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宁靖 篇 ...
-
在向玉欣打听完溪缕手绢的事后,我没有离开,而是来到了音乐室里——这台钢琴已被搁置了很多年了吧!玉欣曾告诉过我,这架钢琴,自原先的主人被领走后,也就只有若霜,这个对音乐有着天赋异斌的女孩,我的得意门生,会时常过来这儿敲奏出几个美妙的音符来。
打开琴盖,轻轻地扣下一个白键,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原本寂静的房间里,我没有正式地请过先生教我弹奏钢琴,《Long long ago》是我仅仅会弹奏的一首,是溪缕教我的。摸着一格格键盘,轻轻地坐下,情不自禁就奏出了那首再熟悉不过的歌来——
“Tell me the tales that to me were so dear. Long, long ago. Long, long ago.”恍若溪缕甜美的歌声就出现在我的耳边,让我不免陶醉其中。
那一年,我们的父母把原本素不相识的我们推向对方。起初,溪缕对我是不闻不问的,我也十分清楚,在她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男人。这对苦命鸳鸯惨遭溪缕的父母棒打,只因门不当,户不对。我亦明白,我和溪缕的婚姻不可能长久,可是,纵使我许多次想以与她离婚为由还她自由之身,可现实却是,女人一旦离婚,对她们的伤害是有多深!那段日子,我心里凌乱极了——是不是继续自私地把她留在身边,用尽全力爱她宠她才是对她更好?直到后来,当溪缕有了身孕,我们才从过分见外的相敬如宾渐渐变得正常起来。
那天,溪缕坐在钢琴前十分陶醉地奏唱着《Long long ago》,我悄悄地走到她身后,嗅着她发丝的清香,感受着美妙的琴声。她大概也感受到我的存在,微微回首,收回了弹琴的手,拍了拍凳子,示意我坐下。
溪缕的体温如同潮水一般漫了过来,坐在她身旁的我体温渐渐地高了,额间也不觉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她浅笑着说:“我教你。”语罢,便拉过我的手,放在琴键上。弹过白键,再点黑键,而后,又是白键……
“以前林也很喜欢听我弹琴,他最喜欢听我弹理查德·克莱德曼那首《午后的旅行》了。”垂下眼皮,长而微翘的睫毛刹那间盖住了一抹淡淡的忧愁。我轻轻地揽着她的宽厚而圆润的肩,据说有着这样肩膀的女人大多有福气,如果溪缕的真命天子是我,我定会让她的下半生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目光停留在她粉嫩的侧脸还没回过神来,温柔的声音便随着她的香气一同飘来:“你们的名字真像。”
这次是她第一次对我提起林先生,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竟然和我的很像,那么,他是叫林靖,林静,还是其他同音的名字?即便明明知道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可我还是厚颜无耻地说:“那么,以后你可以把我当成他……”
“不——”闻言,她抬眼,宝石般璀璨的眼珠在一些液体的浸泡下闪烁在我的眼前。“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宁靖,我已嫁入宁家,早就是你的人了,而今又有了你的骨肉……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尽妻子的职责,相夫教子。这是我最后一次想他了……我向你承诺——今后我与他再无任何关系!”
“溪缕……”
“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你生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一样喜欢。不过,如果非要我选择嘛……嘻嘻,儿子女儿我都要,如此便正好凑成一个‘好’字!”
“But by long absence, your truth has been tried. Still to your accents, I listen with pride. Blessed as I was when I sat by your side. Long, long ago. Long ago.”弹到末端时,也情不自禁地开口唱了起来。
长久的分开,我对你的挂念仍在。
溪缕,你在哪里?
明媚的阳光透了进来,钢琴高雅的黑漆在阳光下反光,甚至映出了我的样子来,一如那一年……
钢琴仿佛我们的知己那般,活生生地目睹了身怀六甲的溪缕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以及我那写满了对上苍感激的目光。
琴上的摆放着的小盆栽兀自吸取阳光发生光合作用。是富贵竹。古有陶渊明钟爱菊,世人偏爱牡丹,周敦颐独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而我,却唯独喜爱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竹。
而在富贵竹之下,指尖轻盈地点下了一个又一个琴键。钢琴把我们的每一份甜蜜都谱写进了自己的心里,同时,也落在了我和她的心头。
乌黑柔顺的秀发如同一段丝绸挂在溪缕的头上,仿佛展览馆里罗列的高级缎子,只适宜眼观,就连碰一下都成了亵渎。
熟悉却又百听不厌的琴声在房间里热闹着,我静静地坐在那儿,静静地听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来打断这片美好。待一曲终了,我终于好奇地问道:“溪缕,怎么每次听你弹琴,你都是弹这首《Long long ago》?”
“嘻嘻,就只是喜欢。”溪缕俏皮地对我吐了吐舌,“你不是喜欢邓丽君的歌嘛,来,要不要听《月亮代表我的心》呀?”
未等我回答,前奏已在我耳边响起。随着悦耳的旋律跟着唱了起来:“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歌声颇为低沉,唱着同样的歌曲,却与邓丽君甜美的歌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呵呵,我自知我唱歌不好听,平时也不怎么爱唱歌,此番开口却是真真正正发自肺腑的。这是我第一次在溪缕面前唱歌,也是第一次她奏我唱,构成一幅很美丽的画面。好希望这样的甜蜜可以永远地伴随我们,直到老去……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话音未落,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落在了我的脸颊上。我惊怔着,歌声早已卡在了喉咙里。而溪缕,在留下一个蜻蜓点水式的吻后,又悻悻地抽回身子,继而完成未弹完的歌。待我回过神来,已是将近尾声……
“溪缕,你是故意的!”我像个孩子般在她的身旁撒娇,“你故意选择这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就是算准了里面有一句‘轻轻的一个吻’,好偷袭我,是吧!”说着,便按捺不住自己,把头凑了过去,打算索取一个更加正式的吻。
“别闹了……”溪缕本能地将头偏向一边,躲开了我的攻击。我当然不会就此罢休,继而发出了第二轮的进攻,然而,却听溪缕故作神秘地说了句:“宁靖,快坐好,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我果然乖乖地起身,好奇极了,说:“是什么?”
溪缕踱步到床边,从床头柜里取出了一块被折成小方形的布来。我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条绣着竹林、溪流的手帕。
“这是你绣的?”我用惊诧的眼神望着她。是的,我确实感到无比惊讶。我一直不知道,溪缕除了会弹一手好琴之外,竟也有这么好的手艺。
“是啊,绣了好多天呢!你不是喜欢竹子嘛——你看,这里的溪流是我,竹子是你。你说,这幅画面算不算‘宁静’?”
“很漂亮。”我由衷地赞叹着,“可是,好像还没见过一个男人用真丝手绢的吧,溪缕,这条手帕你还是留着吧。”
那次的拒绝让溪缕不开心了好一段时间。那时的我到底年轻,还天真地以为,只要送她一些她喜欢的小饰品就可以弥补,却不知道,我辜负的不仅是溪缕的一片好意,也是她不惜耗费自己休息时间一针一线为我们勾画的那段时光。或许终究遭到了上苍的惩罚吧,而今,我想再次看看那手帕一眼,竟是这么难,这么难……
如果……如果溪缕还在世上……
想着想着,便情不自禁地将那首付笛生与他妻子合唱的名曲《知心爱人》唱出声来——“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为你担心?在相对的视线里才发现,什么是缘……”
“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闻声,回首。站在门口的是一个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
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一时间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来。于是,便只好微微笑着回了一句:“您好。”
但听他呵呵笑了,毕恭毕敬地说:“您好,我是被您的琴声吸引过来的。呵呵,您弹得真好。冒昧问一声,请问您是刚才找院长谈话的那位先生么?”
我怔了怔,下意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然而,他的目光里似乎也单纯地只有“诚意”二字。随即,我以笑回之,应了一声:“是的。请问您是……”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在我承认我是宁靖后,他竟会变得如此激动。他大步走上前来,失控了似的摇着我的肩,虽没有太用力,但也让我感到了疼意——“你是溪缕的丈夫?你们生了个女儿却不要她了?溪缕现在怎样了?”
“溪缕……”后半句话,竟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我想,他大概就是溪缕的初恋情人吧,那个名字和我的很像的男人。时隔二十一年了,他仍然如此在意溪缕,是不是应该庆幸?
“溪缕……离开了?”
我背过身去,望着那架稍显冷清的钢琴,太息一声,没有回答他。
那一年,随着时光的流逝,溪缕的肚子渐渐大了。然而,和乐融融的家庭却在突然之间就划上了句号,是那样的迅雷不及掩耳,让我们每一个人都猝不及防。
一次突然的昏厥让我和我们父母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担忧。可是,当身着白袍的主治医师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却不像白衣天使那样给我们带来好的消息——“李溪缕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难道你们不知道吗?怎么可以让她怀孕?你们赶紧决定,是要保住大人还是保住孩子?想大人活命的话,赶紧劝她把胎儿流掉!”
岳母最先扑到溪缕的床沿,泣不成声地说:“女儿啊,你最听话了,过段时间咱去把孩子给做了啊。”
“妈,我不想……”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任性呢!”
“我就不去,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你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听着这些让人伤感而又最真挚的话语,我的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我应该先去安慰溪缕,还是应该先和岳父一起去询问医生,更进一步地了解溪缕的病情……
恍惚间,我听到岳父痛心地问道:“医生,难道就没有办法大人和小孩同时保住吗?”
“对不起,以现在的医学水平来说,我们真的无能为力……”
双脚仿佛灌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感到十分的沉重。终于,我来到了溪缕的面前,望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无比苍白,泪水禁不住盈满了眼眶……
我握着溪缕的手,修长的手指在我的温暖的掌心里冰凉。我说:“溪缕,听妈妈的话,过几天咱把孩子给做了。要是真喜欢孩子,咱去孤儿院领养一个。”
手心里的五指艰难地抽出,望着溪缕失落的样子,我知道,这时候不管我说什么都是不恰当的。此时此刻,病房里除了安静便再无其他。可是,偏偏又只有安静最合适不过了。半晌,溪缕合上了双眼,背过身去,冷冷地扔下一句话:“我累了。”
直到最后出院,溪缕也没有狠下心来做出不利于孩子的事。其实,我又怎会不理解她的做法,可是,溪缕,失去孩子我们也会和你一样伤心难过;可是,若然失去你,难道我们就不会伤心难过了吗?你又为何不能理解我们的苦心?
当我再一次对溪缕提出去医院做人流的建议,她伤心欲绝泪流满面情绪激动地不断捶打我的胸膛——“那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或许我真的很狠心!可是——溪缕,我不想失去你!”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情到深处,泪水还是很自然地一颗颗往下坠。
这时,溪缕也平静下来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放心,你不会失去我的。”
旦日清晨,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如既往地伸手过去想抱住溪缕。以往的这时候,溪缕总是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撒娇地说:“让我再睡一会儿。”
可是这一次,伸手过去时竟扑了个空。我惊吓着睁开双眼——溪缕的确不在枕边了!
红色的枕头上放着一枚白色的信封格外的显眼。这枕套还是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买的,就图它大红色够喜庆。而今,我已猜想到溪缕为了保住孩子选择了留书出走,但我还是激动地撕开了信封想看看她到底给我留了什么话。
书信不长,却足以让我痛心一生……
“宁靖:很感谢你给我带来这段幸福又甜蜜的日子。孩子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很抱歉爸爸妈妈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而我却不能为你们宁家传宗接代还害你们担心。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多么希望在我肚子里的就是一对龙凤胎正好凑成一个‘好’字,哈哈。对了,那条手帕我拿走了,没有你的这段日子,看到它就像看到你一样。等我把孩子生下来,我就会马上回来找你的。可是,如果半年后我还没有回来,那就说明……到时候,你就找个好媳妇吧,她会替我照顾你,爱你,为你添丁……我走了,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