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倾君》婳岚

21、双喜临门

　　自那日起，天诺大约半月都在我宫中逗留，只有月圆之日才去皇后宫中走动。这日好不容易把他劝走，不大一会却又见杜公公前来，说是皇上传召。我心里正犯嘀咕，只见杜公公脸上略带喜气。“杜公公可是有什么喜事吗？”杜公公打了个千说道：“皇上把这么个好差事交给奴才，奴才可不是沾了好大的福气嘛！”杜公公是御前公公，最是会察言观色的，他如此欢喜，想必确实是一件好事。
　　“只是不知道皇上叫我为何？公公心明眼亮，必然是晓得的，还望公公体谅我。”“原来小主还不知道呢，奴才只说一句，曼岚公主在呢，小主的二哥哥也在。”“果真吗？”听到二哥哥也进了宫，心里欢喜倒忘了规矩，只得轻咳一声遮掩过去。仔细一想，二哥哥与公主在一起，必定是商定婚事的，耽搁了这些时日，天诺今日想起来，倒能看出他确实将我放在心上，连我家的事情他都能想得周到。心里这样想着，心里泛起一丝甜蜜。
　　杜公公看到我这种小女儿的情态不禁低头偷笑，琥珀瞧见了轻咳一声以示提醒，我这才缓过神来，只得跟杜公公同去。
　　推门而入，见到二哥哥站在厅上，我直跑过去圈住他的臂腕。“御前失仪，不成个体统。”二哥哥尴尬地看了一眼天诺，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天诺的表情倒是莫名的怪异。我不及细想，只是拉着二哥哥嘘寒问暖。只是二哥哥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看向别处，我看去，了然，装作生气地把他的胳膊甩开。
　　“哥哥进宫一次不容易，我心里欢喜地很，却不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跨步坐到天诺的身边，依偎在他的身旁，同他一起笑看这一对佳人。哥哥禁不住我的调侃，脸上已经红得如熟透的苹果，倒是曼岚公主巧笑倩兮，满眼都是爱意和欢喜。
　　“朕今日早朝已经向大臣们宣告卫城为驸马，封岚儿为和硕安定公主，择日成婚。”“多谢皇上，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我佯装伤感，牵着天诺的手低首道：“以后二哥哥有了嫂嫂，便更不会把朦胧放在心上了。”二哥哥听我如此说，慌乱起来，我和天诺偷偷地笑开。
　　说笑了一番，天诺便叫我们自便。我知道他政务繁忙，杜公公已经在外间探头探脑地等了许久，便起身告退。“朕叫皇后替你们操办，必是妥帖的。朕就这么一个胞妹，你若不好好待她，朕绝对饶不了你。”天诺笑说，哥哥却一本正经地保证，我从不知，哥哥也有这愣头愣脑的时候。
　　出了隆和殿，曼岚便不再与我们同行，新婚妇在成婚之前是不宜见丈夫的，我想他们有些体己话要说，便退到了一旁。正等时，见前面三三两两的一行人过来。仔细一看，是文淑仪携带者梦露与静雨一起。上前见过，静雨与我见礼，倒是梦露仍旧是一番神气模样，我只不理会。
　　“妹妹可是从皇上那儿出来？”“正是呢，娘娘不知何事？”“还不是为了你家兄长的婚事，皇后娘娘叫我来问问皇上可还有嘱咐的，长公主昨夜畏热贪吃了些冰，现在闹肚子呢，皇后娘娘一时走不开。”文淑仪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子，宫中女子总喜欢穿金戴银，打扮地如花一般，只有她青丝之上不曾有过那些俗物，只见她总是簪几颗珍珠也就罢了。
　　“劳娘娘费心了，改明儿婉清公主出阁，妹妹一定亲力亲为为公主筹划。”天诺现有一子四女，文淑仪的二公主婉清与荣妃的三公主柔仪都是腊月生，丽修仪的四公主淑佩也是春末降生，那一两年是宫中最热闹的时候，嫔位高的娘娘们都有所出。文淑仪听我这样说，笑说叨扰叨扰。
　　“俪充容好大的口气，等婉清出阁时铁定能够保证您还有资格为其张罗吗？”梦露在旁边冷笑，静雨却默不作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真不愧是文淑仪宫里的人，模样品行倒有些相像。我自悔失言，想要解释，却听得后面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日后的事情当然不好说，可眼下的情状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淑仪何等端庄谦和，却不知一个娘胎里也会有天壤之别，倒是惠容华让孤大开眼界了。”
　　曼岚不知何时已经同哥哥站在身后，哥哥是外臣，虽有天诺传召，但在宫中见到妃嫔也只得低首。曼岚见过文淑仪，继而站在梦露的面前。“当初你与充容一同入宫，为何你还未曾得到皇兄的宠幸？”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梦露的脸色急剧苍白，曼岚只用你相称已属大大的挑衅，更当着众人的面揭开她的伤疤。
　　“莫不说模样与品行，只怕你若不是淑仪娘娘的亲妹妹，充容的位份你也得不到。”我心中大惊，不曾想曼岚原是这么泼辣的角色，倒让我想起了贤妃，同样的铁齿铜牙。梦露气得浑身发抖，却碍于其公主身份不能辩白。我偷眼瞧文淑仪的面色，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她的亲妹妹在被羞辱，她却一点也不帮衬着。又或许只是面上不表现，心里已经牢牢记下了。
　　我想要张口化解这份尴尬，只是碍于文淑仪的面子，又不想让曼岚心里添堵，正踌躇时，却听见静雨在一旁道：“娘娘，我们还是快些去见皇上吧。”文淑仪点了点头，向曼岚点首示意便携了静雨去了，我向静雨投去感激的目光，她也只是微微一颔首。梦露见她的亲姐姐也不帮忙，又是在死敌——我面前颜面尽失，只得气冲冲地从我身边擦过，追赶了上去。
　　“她好歹也是皇上的嫔妃，你何苦与她争执？”哥哥见眼下也没有外人，不免有些担忧。“小姑是个好性，我却见不得别人欺负自己人，在宫里一人撞不见便罢，如今在我眼皮子底下这样猖狂，我便看不过去。”我听她将我唤作小姑，又说是自己人，便知道我们的确是一家人了，心里顿生好感。
　　“嫂嫂大恩大德，朦胧感激不尽。”曼岚见我称呼她为嫂嫂，腼腆一笑，却只是仰首去看哥哥，满是一副不讲道理的模样。哥哥摇了摇头，但是嘴上却是挂着难掩的笑意。我叫他们一同去我宫里坐坐，哥哥却说门禁的时间眼见就要到了，便要出宫，我只得送他出宫门，再随曼岚一同回梧桐苑。
　　“嫂嫂喝茶不喝？”“现下还在宫里，还是称孤公主罢。”“方才公主都应了，如今却还要摆出这份架子来。”“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我知道曼岚是有些怪脾气的，不去同她理论，只递了茶给她。
　　她在她的贴身丫头耳边说了几句话便同我闲聊起来，我问她如何与哥哥相识相知，她只说因缘际会，一切都是缘分。我心想她是不想把她二人之间的隐私告知，其实她不说我也从哥哥那了解到他们相识与草原，一个是驰骋沙场的少年英雄，一个是离经叛道的金枝玉叶，一个正为国家浴血奋战，一个却因为宫中约束私逃出京。这样的姻缘，倒真的是天造地设。
　　不一会她的丫头便回来了，仍旧低低地说了句什么。“今晚孤就在这里歇下。”“什么？”我大吃一惊，只是不知道她心里在盘算些什么。“梧桐苑如此简陋，恐委屈了公主。”“无妨，孤是有事要与你商量。”她随即一笑，脸上浮现出一丝玩笑，“皇兄今晚不来这儿了，他去元嫔娘娘那里。”我脸上一红，只得应允，并叫琥珀和琉璃多填一床被褥。
　　晚间，我和曼岚并躺在榻上，原来，她是想让我同他讲一讲哥哥小时候的事情。我便从他喜欢春天不喜欢夏天，喜欢雪梨不喜欢苹果，喜欢紫色不喜欢黑色，喜欢用剑不喜欢耍刀，讲到他喜欢家门前的石子路不喜欢家旁边的酸枣树，喜欢和街上的小孩玩骑竹马不喜欢和同僚去看戏，喜欢闲暇时去湖上泛舟不喜欢窝在书房里书画，喜欢同一家人一起吃饭不喜欢自己独自一人举樽空对月。
　　从如何不爱读书气走多少教书先生，讲到因为不服气大哥而被教训地痛哭；从我小时候被人欺负他把那人打得鼻青脸肿，讲到被父亲责骂而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也不认错；从母亲去世时伤心欲绝的孩子，讲到他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
　　讲得我口干舌燥，她却仍旧听得津津有味。深夜降临，我早已有些不支，她却仍是缠着我让我再说详细些。我哭笑不得，只得陪着她熬下去，这一熬，天就亮了。
　　第二日去向皇后请安，一脸的疲惫模样不免叫旁人取笑了去，我只不理，一应敷衍着回到宫中歇息，一夜长谈，不仅口干舌燥，连精神也短了些。琥珀和琉璃轮流为我摇扇，坠儿和环儿也坐在那里，一个帮忙瓮着冰块，一个摇着风轮。夏日炎炎，日头高照，也叫她们睡眼朦胧，摇摇欲坠。我自叫她们回去歇午觉，过会儿再来。
　　依稀间，我似乎又回到了府里，与嫂嫂一起赏花，女红。偶尔去看大哥舞剑，偶尔下厨为爹爹炒几个小菜。那样的日子虽然没有天诺，也过得十分地舒心。这里，永远也比不得家里的闲适，比不得家里的温暖。
　　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庞，我依稀转醒，看到天诺宠溺地坐在旁边，情意绵绵地看着我。我并不起身，只挪出一个身位让他也躺下来，他却只摇了摇头，笑道：“朕只在画里见过美人酣睡，却不想今日见到活物了。”我知道他打趣我，便也只是笑笑，起身回话。
　　“皇上做什么？”“没什么便不能来瞧瞧你吗？谁不知俪充容的门槛高，不想连朕也要被驱逐了。”“朦胧哪里有这天大的胆子。”天诺笑笑，为我理了理看不见的碎发，掌心的温度经过指尖碰触在我的脸上，不同炎炎夏日的灼热，似冬日里的温火，暖人心肺。
　　“朕是来告诉你，皇后请了钦天监并查了黄历，下月初三便是大吉之日，你可要有位新嫂嫂了。”“一切但凭皇上做主，只不过，朦胧有一事还是要问清楚。”天诺扬了扬眉，我便说道：“不知日后是朦胧唤公主为嫂嫂，还是公主唤朦胧为嫂嫂。”我眨着眼睛，调皮地看着天诺，天诺不曾想到我会问这个，一时怔住了，旋即又开怀大笑。
　　他将我搂在怀里，低声说道：“你果真贪心，想让曼岚叫你嫂嫂，可是要做朕的妻子吗？”我转头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朦胧不是想做皇上的妻子，而是想做你的妻子。”天诺看着我，我又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了我的身影。“好，只做我的妻子。”我窝在他的怀里，享受着这一刻的温存。
　　日夜变换，星辰交替，很快便到了下月。初三天还未亮，我便到曼岚的殿里去帮忙。她见我来，便有些不自在。我笑笑，拉着她的手说道：“你别羞，今日我并不是你的婆家，就当是娘家送亲好了。”她听到便点头，手藏在喜服里一直抖，我嗤笑，她却懊恼地瞥了我一眼，我只得禁言，自己偷偷地乐。想当初我可没有像她这样紧张，不过也可以理解，她嫁的是自己心爱的男人，而我当初嫁的却是一个未知，好在现在我和天诺，很好。
　　“皇上驾到。”外面的人通传，屋里的人顿时都放下手中的活一齐跪在地上。“朦胧你在正好，车辇已经准备好了。”我未曾理解，不明就里地看着天诺。“傻愣着干什么，你哥哥娶亲，朕的妹妹出嫁，你我不在场可不像话。”
　　我惊喜地看着他，不曾想到他竟能如此。入宫的女人若没有皇帝亲自下诏可以出宫省亲，这一辈子只怕只能老死宫中了。而如今，二哥哥成亲，我却能够借此机会回家看看，岂不是美梦成真了。我向天诺投去感激的目光，他却还以我那种骄傲的表情，像个孩子做好了一件事在向别人邀功似的。我好笑地看着他，他只是调皮地看着我眨眼睛。
　　天诺嘱咐过后，又好生安慰了一下曼岚，便携着我踏门而出。他的掌心攥着我的手，那种温度让我觉得很安心。我同天诺坐在车里，他将我搂在怀里，轻轻地呼吸扑在我的面上，痒痒的，但是心里却是满满的。“等到了以后朕和你就往那上面一坐，一起见证，你说好不好？”“能与皇上并肩而坐的只有皇后娘娘，朦胧怎么能够呢？”“无妨，朕说了算。何况，是皇家亲上亲，咱俩一起天经地义。”
　　我们一起坐车来到皇上赐给二哥哥的新宅子，我是内宫女眷，宅内有很多外来的亲友外臣，天诺将面纱递给我用来遮面。我与天诺携手并进，仿佛今日大喜的那对新人是我们。我偷偷地看着天诺，在众人面前，他变成了不可一世地帝王，高高在上，尊贵骄傲，而在我眼中，他始终是那个用心爱着的人。
　　“微臣叩见皇上，俪小主。”大哥带着嫂嫂还有二哥哥一同上前，碍于规矩只得受了那礼，我是不喜别人跪我的。天诺挥手示意，我便赶忙扶着嫂嫂起来。在天诺面前，我不能与嫂嫂亲密，便只得耐着性子，天诺明白，只是微微一笑便牵着我的手坐在上首。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便听到外面喜娘说吉时到了。
　　只见一个靓丽的倩影踏着红毯慢慢而来，旖旎的裙摆长长地铺在地上。珊瑚串珠遮面在清秀地五官面前摇摇晃晃，浑身上下散发着幸福的气息。偷眼去看二哥哥，脸上也是一样的幸福。天诺紧了紧我的手，投来暖暖的目光。
　　二哥哥和曼岚一同跪在下面，三叩九拜。“卫城，曼岚是朕的亲妹妹，你可要好生照顾，不然，朕决不饶你！”“微臣定当全心全意，不负皇上嘱托。”“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朕与家人说些话。”众人本是要讨好些杯喜酒的，好好热闹一番，不想皇帝发话，哪里还能驻足，只得草草了事，告谢道喜回去了。
　　“来人，给夫人搬张椅子。”嫂嫂吃惊地看了一眼天诺，便含羞告座。那一汪秋眸远远地望向大哥，大哥的眼里也满是深情。我好奇地看向天诺，天诺伸出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你还不知道，你嫂嫂有了身孕了。”
　　“果真吗？什么时候的事情？男孩还是女孩？”我一时之间高兴地忘了形，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直扑到嫂嫂的身边。嫂嫂见众人都在，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一层红晕。“才一个多月，哪里就知道是男是女呢。”“太好了，我要有侄子了！”“皇上还在呢，你这样大惊小怪的，成何体统。”父亲站出来，宠溺地看着我，我知道，父亲的心里也是高兴的。
　　“我见卫国总是守在夫人身边，又见夫人总是不经意地用手护住腹部，整晚上滴酒不沾，连茶都很少喝，便猜出来几分。”“皇上观察入微，微臣谢过皇上。”“先别急着谢朕，朕的好消息还没有说完呢。”
　　“皇上还有什么好消息？说出来让大家高兴高兴。”凌薇在一旁插话，那种矫揉造作的样子真的让我觉得恶心。她不曾是我家里的人，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我心里是不承认的。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只得识趣地退到了一旁。天诺把我的表现全都看在了眼里，只是一味地笑，并不阻止。
　　“朕的亲妹妹嫁到你们家，必然不能让曼岚觉得委屈。朕下旨，升卫城为太仆寺马厂协领。”曼岚听到天诺要封官，正要开口，天诺却早已将话头拦下。“你先别急，朕还没说完。朕知道自己的妹妹心高气傲，不喜欢朕干涉太多。朕之所以给你这个职位既是不想让别人瞧你不起，又是希望你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站上来，别叫曼岚失望。”曼岚看了看二哥哥，二哥哥郑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夫人有了身孕是喜事，等夫人平安生产，朕再赏。”众人皆跪下谢恩，聊了很久才随他一起出来。坐在车里，我说：“皇上这样厚此薄彼，只怕又要叫朦胧难做了。”“朕这样做很欢喜，随便旁人说什么去。”说罢便闭目养神，我只能将一肚子的话憋在心里。
　　抛去一切不说，今天倒真是个好日子，双喜临门。只不过，这喜气的背后，又要承载多少人的忧愁。看着天诺眉眼之间的欢喜，我知道，他今天一定是开心的。在那个冷冰冰的皇城里，他只怕从未感受过今天这样的家庭氛围，不曾领悟到亲情的真谛。他只怕在很小的时候，就要在后宫争斗中苟延残喘，做到最好以挣得先皇的青睐与宠爱。他要按部就班，照着一国之主的方向前进，不能去享受童年的幸福与快乐，甚至不能感受当年太后的慈爱，不能像普通的孩子一样，粘在父母的怀里撒娇，只怕连哭，都要极力地忍耐着。
　　一代帝王，得到了世界上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也失去了人间最美好的天伦之乐。我深深地把天诺看进心里，只愿我的爱能够将他包裹，让他也觉得温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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