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美丽的花季，在雨季开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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璜村的傍晚，倾盆大雨。《二泉映月》的琴声从山脚边乌龙庙的小神龛里飘出来，悠远低回，抑扬起伏，像要穿透门外的风雨，去追寻什么……这是一所由古庙改建的初中。此刻，正当晚饭与晚自修之间的空档时间。操琴的是外乡人方杰。他来璜村教书已经一年多了。
这里地处三县交界，是一座山乡，四面群山环抱。公路像一条乳白色羊肠，蜿蜒起伏，爬上磨盘岭。三界尖龙门流淌下来的卧龙溪，绕过村西头的乌龙庙，沿着村子向东流去。方杰所在的学校归区里领导，连他4名教职员，规模袖珍，像一只五脏俱全的麻雀。校长冯浩教政治，他是公社党委委员，担任璜村教育片党支部书记，兼管璜村中心小学和金沙小学的思想政治工作。从省城大学下放的女教师苏慰教数学、生物、音乐、美术。方杰是大学历史系毕业分配来的，教语文、历史、地理、体育。老沈是“管家”，总务兼教务，外加临时代课，解放前农专毕业，懂英语、日语，可惜当时山里没有开设外语课。食堂有2名临时工。全校3个年级共3个班，近百名学生，上课人手不够，采用“复式”班教学。
小神龛筑在半山腰。斗室里，美孚灯洒下黄色光晕，这是一种带有烧瓶形玻璃灯罩的煤油灯。方杰拉了一段《二泉映月》，搁下二胡，将目光移到桌上，烟灰缸压着论文《探索中国封建社会科举制与人才观》的草稿。俄顷，隐隐约约的，晚自修上课的预备钟声响了，一阵阵地穿过雨幕传进来。到班里给学生点名之后，便是教师周日晚办公的例行时间。他抬腕瞥了一眼手表，还有10分钟，沈管家敲钟就是这么准。方老夫子准备到岗了。
门前台阶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是副班长阿菊在门外报告：龙门脚的彩姑还没来。按规定，每逢周日，住校生必须在晚自修上课前回校。一定被大雨挡住了。我去接！方杰回应，立即起身拉开门。老师路不熟，让我去。阿菊撑着伞，站在门口说。不，昏天黑地，刮风下雨，女孩子不行！老师果断阻止，又吩咐她：你回教室，站到讲台前，替我看着大家。随即，他拿起手电筒和雨伞，跨出房门。风雨扑面而来。
山村一片漆黑，风狂雨骤。这是春天。彩姑把回校的时间耽搁了。半路上，黑云翻墨，大雨骤降。小姑娘淋着雨，沿着山谷赶路。雨下个没停，天黑得早。她好不容易转出山口。溪水猛涨，翻滚着波涛。溪涧上的竹桥显得摇摇欲坠，真担心湍急的溪流会把竹桥冲垮。她硬着头皮跨上竹桥。桥在风雨中摇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真的好可怕！她抓着桥栏一步一步往前挪。
前面村庄里有几点灯火，如豆如萤，时隐时现。蓦然，有一道手电筒的光亮在她眼前晃了晃。风雨声中，隐隐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啊，是班主任方老师的声音！小女生抹了一把湿淋淋的脸，透过雨帘朝对岸望去，果真有个人影随着微弱的光柱急匆匆向这边跑来，撑着一把伞。老师来接她了！好感动。是我，方老师！快来救救我！小女生心里一热，眼泪夺眶而出，愣在桥上，大声回答。
凭借手电筒的光柱，看见老师小跑着跨上竹桥，她像获救似地奔过去，扑进老师的怀里放声哭起来。老师把雨伞撑过来，连连安慰着：真让人担心，看你挺勇敢的。小女生依着老师的身子，很委屈：出门时天气好好的呀！老师说：春天的脸，说变就变。你会着凉的，快回学校去。
闪电夹着雷鸣，小姑娘像受惊的小鸟颤抖了一下，瑟缩着身子。风很大，雨伞东倒西歪。老师喊着：拉住我，拉住我的手臂！他弓着背，一手打着手电筒，一手将伞柄抵着肚子，死劲撑着伞，顶风冒雨。小女生紧紧挽着老师的手臂。耳边，只有雨声、风声、溪水的滔滔声。方杰将雨伞侧向她这边挡风遮雨，尽量不让她被雨淋着。小女生像雏鸟一样窝在温暖的羽翼下。老师的大半个身子却被雨淋湿了。老师护着她，步履踉跄跨下竹桥，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学校走去。油布雨伞好结实，挑战狂风暴雨。
这段路又黑又难走，真的好长好长，似乎走不到尽头。但是，彩姑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因为老师在她身边，像一个充满力量的勇士，使她有一种安全感。她还有一种异样的新鲜感。来到人世间，除了跟自己的大哥同行，还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的经历。两个人靠得这样近，因为只有一把雨伞。两个人又靠得这样拢，因为他俩被风雨包围着。透过湿漉漉的衣衫，她感觉到大男人的体温像某种核能，支撑着她抵抗寒风的袭击。天底下似乎就只有她跟身边这个人艰难跋涉，在风雨中同舟共济。他完全值得信赖。这是她心灵的感应，深信不疑。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说不清，从来没有过的呀！
远远地，在风雨中，她听到晚自修的钟声敲响了。她看到了学校的门灯在雨帘中摇晃……突然，她感到这段漫长的风雨历程即将结束，出其不意地快，竟然如此短暂！要是能像刚才那样，两个人在风雨中不停地走下去，走下去，走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哪怕走到地老天荒也心甘情愿……小女生回眸寻觅，充满着留恋，似乎要拾回刚才的失落。可是，来时的路已被黑暗吞没，竹桥杳无踪影。只有那段温暖人心的艰难历程，连同湍急的溪流发出的咆哮声，深深烙印在少女初开的情窦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美丽的花季，在雨季开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