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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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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依所住的女生宿舍楼前有一片桃树林,桃树不高树干却很粗,陈旧的树结上趴着黄褐色的树胶。暮春的树上挂着的青黄色小桃子到了初夏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几个长势不怎么讨喜或长得太高的幸免于难。
天气开始热了。
韦依往行李箱里塞春天衣服的时候低头一看日历已经是六月了,六月到七月一直是学生的考试月。
安排得最早的一门考试在六月初,韦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考场,感觉也只是模模糊糊的说不清楚。
晃晃荡荡的提着耳机回了宿舍。
丛瑶已经先到了,宿舍中间的桌子上垫着的报纸上面放着两个一次性的饭盒。
丛瑶见韦依进了门,把翘在她床上的脚马上放了下来,“你怎么才回来?我从外面买的卤汁豆腐干,一起吃。”
说着丛瑶掀了盖子,黄褐色的卤汁就顺着盖子滴在了报纸上。
韦依拉了张面纸擦了擦,瞥见饭盒下面恰巧压着半个大标题“我市残疾人游泳队再创佳绩”。
文章的篇幅不大,不到巴掌大小的一块文字旁陪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几十人密密麻麻的挤在那么小的一个空间里,每个人的脸面都是模糊的。
韦依这才记起来从开春的时候就总碰到许度他们一群人。
她仔细看了看这图片,前排最右边,找到了许度。
头发比原来长,低着头似乎并不那么高兴。他站的那个位置很不起眼,高瘦的个子在那里就显得有些拘谨。图片下附着一小段文字,内容大抵只是平铺直叙他们又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比赛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市领导和有关单位的工作人员等表示了祝贺以及慰问云云。
文辞官方得不能再官方,却同样吝惜把他们的名字一一提及。
韦依从头到尾又把那段被酱油浸到模糊的字看了遍,没来由就替他们委屈。
她似乎已经认识他们很久,没来由就觉得有些难过。说不清为谁,兴许是为许度,也许是为了那个对自己龇牙咧嘴笑得有些奇怪的男孩,还是为那些只是远远的见着还没来及认识的所有人?
韦依看见过他们的努力,记得他们从初春就开始的辛苦。
也许比她要看到的还要多,还要久。
但是她也知道也许他们一开始就知道,即使他们做的再好都不会有太多的人为他们祝福……
许度很久没能再见到韦依,从五月下旬就没再见到。韦依和他的交集并不算多,每次都只是打个照面笑笑就过去了。
现在,她却像是从来没出现那样没有任何预兆的消失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在游泳馆的时候。
许度曾经乘着去厕所的间隙偷偷垫着脚在对面的门缝里找到她。
其实那也只是徒然,他似乎对于韦依的样子记得并不怎么确切。
找着找着就模糊了,再也看不清那里谁是谁,
便又失望的退了回来。
只是这次,许度开始有些心神不宁。
他记性不错,但是那些在自己生命里走过的很多人,那些很多来过又走了的人。
他现在再回想着他们的样子。
兴许是来去的人太多了,他竟然连一个脸都没能记起。
他害怕有一天自己想回忆点什么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4*100米的速度又慢了零点几秒。
教练发怒了却仍旧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他推到了墙边罚站。
天气很热,游泳馆里充斥着漂白粉消毒过的水的味道。
许度看着自己头发上往下滴着的水珠,一颗一颗晶亮的挺像是眼泪的。
他觉得自己眼眶有点发热,鼻子也酸得很。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想不出这是什么滋味。
许多想了一会才记起来自己这是想哭,鼻子梗了会没能哭出来。只在心里一阵数落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事,她总得走的……
回去的路上,许度的脚趾抵上了半块掀起来的地砖。先还只是一下刺痛,不多时却觉得痛麻木了。
许度就迷迷糊糊的仍旧往前走。
直到回了宿舍才听见方杰像是捏着嗓子怪叫了一声,“喂,你怎么踩着一脚血就进来了!”
许度低头一看,才发现大脚趾的指甲整个翻了个个儿,一路走一路就淌着血。
掀开的趾甲被医生用钳子夹开上药好好包扎了才告诉许度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口。
似乎什么伤口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管多大多深刻,也总是眼下看着激烈。
掀开的趾甲不出一个月又会生出新的,只是有许久沾不得水……
于是这两周的时间对于许度来说就变得茫然起来。
许度翻开很久没有翻开的课本。
二月里发的课本到还是很新的,也只有前面几节课上被自己记过稀稀疏疏的笔记,七月期末考试也近了。
许度的成绩一直来说还算不上是拔尖。也只是还过得去,也许是因为时常不能正常上课。
许度还记得上一学期那个胖胖的英语老师在看到卷子的时候还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是顶聪明的嘛!你看这头上是两个旋……”
许度觉得这种安慰里也带点敷衍和勉强。
更不知道一个旋两个旋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一定会比别人聪明许多,当时只是觉得愧疚,他知道老师也许只是在怜悯。
如果是别人,她并不会摸着他的脑袋讨论智商这个并不能说明什么的问题。
许度依然知道自己不管是不是聪明,考试却没能及格。
他知道也许是自己花在书中的时间少了。
一学期里书都没有打开过很多次,仅此而已……
六月里天已经开始热了起来。
临睡前方杰把宿舍的窗户开了,夜里从窗外吹来的凉风让许度觉得十分受用。
一过十一点,原先还和自己说着话的方杰就消了音,耳边就只剩了他细微的鼾声。
半开的窗户外传来沙沙的玉兰树叶刮过彼此的声音。
在初夏的夜里让人有些难得的安静。
夜色渐渐的深了。
许度觉得趾甲处难熬的炙痛减轻了不少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不知又睡了多久,连窗外传来的那点凉意也难再觉察。
许度觉得身上一阵燥热,眼皮沉重的像是再也睁不开,他不安的扭动了几下,压着木质的床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脚趾上又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这一觉又睡的很是香甜,睡梦里总是少了平日里的许多约束。
迷迷糊糊中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的压着额头。
嘘寒问暖。
那双手轻轻的替自己查看着被包紧的伤口,凉凉的扫去了一夜的痛楚。
许度睁开眼睛,试图看清那个人。
却似乎又落入了一个梦。
梦中还是一个温柔的故事,只是梦中的自己似乎清晰了许多,带着些由心底生出的喜悦。
那双手轻轻的压在自己的肩头,微微用着力。
许度觉得心头微微一窒,那双压在自己肩头的手指,透过衣服轻轻弹动着自己的皮肉,酥酥麻麻的痒。
他深深吸了口气,想要把这样怪异的酥麻压下去。
只是肩头那手似乎也就此消失。
他张口就要喊出,心思又像是落到了一个没有终点的深坑中。
他恍惚的伸了伸手,却只眼见着自己圆润的肩头上发着皱的衣服轻轻抖动,这才又恍然大悟。
许度努力的睁开眼睛,眼前似乎亮堂许多,却不是狭小的宿舍。
他看见眼前有着刺目的阳光和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身影很淡,淡得几乎消失。
许度心里一急,顾不得趾甲时不时传来的疼痛,用力的向着那个身影追去。
才奔出几步只见眼前平坦的草地蓦然生出一个深渊,脚下一滑猛的向前扑倒。
梦中的土地似乎也有着现实中的气味,那样混杂着枯草和泥土的气息吸在口中有些发懵。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
只见眼前的深渊消失了,又是一片平坦的草地,那个白色的身影却依然不远不近的站着,随风微微晃动着。
许度吸了吸气,又向前跑去,不多时膝下一软,只觉得脚踝乍的一痛,人又远远的扑倒下去,那远处的身影似乎也被惊扰,轻轻的晃了晃,又淡了。
也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他并不曾觉得很是疼痛,却一次又一次体会着那泥土的滋味,不管他爬起来多少次,那身影依然不远不近的在那边站着,飘忽不定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那身影不再远离的时候,渐渐的近了。
远远的又听见窗外噼噼啪啪的声响。
那身影微微一晃如同轻烟一般散了。
许度一惊,脱口叫道,“姐!”。
醒来的时候许度才发觉梦里的声响原是外面下了雨,雨点落在广玉兰的大树叶片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天已经大亮,方杰正伸手拉着有些锈蚀的窗锁。
许度迷迷糊糊的爬了起来,嗅着空气中泛着怪异的腥气,身下也有着怪异的黏腻。
他低头看了床单脸色一白,蹭一下站了起来又觉得双腿有些发抖。
把床单慢慢的拉在了一边。
许度倚着床边坐了下来,觉得眼眶微微有些发酸,他眨了眨眼睛,蓄积许久的眼泪在眼中盘旋了几圈却没有落下来。
弄脏的床单被他推在了角落里才侧着身子又躺了下来。
隔了很久,他脑子里才闪过一个词: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