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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昨宵春梦好 ...

  •   彩姑梳洗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躺在床上舒服多了。晚自修还没有下课,寝室里好静好静。听窗外的雨,变小了,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那条卧龙溪九曲八弯,出了山口,还在哗哗地奔腾着,不知流向何方?

      阿菊的话像小石子,在彩姑心里激起层层涟漪:看你皮肤又白又嫩,胸脯也鼓起来了……你不害羞……他看见了吗……你说谁呀……还有谁啊……假如换了小胡子阿祥,一口把你吞了……你想出嫁了……怎么自己反而脸红了……快点长大,好让人家用花轿来抬呀……彩姑的耳畔又回响起自己和老师的对话:是我,是我,方老师,快来救救我……你真让人担心。看你挺勇敢的……快回学校,你会着凉的……

      直到去年,老妈还在上海做工。彩姑知道自己是在上海出生的。说起上海,她感到自豪,那儿毕竟是中国第一大城市,听说有黄浦江,有大轮船,有24层楼高的国际饭店,有南京路、淮海路、城隍庙豫园……可是,也有点儿惋惜,老妈为什么要急匆匆把她送到乡下来呢?当时自己还不满周岁呀!

      她住在龙门脚的外婆家,有两个哥哥,大哥叫水根,二哥叫连根。他们都是种地的农民,只读了几句书。老爸姓赵,是入赘的,在外乡杨村当公社文书,大家叫他赵文书,一年难得回家几次。她姓丁,是跟母亲的姓。今年老妈从上海纱厂精简回乡,做了裁缝,哪家有活儿就到那家,吃住在东家,跟走江湖的郎中差不多,就叫她“江湖裁缝”吧,差不多一个月回家一次,有时就直接到杨村去住几天。

      从读小学开始,一直是大哥送她上学。学校在5里路外的金沙村。大哥常常背着她,可以说,她是在大哥的肩背上长大的。小姑娘挎着小书包,伏在大哥背上,有时竟然在大哥背上睡着了。后来到璜村读初中,住校,有10里山路,每周都是大哥接送。当然,她毕竟是初中生了,不会再让大哥背着撒娇。过了一年,大哥参军。二哥沾了军属的光,到县里的化肥厂当工人。家里就剩下她和外婆,祖孙俩相依为命。每周放学回家,总有金沙村的几个同学做伴,而回校的路上,几乎是一人独往。

      往常,她从龙们脚下来,翻过两座山头。后面,双龙林场的瀑布声还在耳边隐隐约约回响,真像外婆絮絮叨叨的耳语。在她身上,带着农村女孩特有的早熟。那身从上海买回来的衣服,点缀了几分大城市的洋气。荷叶领上的苹果脸,透出纯真、稚嫩、任性和调皮。是嘛,两条细嫩匀称的胳臂像男孩一样好动。只有那双纤细的小手,依然保持着女孩的灵巧和柔情。

      转眼间,她拐出了山口。她跨上溪涧竹桥。桥很高,细脚伶仃。从桥上眺望,学校、村庄就在眼前。小姑娘有点兴奋,加快了步子。桥也变得弹性十足,摇摇晃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过了竹桥,可以听到村里的牛哞、羊咩、鸡鸣。土路上的泥灰揉进了黑色塑料凉鞋,怪难受的,她索性脱了凉鞋,把它拎在手里。太阳尚未升高。土路带着隔夜的沁凉。路边小草闪着晶莹的露珠。赤脚踩在土路上,脚掌感到柔软舒适。她走得很快。不经意往后一瞧,哇,路上拖着一双双纤纤足印,圆润的脚趾印,顺着脚心窝,虚连着小巧的脚跟,仿佛就是一串小小的问号。快到小石桥的时候,她兴奋得小跑起来。只要时间还早,她就过桥进村,先去阿菊家玩一会。清凉的山风掀动着衣襟,乌黑的短发随风轻扬。敏捷跃动的姿态,宛若一只欢奔乱跳的小鹿。她把挎在肩上的书包拎在手里,顺手晃荡着弧圈,哼着: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那座石拱桥,青石铺砌的桥面留下一道道风雨剥蚀的痕迹,低矮的桥栏柱被行人的手和岁月抚摩得光溜溜,桥栏侧面依稀可辨“蟠龙桥”三个斧凿隶书大字。每逢赶集的日子,四乡来的农民挑箩搁担,踩着厚实的脚板从桥上走过。

      她将书包套在桥栏石柱上。少女的赤脚在桥头一闪,身影已经飘到桥洞下的溪边。她将凉鞋顺手一丢,蹲在光滑平坦的青石板上,双手掬起一捧泉水,忍不住送进嘴里,好沁凉哦!她洗了脸,然后捋起裤管,坐在石板上,双脚拍溅着溪水。刚进初中时,她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新来的方老师。老师在上游洗衣,不留神失手,衣服漂过来,她眼明手快,捞起衣服,顺手朝对岸匆匆赶来的先生一丢。戴眼镜的先生将湿淋淋的“绣球”捧了个满怀,小女生哈哈大笑,真淘气……溪水好清好清,欢畅地流淌。太阳将桥洞的暗影铺在动荡的水面。凉风一阵接一阵从长满青苔的桥洞里吹来。茶绿色的小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多惬意啊!

      ……这天夜里,彩姑梦见了大哥。大哥背着她上学。她伏在大哥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美美地睡了一觉。当她睁开眼睛时,许多同学望着她直笑。她赶紧摇着大哥的肩膀说:让我下来,大哥,我长大了。大哥回过头来,彩姑傻了眼,背她的人居然是方老师!她赶紧从老师的背上跳了下来。这一跳,“咚”的一声,竟然翻到了床下,碰到桌子,发出响声,把好多同学惊醒了。她们以为来了小偷。没事,没事。对不起,床太小,我翻了个身……彩姑很狼狈。她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哦,幸亏睡在下铺。假如睡上铺,一定跌得鼻青眼肿了。

      洋相不胫而走,第二天就在班里传开。上课前,阿菊把彩姑浑身上下看了个遍,悄声问:怎么啦?翻到床下了?痛不痛?彩姑微红着脸摇摇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阿菊说:你呀,像贵妃醉酒。睡相好一点,当心嫁不出去哦!傻丫头吃吃地笑着:看你瞎说。

      这件事也传到方老师耳朵里。下课时,他走到彩姑座位前,朝她打量了一下,问:昨夜怎么回事,摔痛了?彩姑红着脸,赶紧起立回答:没有啊,真的没有啊!老师点点头,嘱咐着:那就好。下次可要小心一点。小女生忽然发现,老师眼镜的一块镜片出现了裂缝,莫非是昨晚来接她时摔破的?老师跌跤了,摔痛了吗?不会是骨折吧?

      老师已经转身离开教室,彩姑还愣愣地站着。坐在后排的阿菊扯了扯她的衣角,悄声说:还站着干吗?发什么愣啊?大家都在看你。彩姑的脸陡然发烫,从眼角偷偷一瞥,果真有几个同学,都是女生,她们在注视她,发出疑问,那眼神似乎在说:昨晚是老师接她回来的呢,对她好关心哦!

      西边的晚霞还没有褪尽,像是依恋着山脊。晚饭后,彩姑跟阿菊在溪滩边散步。远远望去,晚归的牧童牵着牛从竹桥那边缓缓而来。

      阿菊看穿了彩姑的心:你有心事了。彩姑摇摇头,连连否认:你说什么呀?新事旧事的。她收回视线,扭头俯视溪水。水面泛着霞光的余晖。阿菊瞥了她一眼:刚才你还盯着那座竹桥?彩姑很忧郁:是啊,是老师把我从桥上救回来的。老师的眼镜也摔破了,都是为了我,过意不起呀!不知道他摔跤了没有?阿菊笑了:奇怪,我们怎么没注意呢?对了,老师离我远,没有你近啊。她滑稽地敲敲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真是木鱼脑袋。彩姑回过头来,抡起小拳头,捶她的肩:什么远啊近啊,你还要取笑我?阿菊躲闪着,冷笑道:还嘴巴硬!昨夜怎么摔到床下?还不老实招来?彩姑搪塞了一句:做了一个梦,从桥上掉下来。阿菊若有所指,向她乜了乜眼,又问:那么,是他把你接住的?彩姑搔她的胳肢窝:看你多嘴多舌,没安好心。阿菊“咯咯咯”地笑开了,左躲右闪退让着:别……别……好了,饶了我吧,小祖宗,要掉到溪坑里喂鱼了!

      说心里话,经历了风雨之夜,彩姑对老师的确多了一层新鲜的感觉,从来没有过的,真的说不清哦!倏然飘来晚自修上课的钟声。沈管家在敲钟了。钟声悠扬,溪水淙淙,少女心中的小白船从河滩边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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