，你赶紧的让厨房做些大舅爱吃的东西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吃饭，可别饿出个好歹来。”说完这话她又冲柳家大舅客气道：“家里当家的也不在，一会儿菜上齐了，要不让七姑爷陪您喝一盅？”

　　柳大姐时刻都有守寡人的自觉，她一直牢牢记着“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句话，故而一向秉承凡事少搀和警言慎行的理论。她现如今是依附着娘家生活的寡妇，她便自觉的从来不主动参与娘家的事务讨论。这会儿她既然得了亲娘吩咐的差事，那更是名正言顺的可以提前退下。她一把拉起懵懂不懂事的女儿柳叶，和众人告了个罪，母女两便出门往厨房去了。

　　柳家大舅等大外甥女出了门，才看着柳氏道：“你这人呀，明知道我在犯难，就是这会儿你上山珍海味来我也吃不下，你怎么就不问问我这时候上门所为何事？”

　　柳氏端着茶碗微笑着道：“大哥，我早就是个出了门的姑奶奶了，柳家现在除了您和二哥、三哥的事跟我沾边，柳氏族人的事情轮不到我过问。”

　　柳家大舅气呼呼的道：“那你就忍心看着族人为难你大哥？”

　　吴淑娴看不得自己亲舅舅向自己的娘转移矛盾，遂一本正经的道：“大舅，请您恕我直言，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为难。就柳氏家族来说，您既不是族长，也不是族老，家族有事让他们自去找能处理的人就是了；在外面，您一个无官一声轻的，也过问不了别的事，所以您何须让此事难倒？”

　　柳家大舅看了一眼一直不吭声的吴泓，继而转脸朝吴淑娴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愿意管闲事？只是这事的确非同小可，族长和族老都没法子了，所以他们才堵在我家里逼着我来找你爹。我要是不来，他们这些人在柳家庄能把我骂死。”

　　柳氏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道：“哟，他们这会儿知道族长、族老帮不了的事可以来找我家老爷了，当初他们不是还叫嚣着，该把我们夫妻拿去沉塘么？”

　　吴淑娴对自己亲娘的思维常常跳脱线，早就习以为常，她明白今日不让大舅把话说完，那自己的爹就得窝在内室出不来。遂直截了当的挑开话题道：“他们今天之所以为难大舅您，不会是因为柳氏一族有那家的女儿，被点了名要送去选宫女吧？”

　　柳家大舅一拍大腿道：“可不就是为这个么？”

　　柳氏听罢这话极其不满的道：“这事都是各村各庄的保长在负责办理，他们该去找族长家的十二郎才对呀。现如今柳家庄的保长早不是咱们家的人在做了，他们为何要为难你？”

　　柳家大舅摇摇头道：“其实这事说来说去，主要是因为这些女孩儿里面有九叔的小孙女，柳家庄谁都知道，九叔家三代才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她从小就被九叔一家子当心肝宝贝一样的养，所以这次最闹腾的也即是他。听说当时他先找了十二郎，十二郎告诉他，自己人微言轻说不上什么话，他便一拍脑袋想到七妹他爹做的是都保长，这事应该能帮上忙，于是他就这样带着一家老小在我家哭闹了半天。”

　　要问柳氏最不待见柳氏一族的哪一个，那首当其冲便是这九叔。究其原因嘛，源于当年首先叫嚣着她没规矩坏了礼法，该把她和吴耀祖拿去沉塘的人，就是自己这个没出五服的九叔。当然还有后来，柳氏的爹生病的时候，柳家庄要换保长，这九叔被族长一家子怂恿着，说柳家大舅个性绵软难当大任，于是不遗余力的推了族长家的十二郎当了保长。

　　故此柳氏一听见是九叔的事，她顿时火冒起来：“大哥你何须理他这么多？他当年曾鞍前马后的为十二郎当保长效力，那现在就让十二郎同样为他出力就好了嘛。我给你说大哥，这事别说我们当家的帮不了，就是能帮的上，我也绝对不许他伸这个手！”

　　吴淑娴发现自己老娘说的这话，一点问题也解决不了，遂心思电转眉头一皱，扭头问吴泓道：“相公，我听说咱们现如今的户籍管理，是五家为邻，十邻为一里，十里为一保有保长，五大保为一都保，有正副都保长，是不是这样？”

　　吴泓本来坐在一边干看热闹听得直发愣，冷不妨被吴淑娴这么一问，他呆了一下才下意识的点点头道：“是，现在的户籍管理的确是这样规定的。”

　　柳氏和柳家大舅都不明白吴淑娴想说点什么，便只好静静的等待下文。

　　吴淑娴借着道：“那是不是同邻或同保范围内如发生犯法事件，若有人检举揭发事实俱在，同邻和同保的人就得连坐？”

　　吴泓到底是考取了秀才的人，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吴淑娴想说明什么，遂含笑道：“连坐法的确是这样规定的。”

　　吴淑娴见丈夫明了了自己的意思，便扭脸对柳家大舅道：“大舅您听明白了没有？十二舅他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这次的差事不比以往任何一次，他就是怕被九舅公家连累到自家连坐，所以才找借口推脱了。那我爹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都保长，他要是犯了法，到时候被牵扯去连坐的，那可不是一家两家，那可是上下好几百家都会被连坐的。这个牵扯面太大了，我爹断不能为了这一家一户，让那么多人家受连累，所以这事真的没法帮他。”

　　柳家大舅一听帮这个忙后果要这么严重，他立马愁眉苦脸的看着吴淑娴小两口道：“那现在怎么办，你们好歹给我出个主意去答复他好不好？”

　　柳氏处理正经事经常跑调不靠谱，可动歪脑筋脑子倒是又快又恨，她接过话题笑道：“办法倒是有，就看九叔家狠不狠得下心。”

　　柳家大舅病急乱投医道：“有什么办法你先说，到时候他们愿不愿意做那是他们的事。”

　　柳氏冷笑道：“选宫女那也是有条件的，你问问九叔，他要是愿意让他小孙女断个胳膊断个腿啥的，那就是残疾人了，自然不用去参选。或者他们把那女孩儿的脸给烫个疤什么的也行，据说破了相的女子也是不能参选的。”

　　吴泓听了丈母娘这话浑身发冷，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暗想自己以后可别得罪丈母娘，这人记起仇来，不是要人断手断脚，就是要毁人容貌，好狠的。

　　吴淑娴没发现自家亲娘的玩笑话已经吓着了吴泓，她只发现自家大舅被吓了一跳是真的，遂嗔怪自家老娘道：“娘您也真是的，九舅公又不在这，您白白的吓唬大舅做什么？”紧接着她又扭脸对大舅道：“大舅您也别急，您只管回去告诉九舅公，就说明日参选女子就要送到县衙去了，其实最终咱们清河县宫女的命运，都在唐知县手里。您让他别的什么人也不用找，只管去想法子走通唐知县的门路就行。至于我爹这，您只管照直说我爹不在家就是了。”

　　柳家大舅发觉自己的小外甥女说话，比自己妹子靠谱多了，于是他横了柳氏一眼道：“我觉得七妹这说法不错，你呀你，年纪一把了，尽说些不实际的话。”

　　柳氏早些年和乡野村夫生活惯了，并没有觉得大哥当着女儿、女婿说自己有什么难堪，她笑嘻嘻的道：“怎么了，我这人就是这样，大哥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我这脾气。说起来我真是看不得九叔那一家子，从来就只知道跟红顶白，他家用人朝前不用人就朝后，那一家子真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家大舅对自己这妹子真是无语的很，好在这时候吴大姐带着春杏等人送了饭菜进来，于是吴泓陪着柳家大舅吃了饭，一家子这才将人好好的送出门。

　　第二天是李家认亲的日子，吴淑娴和吴泓一早就和柳氏夫妇打了招呼，两人吃罢早饭，便直接带着海棠回了李家。

　　小两口一进门，就发现李家已经准备好香案了，于是李家父子多话没有，先依次给祖宗上了香祷告了一番。

　　收完供桌，吴淑娴总是感觉屋子里有一道眼神黏着自己，遂不动声色的找寻了一番。这一番找寻她才知道，原来这道不太友善的目光，来自一个身材微丰，穿着一身大红锦缎衣裙，头戴一只金步摇的女子。她几乎不用想，也知道这满屋子能这么穿着的，必是刘员外的嫡女刘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