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捕》青山常在

10、七子楼 六

　　一片枯黄的树叶从岸边很高的树梢掉落，翻滚着，旋转着，轻盈而无声地砸在墨绿的水面上。这一砸，竟然砸出一声巨响，如同冰封的水面突然裂开，如同是百丈悬崖上的冰挂突然断下。
　　轰轰哗哗！前方出现的断口水花翻涌，冲腾起一米多高的大水柱。
　　站在船头撑船的少女惊呆了，一片枯叶会有这么巨大的威力？
　　她闭上眼睛凝神静气，这下她更加吃惊了。阴寒之气已经将整个天地笼罩，而且在不断升腾的阴气里多了一些水气，她的三觉能感受到极细小水珠在漂移撞击，并且粘附在她的身上。莫非是哪个阴世魔龙在吐纳喘息？
　　“前面是瀑布，快走。”身后之人抓着她手里的竹篙，用力朝侧面撑去。
　　处于忘我状态的月魂被溅起的水花和来人的话语惊醒，惊愕道：“瀑布应该朝下流，为何朝上涌？”
　　“可能是地形问题。”梅凌寒推她下了船舱，“别被雨淋了。”从天而降的雨点打湿了她的紫袍，长发凌乱而潮湿的贴在脸上，增添几分苍白。
　　月魂突地醒悟过来，喜道：“姐姐醒了。”
　　“还活着。”梅凌寒对自己怎么活过来并没感觉，表情淡漠。
　　“是哦，姐姐当然还活着，不然我也成鬼了。”月魂闷闷地叹了口气，你一点记忆也没有么。
　　而梅凌寒心中承受的极度恐惧让她心力不济，胸口憋堵的闷气用大换气法都没调节过来，自己到底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在这样的处境里，她不止体力不支，脑力也很难支撑。
　　她被寒潭之水冻结后，心中像是长出一团乱丝，纠缠盘绕着直搅到脑子里，并且这些乱丝将她的心脏缠住，并打了个活结，慢慢用力，收紧。就在她快要被缠死，竟然看到一张戴着金色面具的人，面具上的眼睛充满仇恨和愤怒，面具下面的嘴巴抿得薄薄的，牙关却是咬得紧紧地，那瘦削的腮帮上咬合的肌肉一棱一棱的，就像是要从地狱之门钻过来咬她一口。梦境如此清晰，令她恐惧。
　　“我们怎么出去啊？”月魂打断她的思绪。
　　“这一切只是幻觉。如果没有猜错，这里按照九星八门方位布置了阵法，并没有什么地府寒潭。”她的声音沉稳淡定，像是参悟了什么。船朝相反的方向划去，逆流而上。
　　“啊？”月魂睁大了眼睛，惊愕的指着前方波涛汹涌的瀑布，“幻觉？我们明明掉进寒潭，还差点丧命，怎么是幻觉了？那我们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应该是一条地下河。”梅凌寒摇了摇头，全力撑着船，向右前侧一个河坎划过去，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这里的水流几乎不动，静得就像是平地。她们的船进入河坎，无声无息，像是闯进了地狱之门。一进河坎，竟然发现河道之上出现一座小雨亭，顶端竟然塌了一半。
　　她看到残缺的亭子，恍然道：“这里分布的十几块石头就是石阵，是用来扰乱视觉和思维的。原来是你撑船，可是一直在转圈呢。你看，我用银丝绕住的就是这个亭角。银丝坚韧，割断了木头，我们才掉进河里。”
　　太神奇了。月魂吃惊的看着她，疑惑道：“姐姐还记得抛掷暗器的方位？”
　　“我是朝东抛出银丝的，也就是太阳升起的方向，希望我们能看到日出。”
　　“和姐姐一起看日出，真好。”月魂笑了，纯洁的眸底映出一抹柔情。
　　“别高兴太早了，”梅凌寒紧盯着前方幽深的河道，“我们还在迷阵里，要想破解，必须找到阵口。这里有人工雕凿的迹象，应该是出口。”她说着，竹篙朝后撑了一把，哗哗之声，船深入河道里。
　　河道里的风强劲地吹着，而且变得越来越强劲。但这强劲的风不再回旋不停，如同决堤的洪流从这口子里冲泻出去。
　　“风从这里进出。。。是出口。”梅凌寒用力撑着竹篙，朝风口行驶。
　　月魂有些困倦，偎在栏杆上，眯着的眼半张半合，“姐姐真聪明，昏迷这么久还能瞧出这是个阵法。。。还以为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梅凌寒左顾右盼，警惕着意外，对她的赞美只是一笑。忽又盯着她的脸，见她头发眉毛都染了层霜，脸色也发紫，问道：“冷吗？”说着，将自己的袍子解下扔给她，“你不是火鸟吗？”
　　月魂格格笑道：“姐姐揶揄我么，火鸟族的女孩子具有火的体质不假，可是失去火种了，就比普通人更加畏寒了。”
　　“火种是什么？”梅凌寒可不觉得她说得是真的，哼了哼，“你倒会骗人，故事编的真神奇。”
　　月魂静静地望着她，也没说话。
　　梅凌寒走过来，将紫袍掩在她身上，搭着她的脉搏，温和的说道：“无碍，休息会儿就好。”
　　月魂笑了一笑，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将那根根小绒毛映射的发着金光，好似凝聚着晶莹剔透的珍珠，一滴滴化成水。蓦然回首，太阳好似有魔力般从尽头跳起一截，发出美丽的红光。听着沿路的晨鸟欢鸣，梅凌寒又惊又喜，她们终于闯出了恐怖的地下寒潭！
　　她没惊动昏睡的月魂，撑船顺流而下，行船的速度快极了，不过水面上的气流似乎异常的变幻莫测，两侧的悬崖青山一掠而过。她不得不往回撑，保持船身平衡。

　　忽然，一个红色身影隐现在对岸崖壁之上。
　　“梅凌寒，果然不错！”烈风之下，红衣人身上的衣服被吹得飘飘而舞，连同那披在肩上乌黑的秀发也向两旁飘洒，脸上却裹着一张红色面纱，只露出一双夺目而冷漠的眼睛。更奇怪的是，她怀抱一把琵琶琴。
　　梅凌寒遥望此人，喝道：“你是七子楼的第三个追兵？”
　　“七子楼啊？哦，你以为我也是七子楼的人？”红衣女子人很冷漠，声音很甜糯，“你的命真好，掉进青冥河也死不了。而且还破解了鬼崖的机关。你真的具有不一般的能力。李昆邪没有看错。”她的眼射出一股穿透心魂的魔力，令人不敢正视，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而红衣女子并不给她躲起来的机会，轻松一跃，缥缈的身体像一片叶子落在前方。
　　梅凌寒开始体会到步步惊心的滋味，也意识到这惊心的滋味其实才刚刚开始，以前的一切不值一提。
　　“你可以告诉，你是谁？”她握着自己的剑。
　　“我？”红衣女子笑了，拥有一股娴雅的气度，“闲时观花开草长崖动云变，瞬息之间；悬心处看箭飞骏驰鹰扑瓦落，凝滞眼前。也许我不过是个旁观者罢了，和司马老人一样。”
　　听她提到司马逊，梅凌寒更吃惊了，不过她一向喜怒不露于形，冷冷地道：“旁观者何必来此？这里是七子楼的地盘，你竟然进得来，当然不是路过！”敌意起，动作快得令人根本想不到，一根长竹篙朝岸上挑去，眼看就要迫近红衣人。
　　那红衣人闻声不动，眼看竹篙刺向自己的脸，娇喝一声道：“你胆子不小，竟敢攻击我？还是攻击我的脸？”
　　只见她往旁边平移几尺，右指拨动琴弦，噌噌之声十分刺耳，竹篙寸寸断裂，同时从琴中射出两道红光直射乌篷船，红光触到乌篷船，即刻响起裂帛般的穿透声，船身很快就塌了。梅凌寒大惊，挥剑格挡，碰触红光，剑身阵阵嗡鸣，险些脱手！她心里担心月魂，一边抵挡一边喊道：“月魂！过来！”
　　只见月魂从塌陷的船板爬出，满头灰尘样子甚是狼狈，“发生什么了？”可她一见红衣人，脸色煞白，甚是惊恐：“她，她。。。是谁？也是幻觉？”
　　梅凌寒没法解释，急道：“躲后面！”琴的威力太盛，她有点应接不暇。一把拉着月魂藏在身后，为她抵挡红衣人的攻击。
　　就在她疲于应付之时，琴声戛然而止。
　　“梅凌寒，把你身上的东西交给我吧。”红衣女子冷冷的笑着。
　　梅凌寒暗暗吐了口浊气，冷冷的道：“不知你要的是书还是人？”
　　红衣人抚摸着腰上的琵琶琴，目光移到她身后之人，淡淡笑道：“都要。”
　　腰带一紧，腰被扯得生疼，梅凌寒感觉月魂在颤抖，不禁豪气大起：“最好有本事杀了我。”她冷冷的盯着红衣人，手里的长剑紫光夺目，凝聚了杀气。
　　红衣人柔美的眼神凝注她片刻，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会？”纤纤素手搭在第一根弦上。
　　梅凌寒知道她要下杀手。此人功力比她高强很多，要她的命不难，所以她不用躲避，也根本避不开。
　　崖顶上白茫茫一片，覆盖了一层层厚厚的冰雪，好像记载着千年的史。偶尔一阵寒风过，便犹如一根根冰刺，刺入骨髓，令人不寒而栗。
　　红衣人身无两斤衣，赤露手腕，然而却是丝毫没觉得一点冷意。
　　梅凌寒心念一动，此人也是不怕冷的体质。对比月魂，她的火气更旺。
　　红衣人微微一笑，指尖抚过琴弦，发出一个简单的音符。梅凌寒身心俱颤，一股热血上涌。
　　“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你的书我可以不要，把人交给我。”她看着脸色发白的月魂，眼神有些愠怒。
　　梅凌寒觉得月魂更加害怕了，扯着她的腰带不松手。她皱眉冷笑：“理由？”
　　“理由？”红衣女子对她的质问觉得不可思议，哼道，“你娘也不敢这样说话。你对一个前辈无礼，真的很缺教养。梅凌寒，你可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
　　梅凌寒一阵颤栗，再是沉着的她也被红衣女子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震惊，“你，你说什么？我娘，我娘。。。你认识我娘？”
　　红衣女子眉宇间微皱了一下，冷冷的目光蕴含复杂的神色，叹了口气：“还不到时候，以后你会明白的。而我也该走了。”
　　梅凌寒这下更不能退缩，挺剑就上：“你不说清楚，休想离开！”
　　“是吗？你还想拦住我？”红衣女子冷哼一声，也不见她是怎样动的，梅凌寒只觉眼前一晃，红影飘过，像一阵微风。
　　“姐姐。。。”月魂恐惧的叫了声。梅凌寒只觉腰部一松，身后空空。不禁心下大寒，红衣女子就这么轻易的抓走了月魂。只听到一阵温柔的笑声：“梅凌寒，你的武功连你母亲一半都不到，怎么跟我斗？你爹就把你训练成这样，真是徒有虚名！”只见一道红影贴着崖壁离去，如履平地，瞬间已在丈外。
　　“放下她！”梅凌寒也不管她武功多高，发足追去。
　　捕快本来就以速度见长，追得也不十分吃力，等她追到崖壁，手中长剑缓缓划过一个大圈，在日光下泛起点点斑痕，水一般柔软的身子跃到半空朝红衣女子刺去。
　　层层剑痕前滑，后面一片水波飞快的撞击在悬崖下，换了旁人，肯定避无可避！
　　“好剑法！”红衣女子回头赞道，“这不是梅君修的剑法，不错。”笑着，人已经跃到岸边一石梯站定，离梅凌寒数步之距。
　　忽然，她有点吃惊，低头去看自己的脚，竟然被什么缠住了。一根细细的银丝在阳光下十分刺眼，她有些讶异：“你的暗器使得不错，我竟然没发觉。”
　　“你武功再高，也不能挣脱它。”梅凌寒收紧银丝，也许她没在意自己仍然习惯的用左手，而左手早被银丝割破，包裹着的绿布已经血染一片。
　　红衣女子当然发现她受伤的手开始发抖，笑着逼近她，“你不松手的话，只要我一用力，你的手就断了。”
　　梅凌寒退了一步，这时的她离石梯只有一步之遥。红衣女子这次却没有继续逼近，一手夹着月魂，单手开始拨动起琵琶琴弦，弹奏起来，竟然不是评弹曲牌，而是一段古曲《将军酒》。梅凌寒听不懂她弹得是什么，但她明白红衣女子既然气定神闲的弹曲，是相信这样可以逼自己上去。所以她必须抢先动手。
　　琵琶原是骑在马上演奏的乐器，是从马上使用器物所悟而创出的。那琵琶本来的意义是什么，是弓！琵琶二字代表的推手和引手是使用弓箭的术语。既然弓可以演变为琵琶，那琵琶也一样可以起到弓的作用。
　　就在梅凌寒思考的时候，她耳中听到一声不同于一般的弦音。这弦音里有杀气，有死亡。
　　弦音拖长的尖锐尾声是奔她而来，尖锐的尾音其实是四只黑色箭头般的物件撕破空气的声音。
　　于是梅凌寒松开了手中的银丝，一直死拉着红衣女子是没法躲避弓箭的。松开银丝后，梅凌寒的身子如风中的摆柳，轻轻往右一摇一转，躲过了那四只箭头。而红衣女子却没有追杀，钳制着月魂往身后滑出去有五六步远。
　　她的动作很快捷，在梅凌寒吃惊的注视下，发出一阵天籁般动听的笑声：“梅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好俊的功夫！今天放过你，希望你尽快赶到我的古堡来，否则这丫头就没命了！”
　　修长的身影像风一样快速轻盈地飘向岸边的花阴小道，而小道开始转动起来，无声而缓慢，就像寒潭水面上轻轻滑过的树叶。

作者有话说

　　周末有事，提前更一章，就是少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