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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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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回来时经过巷子口,初云掏了几个铜板买了包糖炒栗子回去哄白老太太。到了家,却瞧见院子里坐着几个陌生人。
白老太太见他们俩回来,赶紧招手道:“快过来快过来,你们姐弟俩跑哪里去了,到处都不见人。”说着,又笑着朝院子里坐着的大婶道:“这俩孩子,见天儿地往外跑,淘气得很。”
大婶笑道:“小孩子淘气些才好养,要真整天窝在家里头不出门,老太太又该着急了。我家这俩孩子也是一样淘,要不是我说今儿要带她俩过来看看,这会儿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初云注意到院子里除了这大婶之外,还有俩孩子,大的那个是个姑娘,瞧着约莫有十一二岁,穿一身柳绿色的布裙,梳着双髻,不算漂亮,但也称得上清秀可人。至于那小的则是个男孩子,和水生差不多年纪,只是瞧着懵懵懂懂的,带着一股子憨厚劲儿,远不如水生那般灵秀。
“初云一晃就这么高了,”那婶子似乎与白家是熟识,语气甚是热络,“这都快赶上我们家二妞妞了。”说话时,又朝身边那姑娘招呼道:“二妞妞你站起来跟初云比一比,看她是不是快赶上你了。这可不得了,你还比初云大两岁呢,让你不吃饭,这回可好,比妹妹还矮。”
二妞妞听了这话略有些不高兴,噘着嘴道:“我才不要比呢,跟个傻丫头有什么好比的。”
初云倒没觉得有什么,白老太太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只想着二妞是个小孩子倒是也没说什么,不想水生却高声喝了回去,怒道:“你说谁呢?有胆子再说一遍!多大的人了,来别人家里做客还这么没规矩,也不怕被人笑话。以后若是再让我听到有人编排我姐的不是,小心我对她不客气!”
初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自己出头,一时间忽又想起在瑞王府里被他百般维护的日子来,心里头酸酸的,说不出的感动。
当初他还是小豆丁的时候,发起火来都能让府里上下噤声不语,更何况而今已是快要成形的少年郎。那二妞妞被他一通呵斥,连句委屈的话也不敢说,“哇——”地哭出声来,起身就跑出了院子。婶子见状,赶紧牵了儿子的手追了出去。白老太太假惺惺地说了一句,“哎呀,这孩子就是不懂事——”,说罢了,朝外头张望了两下,回头笑眯眯地摸着水生的脑瓜夸奖道:“哎呀,我们家水生就是懂事。”
初云想憋着,终究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抱着白老太太乐不可支。
白老太太从鼻孔里发出“哼——”声,小声骂道:“也不瞧瞧那二妞妞是什么德行,还敢说我孙女的不是。下回见了她,水生你千万莫要客气。”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叮嘱道:“你刘婶子家里还有个大儿子叫阿柱的,今年都十四岁了,你莫要在他面前吵,要不,当心他打你。”
初云急道:“这阿柱爱打架?他不会回头来找水生的麻烦吧。”
“他敢!”白老太太气壮山河地一叉腰,“你放心,有奶奶在,谁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再说了,你阿爹又不是死的,怎么会由着刘家欺负人。日后少跟她们来往就是,那董氏素来爱占小便宜,又喜欢拨弄是非,我还恨不得她少来几趟……”
白老太太把花石弄里几个邻居的底细仔细说与她们姐弟俩听:这刘婶子姓董,家里有二子二女,长女阿花已经嫁人,屋里还剩阿柱和今儿见过的那两个孩子。刘婶子为人甚是刻薄,又爱搬弄是非,所以弄堂里的邻居们都不大喜欢他们家。白家隔壁住着个曲婆子,性子十分跋扈,家里只有个十三岁的孙女小绵,却是个软弱好欺的姑娘。弄堂最里头住着个姓连的秀才,在衙门里帮着做些文书的工作,与白莽十分熟络……
弄堂里的人还未认全,白莽就回来了,老太太赶紧去厨房准备做晚饭,初云则去倒了杯热茶端过来。白莽本来还一脸倦意,立刻就精神起来了,高兴道:“哎呀我们家闺女真是长大了,都会心疼人了。”
初云被他弄得挺不好意思的,别扭道:“阿爹你说话太夸张了,我身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白莽咧嘴笑,豪迈地道:“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脸皮薄,阿爹还没说什么呢。对了——”他笑容一敛,面上带了些神神秘秘的味道,眼神儿朝水生面上瞟去,一副居功至伟的神情,连嗓音都高了些,“初云你昨儿不是抱怨说阿爹没替水生找学堂么?今儿阿爹可真是正经去问过了,县里就南正街和西直街各有间私塾,不过都不怎么样。好在我不死心,又托人四处打探,总算又打听到了一位。”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得意洋洋地朝两个儿女扬起了脑袋,却见俩人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个……前些日子,翰林院的何大人丁忧回了城,还带了几个弟子一道儿回来。阿爹已经托了刘大人去何府说合,让水生去何府读书。刘大人与何翰林本是旧识,想必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初云捂着嘴笑,偷瞥水生,他也终于不再是那副强作的深沉样儿,眼角眉梢都有了难以掩饰的笑意。只是察觉到初云在偷看,他又立刻咳了一声,把小脸一板,原本稚嫩的小表情立刻凝结起来,恨得初云又想去捏他两把。
白莽得意洋洋地说了半天,本以为女儿定会欢喜地过来撒个娇,道个谢,不想面前这俩娃儿却是你看我,我看你,只“嘿嘿”地偷笑,却丝毫没有他预料中的喜出望外,不由得有些扫兴。
初云笑道:“阿爹,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半点惊喜都没有?”她狡猾地朝白莽眨眼睛,还想再吊一吊他的胃口,不想一旁的水生凉凉地拆她的台,“因为我们已经去过何府,老师已经答应收下我了。”
白莽顿时惊得嘴都张开了,半晌后反应过来才赶紧闭上,擦了擦嘴角可疑的水渍,愣着问:“是隔壁麻石弄的何翰林?”
水生点头应是。
白莽依旧有些不敢置信,仔仔细细地盘问了她们姐弟俩一番,终于确定了这不是她们在闹着玩。白大捕头又惊又喜,乐不可支地笑道:“好!好!水生这娃儿果然聪明,不愧是我白莽的儿子。”
初云闻言眼睛忍不住抽了几下,再偷看水生,他却还是淡然处之的模样,仿佛自己果真就是白莽的儿子一般。
难得他能这样泰然,初云欣慰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心酸。若不是有过艰难困苦的经历,他一个娇生惯养、高高在上的小王爷,如何会变成而今这懂事又成熟的模样。
因水生拜了个好老师,白莽十分高兴,晚上便让白老太太多弄了几样菜,还把埋在枣树下的花雕酒挖了一坛子出来,自斟自酌,一不留神,便喝得有些多,声音愈发地高亢嘹亮,话也愈发地多起来。
“……我就说,我以后是要享享福的,我这儿子就就……就是聪明。”
“水……水生过来,让让我瞧瞧,瞧瞧,长得多俊。”
“唔,这个名字不好听!土气——这这以后要是去京里考考试,人家考官一看就……就不喜欢。得得……得换一个雅雅致的。叫什么好呢?”可怜白捕头,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如何想得出一个雅致脱俗的好名字。
他绞尽脑汁地琢磨了半天,编出来的名字都让人啼笑皆非,白老太太一边听一边忍不住拍着桌子大笑,笑骂道:“你这憨货,拢共才读了几多点书,还想给未来的状元公起名字。不说水生,怕是云丫头认的字都比你多些,还不如让他们俩自己想。”
白捕头不服气,嚷嚷道:“初云哪里会起什么名字,那那什么水生,这名儿多土。”
白老太太骂道:“水生本就是云丫头从河边背回来的,不叫水生要叫啥?那会儿这孩子蓬头垢面,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大伙儿都说养不活了,也就云丫头死心眼儿,没日没夜地看着,这才把人给救了回来。你啥事儿没干白得一儿子,而今倒来编排云丫头没给起个好听的名儿,有脸没有!”
白捕头最是孝顺,被老太太这么一骂,顿时半点脾气都没了,连酒都醒了大半,赶紧咧嘴朝初云伏小,“阿爹喝多了,喝多了。水生这名字挺好,一点也不土,特别好听,真的。”
水生眼泪汪汪地看着初云,张张嘴想说什么,又生怕自己不留神哭出来,赶紧把头底下,偷偷抹了把眼睛。
初云笑道:“水生本就只是个小名儿,哪有什么土气不土气的。富贵奶奶不是说了么,这小名儿越贱就越是好养活,咱们乡下还有叫狗剩、铁蛋的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名字我们家里人唤唤也就罢了,若果真去了何府读书,怕是要被旁人笑话的。左右水生还未入籍,倒不如今儿就把大名定下来,赶明儿阿爹闲下来了,再去衙门把手续办了。至于这名字么——”
她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不如,就叫照斐。”
水生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向她,目光中有惊惶、有不安,也有淡淡的不敢置信的欣喜。
“白照斐?”白莽挠着脑袋皱眉头,“听着倒是顺耳,到底啥意思?”
“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水生忽然接话道:“这是《诗经》中的句子,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沉默……
初云提这名字,不过是因为他本就叫赵斐,哪里晓得这个字里头还有如此深厚的意义。连她也迷迷糊糊,就不用说白莽和白老太太了。三个人认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白莽狠狠一拍手,高兴道:“这名字好,这名字好!”
一听就是很高深的样子,一般人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