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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暗夜之殳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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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雕像形神兼备,尤其那微皱的眉头,坚定的眼睛,传神之极。
“比画得还像。”梅凌寒赞叹不已,又笑道,“上次问你是哪儿学来的技艺,还没告诉我。”
紫蝶儿飞舞,融化的冰湖荡漾着一片片蓝紫色的波纹,月魂坐在湖边微闭着眼,耀眼的美丽。
“我的家乡,山很高很高,水很蓝很蓝,终年云雾缭绕,是很美的地方。。。阿母是族中的神巫,有非常神奇的本领。唔,我是她在水里捡到的。”
梅凌寒听到这里,猛地吃惊:“水里?”
“阿母说我是天神的孩子,因为天劫被丢在凡尘里了。”她在笑,可能自己也不信,“她这么说当然是为了安慰我了,因为我是个孤儿嘛。我没有玩伴,也不能出去,每天只能看着小动物玩耍,以为世上除了阿母就没有别的人类了。有一天,阿母带来好多刻着人像的木雕,告诉我这个世上还有别的人类,有男女老幼,帝王百姓,而且每一个人都是爹娘生养的。我觉得好玩,便和这些木偶说话玩耍。后来我产生疑问,就跑去问阿母:木偶都有爹和娘,那我的爹娘呢?”
“她,怎么说?”梅凌寒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周围的温度骤降,雾气逐渐凝聚固化,一朵朵白色的雪花出现在空气中,蝶儿在她身边快速环绕,而她的一头乌发也在空中飞舞,额前露出的月印隐约可见。
她的目光黯然,低低地说:“她说,神鸟族的每一个孩子的娘。。。都会在孩子出生的时候死去。”
“为什么?!”梅凌寒惊呼。
“命呗 ,”她微微一笑,目光幽深而伤,“阿母说,很久很久以前,从天而降一只神鸟,在美丽的天湖,将生命的种子赐于一个巫族少女的身子。从此,生命开始繁衍。。。也就有了神鸟族。只是,族群的男子早早夭折,只有女子能活下来。可惜,女子成年后都会难产而死。所以,很多孩子在出生后都会被当做祸星抛弃。所以,神鸟族越来越稀少,最终会灭绝。”
梅凌寒听她说起这般离奇的身世,惊愕不已,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孩子,那仙灵般的气质,她想不信都难。
“阿母说,这是神的旨意。”月魂伤感下来,“神降灵子,有悖天意。可能我已是最后一个了。”
梅凌寒定了定神,坐在她身旁,幽邃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怜爱,手臂一伸,将她拥入臂弯。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传入她的耳朵,不敢发出声音,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听着,渐渐的,全世界只剩下这唯一的气息。
“遇见姐姐却是没想到的。除了阿母,我没有和别的人相处过,那些木偶又不会说话,书里记载的东西都是故事,所以。。。”她抬起明媚的眼儿,吃吃的笑,“姐姐的一切很新奇,叫人喜欢。”唇角微翘,情深款款的笑容近在咫尺。
梅凌寒用眼描绘她的脸蛋,忘了说话。
神降灵子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月魂就是神凰的后裔,那她的娘?
“你娘是巫女?那你爹呢?”梅凌寒有点绕不过来了,紧张的等待着她的答案。
月魂轻哼道:“姐姐可认真听我说话么?”她有点气,“是不是想着别人?”
梅凌寒哪里还在意她这小脾气,恍然道:“明白了,你娘生你的时候也是难产。。。而你爹不是巫族的人,所以。。。”
那张小脸露出飘渺孱弱的笑容:“天羲说,娘在生我的时候死了,有一个叫爹的人听信别人的谣言扔下我就跑得无影无踪。原本他是想淹死我,没想被阿母救了。看来书里的故事也不可信,父慈子孝多半是假的。”
“胡说。”梅凌寒蓦然心疼,擦去她眼角的泪滴,“世上哪有爹娘不疼爱孩儿的?”
这句话一出,心里莫名的难过,她从小娘亲亡故,不在爹爹身边依傍,却是在北凉王府长大。为何爹爹待自己与兄长不同?她也希望爹爹对她跟兄长一样严格,一样关切。可是,爹爹看她的眼神似乎是别的情绪,是什么呢,她一直不解。但她肯定那种情绪绝不是父女之间应该存在的东西。
脸颊有软软的东西在滑动,是她的指尖,正描绘她的轮廓。
“姐姐不必如此,我也不知爹娘疼爱的感觉,有没有不重要了。”月魂见她伤怀,顿时阴郁扫空,笑着道,“真想留下来,在你身边都好。”
梅凌寒沉浸在突然的感伤里,没在意她不同以往的情意,微微一叹:“想留也不能了,不仅七子楼会逼迫我们,天羲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顿时,那张笑脸一黯。勾起她发端的流苏缠绕。
“你跟着阿母修行,又怎去做高昌王的贡品?”梅凌寒不忍再问,却被心中的惊疑纠缠不安。
“这是天羲的主意。”月魂整个身体依偎着她,淡淡笑道,“姐姐可知道天羲就是高昌公主吗?她也是跟阿母修行的弟子。”
梅凌寒惊得脸色发白:“高昌公主?她?”
“有些事我本来也想不通,直到去司马老头的府邸看到那幅画像才明白,原来天羲是在司马逊那里得到神凰的秘密。于是她就有了一个主意。”
梅凌寒大惊:“她窃得司马逊和神鸟的秘密,去了甘渊城!”
“应该吧,很多年前天羲就离开巫族了。”月魂回想着过去,缓缓说道,“那次她和阿母争吵得很凶很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嗯,我猜天羲学到司马老头的本领便去甘渊城见神凰。后来的事情就是姐姐现在要查询的事情了。”月魂有些疲倦,将头埋在她怀里,想睡。
“等等,”梅凌寒急切的问,“天羲安排你去京师做什么?”
她睁开迷离的眼,一笑:“姐姐,我好困了。”
“还是不愿告诉我么。”梅凌寒有点不悦,看着她精美的脸蛋,又不忍责怪,“可以告诉我,长安劫案是怎么回事?”
月魂抬头笑:“很简单啊,那些人是七子楼的人,打着天羲的旗号打劫,不就是为了引起天羲的注意吗?”
梅凌寒不解地问:“他们为何自杀?死状怪异,并非自愿去死。似乎受到了控制,不得不自杀。”
月魂闭了闭眼,笑道:“有些人生来就是多余的,死了也不可惜。”
“莫非。。。是巫术?”梅凌寒冷汗如雨,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姐姐还有什么不解的?”她却还在笑,似乎认定她不会对她怎样。
梅凌寒还在惊恐中,很多百思不解的事情突然间领悟大半,叫她没法接受。可真相就是如此不堪,再深入下去,她不知道何去何从。
天羲若是高昌公主,她所做的一切都和高昌王国的命运有关了。她要利用神凰的力量颠覆天下,必须帮神凰解开禁锢。而禁锢神凰的七星阵图在皇帝那里,安排巫族少女去取来再合理不过。
真相就是如此吗?
“我想到了京师,姐姐自然就会明白了。”她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眼儿一闭,窝在她怀里睡了。
梅凌寒好半天才明白刚刚她又探进她的意识里。愣了半天,也想不出该怎么办。叹了口气,脱下外袍裹好她,又将衣角包住她美丽的足趾,看着她熟睡的脸叹息一声:难道你真是落入凡尘的神鸟后裔?!
风雪弥漫了眼,才觉天气变脸,背脊的冷汗逼入骨髓,至冷。而胸口的温暖渐渐蔓延开来,如一团火球。这一冷一热的刺激,就算神也不堪接受。她只好运气化解一冷一热两股气流的冲撞。
突然东边天空有万道金光洒向无边天际,一条弯曲的红线露出地平线,很快变成弧形,太阳终于露出它的一边笑脸,顷刻,红彤彤的朝霞完全跃出地平线,大山庞大的身躯遮不住朝霞的光辉,火一般的光彩从山的边沿和夹缝中放射出来,金光灿灿,耀眼夺目。
金色的朝霞照在山巅的积雪之上,寒光与清辉,遥遥相荡射,银光闪烁,景色绮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车轮轧路牲畜叫喊,一片沸腾。梅凌寒起身眺望,蜿蜒的小路上,许多男女老少正向同一个方向迁移。
梅凌寒意识到不好,急忙背起月魂下山,往草原深处跑去,跑过拥挤街道,跑过逃难的人群,跑过玲琅满目的小摊,跑过一片繁华,终于在一片碧绿碧绿的草原前停了下来。
远远地,浮樱像是卜卦的先知,等她的到来。
“樱姑娘!吉轩呢?”
浮樱去看昏睡的月魂,正色道:“刚为杨公子治疗眼伤,已经无碍。现在你们该离开了。”
梅凌寒讶然:“逐出?”
“不是,雪山就要消融,这是大迁移。”她很淡定地解释着。
“火山爆发吗?是人为还是天象?”梅凌寒想起那些死火山,纳闷不已。
“这是雪山镇的事,梅大人不必多虑。”浮樱神色泰然,说道,“拓赞长老被杀说明雪山镇的秘密已经泄露出去,这里很快就大祸临头。为了生存,我们要关闭入口。况且你们已经得到需要的信息,留下来也无用。”她望着赤红的天空,幽幽道:“火山即将爆发,我们要迁移到山的另一边。”
梅凌寒也没多问,放下月魂抱在怀里。
杨吉轩走了出来,眼睛缠着纱布,浓重的药香味。“阿寒找到月魂姑娘了。”他很沉重。
“你的眼睛如何?”
“已经无碍了。”杨吉轩转身朝浮樱拱手:“姑娘施救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无需多礼。”浮樱看着他笑道,“杨公子的眼伤真是无奈,没能欣赏雪山镇的美景。若是有缘,希望公子再来雪山镇做客。”
杨吉轩微微颔首:“后会有期。”
“你们速去镇口,我已经安排了船只送你们,一个时辰之后就出不去了。”浮樱的确是个妥帖的女子,一切事务都按精准的程序办妥。
小莫拉着月魂垂下的手臂,盯着她熟睡的容颜发愣。
“走吧。”梅凌寒提醒他。吓得他慌忙跳开,还是很害怕她。梅凌寒也注意到这男孩子对她的态度始终不对劲,也想不出为何。
人面蛇身的图腾下,暗河的入口早已备好小船。
浮樱诚恳的说道:“二位回到中原,切勿提及这里的一草一木,这是机密也是请求,希望二位答应。”
“这里的一切对七子楼没有秘密。”梅凌寒相信七子楼和这个神秘的雪山镇有着不同一般的关系。
浮樱笑了笑,拱手道:“一路平安。”
十几米宽的河道无限延伸开去,黑幽幽的没有尽头。很难想象,这是耗尽百年,用千万人的血泪和躯体开凿的一条通往神秘极地的水渠。
水流湍急,河道宽度逐渐变小,船在颠簸。
杨吉轩打破了沉默:“是火山爆发引起河床波动。”虽然眼睛蒙着纱,他的方向感非常强,竹篙左右牵引,稳住船身。
梅凌寒看着昏睡不醒的月魂,问道:“图纸上标注了这条河?”
“很隐晦的一条线,不易发现。”杨吉轩解释着,“薛白到此也表明七子楼的主人很早就知道这个秘密。我认为他是朝廷的人,而且官职不低。”
“薛白是当朝驸马,接近皇家机密也不是难事。不过,”梅凌寒起疑道,“同来的那个叫苏柔的女子,吉轩可知?”
“女刺客吗?”杨吉轩寻思着,“江湖上没这个女子,应是化名。”
“化名?她却认得我。”梅凌寒奇怪月魂竟能睡这么久?
“薛白当驸马之前曾是北凉王的手下。”杨吉轩低沉的声音被湍急的河流淹没,梅凌寒以为自己是幻听,茫然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杨吉轩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很少感觉到她的慌乱,放稳了声线:“北凉王雄才大略深受皇帝器重,天下名士投奔而去也是自然。可这个薛白却碰壁而归,据说北凉王连见都不见他。”
“所以我没见过他,也没人提起这个薛白。”梅凌寒在北凉王府呆那么久,居然不知道这件事。
水流潺潺的回响,河道异常安静,在这与世隔绝的地下世界,思维也会变得异常敏感清晰。杨吉轩不想刺激她脆弱的神经,她表面的镇定并不证明她的内心有多坚强。
“我离开王府的那一天,北凉王有个姬妾逃出了王府。。。”本来无足轻重的一件事莫名的跳出她的脑子,令她心神俱冷。她在王府长大,却在十几岁去三司衙门供职,捕快的职责本来就是缉拿凶徒,常年外派办案。对于北凉王的事情所知不多。王爷待她不薄,以她的年纪和女子的身份,竟然做到五品官职,实属稀罕。可是,她偶尔也会想,王爷对她的器重是否过甚?
后来她认为可能是因为爹的缘故,王爷为了拉拢爹爹才如此吧。可是,她分明感觉到王爷和爹的交情也没有她认为的那么好。
她不敢再思考下去,便问:“京城凶案,你怎么看?”
杨吉轩用力撑了一把竹篙,船儿转入一条寂静的河口,这才回答:“阿寒有没有听说一个叫‘殳月魂’的杀手?”
梅凌寒不由看了眼月魂,道:“殳,本来是一把上古兵器,类似巨长的剑刃,十步杀人。以此为名,说明刺客的武器与众不同而且可怕之极。”
“只是其一,”杨吉轩沉重的说道,“那些死者的尸体,不仅形状惨烈,就像被抽取了魂魄一样可怖之极。据说死者在死之前都会遥指天上明月,喊着四个字:月亮之魂!”
梅凌寒怔怔地看着怀里的月魂,摇头又摇头,喃喃道:“不可能的,你一直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