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三暮四》晚落

4、美人如花隔云端

　　《一》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我循声望去，万里晴空，偶有一阵风拂过，吹动了柳树上的柳枝，那白衣的男子便是站在树下朗声念了这么一句。
　　“美人如花隔云端，你忘记了么？”他眼中悲伤溢出，让人不忍逼视。
　　不明所以，只是愣愣的看着这张俊逸的脸，隐约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终究还是忘记了。”他垂首笑的苦涩，这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划过脑海，却怎么也抓不住。
　　眼神暗了暗，道，“公子一脸夭折之象，损来世阳寿真的值得么？”
　　“值不值得，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姑娘真的不知道美人如花隔云端下面的一句是为何？”他紧迫的看着我的眼，仿佛方才是我在撒谎，迎着他的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我为修道之人，不懂诗词歌赋。”
　　晚间回到住处，心久久不能平静，那双满含悲伤的桃花眼不断的在脑海闪耀着。
　　“青衣，你心浮乱了。”闷闷的声音从床底下传了上来，伸手往床底下摸索，半晌才抓到我想要抓的东西。手上使力，一把拽出床底的生物。
　　方才说话的便是这只通体雪白的狐，他跟在我身边好多年了，早已可以幻化为人，只是同我在一起一直是真身，只有在捉妖的时候才幻化成人形。此时它蜷缩在床脚，头搁在蓬松的尾巴上边哼唧着道，“离那男人越远越好，青衣你的劫数快到了。”
　　垂首轻笑却没有答腔，我是一个养着九尾狐的修道之人，生平最喜爱之事便是带着这只名唤离修的九尾狐四处捉妖杀鬼。

　　《二》
　　我从不问别人的背景身世，因我很少同人打交道，唯一知道姓名的便是这只九尾雪狐。
　　每到一个地方都不会待太长的时间，总有人不欢迎道士，大约是觉着有道士在的地方不吉利，更何况是个女道士。
　　只要循着妖气跟去，便已足够，第二日日出之时这世间便会少一冤魂野鬼。
　　有人说每个人的命自生来就注定了，好命、厄运，都是上天早早就安排好的，没有人能改变。
　　我出生之时父亲就死了，是死在我出生的那一刻，街坊邻居相传是我命硬，一来世上便克死了生父。
　　不过十岁，母亲被城中的恶霸霸占，终不愿受辱自刎而亡。我拿着家中的切菜的刀冲到恶霸家中要他偿命，奈何我人小，被打了半死。茅山掌门经过见我可怜，将我带回了茅山，从那时开始我的生命中就是一片枯暗。
　　每个人生来都有注定的命，而我生来就注定是个道士，同世间的妖鬼怪物为敌。
　　同离修收了出现在城中员外家肆意疯狂的恶鬼便来到青湖边，果真在那里遇到了那个奇怪的白衣男子，他依旧念着那一句诗，言语中满是温柔，痴痴的看着我。
　　几日不见，这男子脸上的阴气重了许多，大概是向来世借来的寿命即将耗尽了。

　　《三》
　　一连好些日子捉过妖以后都去青湖边，每一次都能遇上那白衣男子，‘尹墨’是他的名。他在说这个名字的时候那眼睛紧迫的看着我，仿佛是想从我眼中寻觅到什么，终究他得到的也不过是失望。
　　同他在湖边漫步，听他说这一世他所经历的一切，看着他桃花眼中含着的笑颜总觉得很熟悉，却寻觅不到踪迹。
　　在这座城逗留了许久，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白衣男子。
　　“青衣，我们该离开了。”晚间离修蜷缩在床头哼哼着。
　　“离修，这里让我感觉莫名的悲伤，我同尹墨似乎在哪里见过。”
　　许久离修才叹息着道：“心浮动，万物皆动，劫数，劫数……”
　　雪下了三日，青湖中早已被冰封起来，如同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水晶棺木，我同尹墨站在河畔，冷风吹来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突的肩上一沉，侧首看去尹墨好看的桃花眼中嗜着盈盈的笑意，原本披在他身上的披风已然落在了我的身上。
　　“青衣，我想往后的人生都有你的陪伴。”他执起我的手灼灼的道，那眼中的期许让我失了神。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位男子握着我的手道，“此生只愿与你携手白头。”
　　近日捉妖总是走神，好几次险些让那些妖逃走。最后都是离修幻化成人一一将其收回来，见我发愣忍不住的叹息，可终究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沉寂了许久的心终究还是乱了，见不到他会想念他的声音，他的笑，他的音容样貌。可是即便是他站在我眼前，仍旧是止不住的恐惧，怕他会突然离开我。离修道：这便是人人向往的爱，因心生爱恋，故生出可怖之心。
　　尹墨第三次握着我的手说：青衣，今生我尹墨非卿不娶，我愿等你还俗。
　　我想自己终究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他的。
　　明知他时日无多，还是决定嫁给他，离修得知后幻化成人坐在床榻之上幽幽的叹着气。许久他立在我面前，眼中满是悲悯：“青衣，可否为了我不嫁给他？”
　　看了他半晌才叹道，“也许这便是我的命。”

　　《四》
　　决定嫁给尹墨那日离修便离去了，我寻遍了这城外大大小小的山林都没有他的影子，我跌坐在林中止不住泪流。在我人生最枯暗无助的时候是离修一直对我不离不弃，而今我竟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子而弃了他。
　　洞房花烛，我舍弃了多年陪伴我的青衣，一身红衫，从不知自己也可以这般魅惑人心。
　　坐在床榻上，腰背挺的笔直，清心寡欲了这么些年从不知自己心里也会害怕、会忐忑。
　　尹墨进来之时，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我绞碎，他伸手勾着我的下颌，桃花眼中满是笑意：“青衣，总有一日你会记起我。”
　　红绡帐暖，麝香绵长，一室春光……
　　成亲后，尹墨待我极好，就连他的母亲也因他的缘故不得不好言好语待我，而今我一贫苦的修道之人一夕间成了大承王朝年轻有为的将军之妻，百姓无不感叹。
　　所有符箓和捉妖的道具都被遗弃了，只因尹墨不喜欢。
　　修道有很多年，如今舍弃捉鬼之事一时半会还不习惯。尹墨似乎知道我的心思，每日下朝总要拉着我去院中走走，有时也会带着我去城外放风筝，同我亲手在城西的那片桃花林中种下一棵一棵桃花树。
　　快乐的时光总是易逝，同尹墨举案齐眉的日子过了两年，那日他下了朝进来说郊外那片桃花林中桃花盛开，要带我去看一看，我欣然允诺。
　　到了林中，桃花开得灿若云锦，站在我身旁的尹墨一脸痴迷，待我反应过来他的神色已经近于呆滞。放开抓着我的手，神色茫然的往前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诱人的桃花林中站着一位穿着薄裙衫的女子，那女子眉眼间满是妖魅。
　　心道不好，忙伸手点了尹墨的穴道，飞身上前与那摄人心魂的桃花妖打斗。那娇媚的笑声不断传入耳中，让人心神不宁，心头恼怒，出手之时处处带着杀意，可终究失了符箓与离修，又顾着尹墨，被她一掌打在胸前飞落出去，重重的跌在地上。
　　“你可服？”她扬着哑巴斜着眼看我，那手中蠢蠢欲动的桃花带似乎是长了眼不住的往我这里袭来。就在我想着拼尽性命与她同归于尽的时候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继而便是一白一红打斗的身影。
　　失去意识之前，我竟然看到了幻化成人的离修，他看着我叹道，“青衣，你怎么这般傻，这般傻……”
　　我猜他是感叹我竟将保命的符箓也丢弃了。
　　醒来之时身边已经不见了离修，只有尹墨一脸温柔的问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惊诧的问关于桃花林中的事，可是尹墨却告诉我根本没有去什么桃花林，我是在花园里晕倒的。
　　始终想不明白桃花林的那一幕究竟是我做的梦，还是真实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