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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七子楼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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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服人问:“你看见她被击中?”声音缓慢而沉重。
老者回道:“应该避不了的,主人。”
“应该?就是不肯定了。”华服人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线报看了一眼,“说说当时的情形,每一个细节。”
老者迟疑了下,努力回忆起来:“当时。。。梅凌寒百般顽固,出言不逊,我见她根本不会交出货物,便亮出底牌迫她就范。谁知,她竟然先动了手,我不得不抗拒!主人是知道的,角阙门的手段不止武功,而是他们的阴损伎俩,因此在下只好使出‘索魂刺’。。。”说着说着,他有点不自信,感觉主人的目光含着笑,冷汗顺着裸露的面颊流淌下来,疼得钻心,“或许,她为了救那个小丫头,才,才避不开。”
“那个丫头?月魂族的使者吗?”
“是她,主人。”老者没注意到主人古怪的笑容,继续道,“梅凌寒推了她一把。。。然后扑在她身上。。。被我的索魂刺击中。。。与那个丫头一齐跌。。。跌飞出去。。。”他比划着,脑海里出现那一幕,忽然觉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刹那间脸如死灰。
华服人捏着线报,微微一笑:“你真的确定她被击中?呵呵,可线报说,梅凌寒还活着。”
“绝无可能!”老者血肉模糊的脸部一阵抖动,双眼发出狠毒的光芒,“我的暗器是淬了毒的,即使伤及毛发,也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华服人忽然大笑了两声,指着老者道:“你的形貌毁了,连耳朵也没用了吗?我几时下令叫你去杀她的?”
老者惊得浑身发冷,噗通一声跪在下面:“主人下令:不惜代价,必须得到《九府》和月魂族使者。在下秉承主人指令清除障碍,获取目标。虽无能取物,也没过失。敢问主人,在下哪里错了?”
华服人叹道:“不错,的确是我说的。不过我的意思唐先生只理解了一半。这是两回事,取物是必然,杀人却是不该。”
老者一愕,继而问道:“难道我错了?”
“杀人,是不得已的做法。而且,去杀一个根本杀不掉的人,就更愚蠢了。”华服人俯身一笑,心情特别的好,“唐先生是唐门传人,现今是用人之际,本不该处罚唐先生的。可惜。。。你做了愚蠢的事情,对组织构成了危险,不得不。。。。。。”
老者瘫软在地,喃喃道:“她活着才是一个大威胁。”可笑容越发难看,盯着华服人,蓦然醒悟了什么,“看来我真的错了。。。你根本不想杀她,也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华服人的笑容有些定格,俯视着老者:“我并没有杀唐先生的意思,可惜唐先生突然又聪明了。所以,也不得不死了。”华服人叹了口气,带着对死者的怜悯。
老者惊惑,忽然伸出枯瘦的手指抓向华服人,“想我唐方风云半生,为七子楼披荆斩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却要杀我!”愤怒灼烧了他的理智,也加速他的死亡。就在他以为自己的一双手可以触及华服人的衣袂那一刻(仅仅触及一片纤维,就足够致其死地!),一阵强大的气流扑面而来,他几乎看到自己的手被灼热的气流吞噬,有如岩浆般的气流笼罩了他,瞬间化掉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而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发出惊恐的惨叫:“啊——李昆邪。。。你好歹。。。毒!”最后一个字并没有出声便淹没在热浪中。
梅凌寒真的没死。她中了毒。一根细针刺中她的手臂,整条胳膊都肿了起来,粗如树干。
夜空上的云彩展开阵势,星光月华时现时隐,偶尔划过的流星带着神秘的气息。
月魂坐在屋顶上,托着腮望着夜空,脑海思绪万千,幻影迭现,竟然如痴。
自幼是由阿母兼师父一手带大,在近乎原始的世界里生活,整日里除了修行还是修行,别说和人了,即便一只狗啊猫啊也难得亲近。没想到这趟中原之行,遇到这个比冰山之雪还冷漠的梅凌寒。她好奇的感知着这个女子的一切,她的冰冷,她的体香,她的紧张,她的恼怒,她的杀气,她的关怀(虽然是最少的体会到,也让她着迷),她的一切对她来说无疑是足够的吸引力,她和她遇见的人都不一样,虽然冷冷的,时刻提防着她,不过洞悉万物的她很轻易的看到她的内心和外表是不同的,她其实有一颗灼热的心灵。尽管隔着衣服,她仍然体察到她体内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流,她的肌骨筋脉拥有强大的生命力,这些都带给她奇妙的刺激。
两天两夜,梅凌寒还没醒过来。
屋子里,那个自称是梅凌寒朋友的男子正忙着替她解毒。
他叫杨吉轩,武功不错,医术也高明。看他紧张的样子,和梅凌寒应是极好的朋友。他割开梅凌寒的手臂,用嘴巴吸出了余毒,一手按在其背心处将自身真力徐徐注入其体内,运功替她去毒。须臾,梅凌寒在真力的作用下恢复知觉,微微睁眼,喃喃道:“吉轩,你又救了我。”
“别说话,你体内还有余毒。”杨吉轩制止,更加大掌力替她疗伤。梅凌寒连连咳嗽了几声,又吐了一口血,眼睛闪了闪,又昏了过去。
豆大的汗珠从杨吉轩俊朗的眉角滑过,惊呼:“阿寒,阿寒。。。”再次伸出双掌抵在她后背。
“你再费劲也没用的,这毒又不是一般的毒。”月魂走了进来,眼波泪光莹莹,极淡的笑容却挂在嘴角,有着致命的危险:“运功疗伤并非极好。”
杨吉轩有些诧异:“姑娘有什么法子?”他的心思全在梅凌寒身上,并没有多打量这个白衣绿袖的少女。
“弄一盆热水来。”月魂看着床上的梅凌寒,幽幽地道:“我要救姐姐。”
杨吉轩疑惑道:“热水?做什么?”
月魂走了过去,俯身贴在她的怀里听着她的心跳,闭了眼。
杨吉轩有些诧异:“姑娘这是。。。做什么?”
月魂回过头,淡淡一笑:“大侠没觉得姐姐的毒伤已经去的差不多了吗?”
杨吉轩也看着梅凌寒,剑眉舒展:“肢体有了知觉,脉息也稳健。应该没有大碍了。”
“应该没有,就是没好全的。”月魂低下头查看起来,梅凌寒脸色发灰,双目紧闭,嘴角有些发黑的血迹,的确是毒伤未愈。
他困惑的说道:“阿寒脉息平稳有力,呼吸均匀畅通,并没有受阻的迹象。只是她还未醒来。”
阿寒。很亲密的称呼,你和她的关系极好了。
月魂想了想,缓缓道:“有一种毒无色无味,它不是通过器物击中身体的,而是通过空气使对手中毒。就是说,暗器上的毒是其次,姐姐还中了另一种毒。姐姐说杀手是唐门的,想必除了唐门,世上不会再有别的解药。”
杨吉轩吃惊:“杀手已经逃了,即便追回来也怕来不及的。”他走到梅凌寒身旁,担忧道:“这该如何是好?阿寒怎么办?”
月魂也不答话,只是莞尔一笑,拾起梅凌寒的手掌,拉她坐起。“我且试试看,杨大侠可以出去吗?”
杨吉轩有些不解:“姑娘是要利用真力替阿寒去毒?”
“大侠功力高深尚且不能救人,我又不懂武功还用真力,不是很可笑吗?”月魂嗤笑一声,但见杨吉轩脸色窘迫,便朝他一笑,“我家乡有些偏方能治百病,或许能救姐姐呢。”
杨吉轩也无别法,只好拱手:“我去准备热水,有劳姑娘了。”
“我虽不懂武功却知道一个人在行功调息时最怕外界干扰,待会儿姐姐要调理内息,还请大侠在外面守护,别让人进来才好。”
不知为何,杨吉轩对这个不足二八的少女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单纯,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危险。至于是什么,他想不通,也没时间去想。
月魂盘膝与梅凌寒面对面的坐着。一手握住其手,一手缓缓抵在她的印堂之上,初始并无动静,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有一丝丝粉白的气流注入了眉心。她张嘴吐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盘旋在梅凌寒的头顶,发出夺目的光芒。而,她舒展的眉心有一枚圆月忽隐忽现,火焰一般。但见她衣袂风鼓,长发飞扬,红光紫气萦绕于体外,并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梅凌寒的身体被紫气蒸腾,黯淡的脸色由黑变红,滴落许多汗珠,身体也有些微微发抖。
又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她微微张开眼,忽见月魂紧闭双目,一手按在她额上,一手握住她手,衣衫鼓荡,腾腾紫气环绕二人。她想也没想,立刻催动内力沿着对方体内奇经百脉运行了一小周天,但听月魂嘤咛一声,抖落了她手,叫道:“你中毒很深,不要命了?”
“你没内力怎替我疗伤?”梅凌寒定定的望着她,忽然看到她眉心那枚奇怪的圆月,瞬间魂魄好像也被幽深吸了进去,大为震惊,“你,你是,是什么人?”
月魂腾地脸红,犹豫着说:“姐姐放心,我,不是鬼。”乘其没回过魂来,她迅速吞没那颗盘绕在其头顶的圆球,周围的火光也立刻消失。
她额前的月印渐渐隐没,仰着下巴,露出纯洁无暇的笑容来:“姐姐莫疑,我自幼跟随一个术士修行,学了点奇术罢了。”梅凌寒呆呆的望着她白净的额头存留的一丝痕迹,似乎那淡去的幽深,囚禁了目光。
月魂见她长发披散,脸色煞白,靠近了攥住她手,心里却不安起来:姐姐被我吓着了?
没想梅凌寒突然催动内力,潜伏在肌体中的罡气直将月魂震下床榻,踉跄几步站立不稳,一跤跌在地上,吓得她心惊胆颤:“姐姐切勿运功,小心岔气!”她担心她走火入魔。惊惧的眼中溢出两行热泪,紧紧咬着的双唇血色已失。
梅凌寒茫然的看着她,自身满头乌丝飘散,脸色苍白,单薄的嘴角微微牵动,双目流露出迷惘眼神,“月魂,是你救得我?”意识里有些隐隐约约的东西,想弄清楚却更加模糊。
月魂先是一愣,当看清她眼中的自己,骤然的喜悦猛然袭来,令她不知所措,于是目光中带着湿润:“姐姐终于醒了,真要吓死人了。”
梅凌寒道:“刚刚我做了个梦。”
“那,好的还是不好的?”月魂来了精神。
“我梦见自己到了一个地方。”梅凌寒的目光移向空茫,又落在她身上,透着惊愣与迷惘,而对方好奇的等着她的下文,“什么地方呢?好不好?”
“那个地方很好。”梅凌寒想了想,脸色也柔和。
月魂吃的一笑,道:“那姐姐说说,如何‘好’呢?”
“那个地方山水奇绝,云烟飘渺,犹如仙境。”梅凌寒若有所思,又看了她一眼,“山花烂漫,鸟语蝶舞,小楼人家。。。。。。”
月魂开心的笑道:“如此佳境,神仙也羡慕。真不该吵醒姐姐了。”
梅凌寒困惑的看着她,摇摇头道:“你也在那里。”
月魂闻言一愣,捻着发端沉思道:“姐姐的梦里有我啊。那说明。。。平日里姐姐还是想着我的。“妩媚一笑,苍生动容。
梅凌寒也笑了一笑:“如果你告诉我真相,或许就对你更好些。”少有的柔情,对于她来说,实在稀罕。
“哦,姐姐这是激将法,故意引诱我吧。中毒这么深也不影响姐姐的思路呢。”月魂吃吃的笑,眼珠儿一闪,轻声道,“只怕梅大人伤势一好,便没了情趣。”
梅凌寒叹了口气,担心溢于言表:“七子楼也介入其中,我们越来越危险。唐门杀手你也见过,得不到贡品,很快就会出现第二个追杀者。”
月魂暗暗叹了口气,嘟哝道:“这可不关我的事,他们追要的东西又不在我身上。”纤柔的指头指在梅凌寒的鼻尖,见她脸色不好,突地一笑:“姐姐头发乱了,我给姐姐梳梳头。”手中赫然就是那把稀罕的差点把梅凌寒的命也搭进去的香木梳子。
“这把梳子上写得什么?”梅凌寒盯着梳子。她不认为月魂单纯到为了一把梳子不惜性命。
月魂举起木梳,惊讶道:“姐姐好眼力!这么小的字也能看见?”
“你认得这些字?”
“不认得呀,姐姐博学,教教我了。”月魂将木梳递给她,叹息着说:“我是觉得这把梳子好看,才想自个儿留着,平日里也可用用。没想害了姐姐中毒。”
梅凌寒定睛去看,只见梳子的木柄上刻有一行看似篆文的字体。
“尽管糊弄我吧。”梅凌寒不悦,“你既认得它是来自缺一门的手艺,已经很了不起了。”
月魂望着她笑:“我哪敢糊弄姐姐?只怪我蠢笨,又不肯多学。唉,这些字在我眼里都是画儿,也不认得的。若姐姐真想知道呢,等我回去问问阿母再告诉姐姐。”
梅凌寒皱眉道:“你聪明得很!”忽而想起什么,问道,“常听你提起‘阿母’,是你的什么人?”
“阿母就是阿母啊,中原人应该叫‘阿娘’。”月魂嘻嘻一笑。
“你。。。”梅凌寒无语。而月魂并没有给她怒颜于色的机会,一转身接过她的长发握在手心,盘弄了一阵,凑近她耳垂道:“姐姐还是盘发比较好看。不过,我觉得换个发型也不错。”
梅凌寒立刻制止:“你想给我梳什么样子?可别胡来。”
“姐姐放心啦,总之你会喜欢的。”
“要不喜欢呢?”
“那也没事,我喜欢就好啦。”
“。。。。。。”
一双温柔纤指抚上她乌黑的发丝,拾在掌心,从她的头顶开始缓缓梳了起来,一切动作都是那么温和,轻柔,像是对待什么珍贵的宝贝一样,每一次从她的头顶直直的梳到发尾。黑发衬着她如玉般的手指细白纤长,她也惊羡:“姐姐的头发真好,这么梳着也不打结呢。”
“你常替人梳头?”
“嗯,阿母老了,头发太长太长,每次我都要给她老人家梳半天呢。”她拿着梳子,眼里流转淡淡的流光,嘴角弯出最美丽的微笑,“姐姐,你也喜欢我给你梳头么?”少女的清香吹拂着梅凌寒耳畔,柔美的声音犹如那高山流水,缓缓流进心田。
梅凌寒从来没这么梳过头,平日里也就随便绾个发髻,并没有在女妆上花过功夫。此刻的她很惊讶,梳头也能让人醉吗?
随即,她让自己相信,她没醉,是困了。
她本来伤势过重,是靠着强大的精神力坚持到现在。此刻在这把带着幽香的木梳下,精神渐渐放松,倦意也随之而来。
门开了。杨吉轩走了进来,又惊又喜:“阿寒,你醒了!”
“我没事,吉轩。”她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他,月魂正为她盘发,不得随意动弹。
一见女子梳妆,杨吉轩有些窘迫,后退一步,道:“那就好。”
月魂已经把梅凌寒的头发绾好,拿了镜子给她看,“姐姐喜欢吗?”
紫色发带包着乌黑的发丝拖至肩膀,额前留着几缕刘海,过长的发丝恰好遮住她的眉角,风吹,丝丝拂动,竟然掩去眉角的硬度,多了几分美艳。
“胡闹。”梅凌寒不满的看着她,“你给我梳成什么了?”
月魂看着镜子里的美色,吃吃一笑:“姐姐本该这样的。”对上那双生气的眼,连忙说道:“梳头就是给人家看的,梳得好不好,也要问问别人呀。”
一转身,看到杨吉轩便道:“杨大侠给评价一下,姐姐的发型好不好?”
杨吉轩看着梅凌寒那么的美,突地心慌了。勉强的笑道:“好,和以前一样好。”
梅凌寒看出他的窘迫,忽然觉得自己纠结在发型的问题上,实在太不可思议。立刻转移话题:“吉轩,你几时到的?”
“我在河南得知你的消息便一路追来,好在不晚,在你进京之前遇到。”杨吉轩恢复了常态,解释着,“京师发生巨变,皇帝突然革除数位大臣,下狱的下狱,斩首的斩首,朝中上下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凌寒惊道:“我爹可好?”
“伯父尚好。”杨吉轩点点头,忧道,“真没想到事态如此严峻,连七子楼也介入其中。我这次来是受郑王所托,带密函给你。”说着,看了月魂一眼,“这位姑娘就是回纥来的使者?”
梅凌寒也没直接回答,沉思着:“京师惊变又是何故?”
杨吉轩道:“北凉王行事谨慎,这次命我前来接应你已经破坏水局的规矩。你一定想不到,皇帝的行为受到了控制。”
梅凌寒大惊失色,颤声道:“水局?天下真有这个组织吗?”
杨吉轩苦笑:“我就站在你面前,还有什么可疑的?不过水局的人并不多,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人而已。”
月魂悄悄退到窗户旁边,举目去看浩瀚星域,一颗流星戛然而过。
她吐了口气,又转头去看谈论政局的二人,而他们谈兴正浓,并没有留意她流露出的一丝无奈和苦笑。
屋子里仅有的一丝暧昧的气氛已被刀光剑影割裂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