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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八拜相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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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开始下大雨,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全家人守在前厅,围在老人身边,除了吃饭,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一个声音。明天就要送老人走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安静总好过大家抱在一起哭。
天边开始出现一点点晨光,看来即使雨再大,天再阴,该天亮的时候天还是会一样亮起来。
本以为这个早上会忙碌,有太多东西要收拾。家里老人的东西要带去火葬场,这里的东西除要带去火葬场还要分装出需要带回家的。可是这一切大家都在默默地各自进行着,除非必要的沟通也是低着声音简单的几句,这安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慌喉头发紧。
天完全亮了,雨停了,亲戚和朋友也都到了,追悼会在前厅开始了。老人生前单位的厂长站在中间念悼词,此时温暖才知道,原来她的爷爷不只是一个好爷爷,一个好军人,更是个立过无数战功的英雄。她手里攥着糊着白纸条儿的小竹棍儿,默默掉泪。
悼词念完后,默哀,家里的其他老人给温暖和几个孩子一人递来一个棉球儿,让挨个儿沾上水给老人擦擦脸。这是她最不愿意参与的环节。
这些天她没有看一眼躺着的爷爷,只是看前面大大的黑白照片。照片是爷爷这次生病前几天自己跑出去照的,照片里的爷爷笑得特别好看。她不想看到爷爷现在又瘦又黄被冻在冰柜里的样子,只想以后回忆起爷爷是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她最后一个走上前,在旁边的小碗儿里沾了点儿水,终于看着了爷爷现在的样子,瘦、干、眼睛一圈青紫的,因为假牙是穿好衣服最后给戴上的,那时候人已经硬了,所以戴得很不舒服,嘴整个最隆了起来。她感觉一阵眩晕,强撑着用抖得不行的右手拿着棉球挨上了爷爷的左脸颊,轻轻地擦拭着,按老人们教地念着,“爷爷擦擦脸,一路都好走!爷爷擦擦脸,一路都好走!爷爷擦擦脸,一路...”她几乎停不下来,魔障了般地擦着,擦着。
这时殳华走过来,从身后架着温暖的两个胳膊把她往边上拉,并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
温暖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世界变成了真空般的安静,眼里只有盖着党旗的那么瘦弱那么冰凉那么丑那么可怜的爷爷,一声戎马,怎么可以走得这么凄凉,“爷爷!!爷爷!!...”她喊着抓着掀开的棺材边儿不松手。
“小暖,小暖你听话!”殳华从身后半抱半拖着。
“爷爷,爷爷...”从这儿走了,爷爷就变成灰了,就连丑的样子都看不到了,她就真的没有爷爷了。温暖使劲儿往前伸着手希望可以摸摸爷爷的脸,似乎这样就可以留住些什么。
“小暖,你别这样儿,阿姨叔叔看了难受,你乖了,听话!”殳华在身后不停地小声说着话,用力支撑着温暖已经瘫软的身体。
“爷爷...爷爷...我该怎么办...你走了我该怎么办...”温暖哭喊着,嗓子已经嘶哑,上次不接下气,几乎发不出声来。
殳华从身后把她抱到一边。
“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你看阿姨叔叔都难受成什么样儿了!你怎么能这会儿这么闹!”殳华陪着一起掉眼泪。
推开殳华的搀扶温暖顺着墙滑坐到了地上,身后身下都这么冰凉,就像刚才指尖的触觉,就像这些天来她的心。
“不哭了小暖,别让大家等!”殳华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他有些担忧地看看她看看大家。
温暖重新回到老人安排的队伍中自己的位置上。老人已经被从冷藏棺中抬到了木头棺材,八个雇来的男人抬起准备往大厅外走。
鼓号队在最前方奏着没听过但悲壮的固定曲目,家属一行跟在后面。到了大门口,老人被抬上了灵车,家属在水洼中跪下磕头,顾不得头发上的泥水和满面的狼狈,此刻已经没有什么能更加痛心。
等家属下了车从火葬场大门走到火化炉门口儿,脚程快的抬棺人已经把老人送进去有一会儿了,大家站定没有五分钟,温爸就抱着塑料袋儿兜着的党旗装的一个圆包袱眼圈红肿留着泪出来了。
这就是爷爷吗,爷爷一米八的大个儿怎么就成这么一点儿了!温暖跟在温爸身后,腿有些软。
到了烧纸的地方,温爸慢慢把老人的骨灰放到了已经买好的双人檀木骨灰盒里,在前面的公用石碑上用红砖写下了慈父还有老人的名字,在地上圈了一个很大的圈,然后从提兜儿里拿出准备好的纸盘和点心摆在了碑前。此时一个悲伤而又响亮的唢呐声响起,一个和老人年纪差不多大的爷爷拿着唢呐吹着好听的歌。这个老人温暖是见过的,她小的时候他和爷爷就认识。爷爷喜爱乐器,尤其喜欢二胡,从小就带着温暖一大早去公园听人家拉,下午了又去培训班儿学。可是温暖不喜欢,所以直到后来其他乐器学会了好几种,二胡还是不上手。她曾经见过爷爷手抄的一个曲子,就是这首,看来这是爷爷喜欢的歌。
爷爷,不要哀伤,走前有子孙的挂心照顾,走时有挚友的歌曲相送,走后还会有大家长长久久的思念,您不孤单,就当您和奶奶回河北老家了,随军一辈子终于可以回家了,您该高兴的。爸爸和叔叔在前面烧着纸色和衣服,大家齐齐跪了下来。其实这么多天,温暖的两个膝盖已经全都青紫了,不过没关系,第一天的,现在肯定已经变成黄色,之后的也会慢慢的好,您别担心,会好起来的。孙女儿不孝,没有满足您的心愿,就让您最钟爱的孙女儿最后一次给您好好磕个头吧。爷爷,您别怪,别生气,有什么缺的要的您托梦,没事儿,您大点儿声说,不会吓着。
爷爷,再给您磕个头,以后阴阳相隔,改改您那坏脾气,奶奶等您十年了,好好和奶奶过日子。也别再攒钱了,给您烧了金库银库,怎么您也花不完的,孩子们都上班了自己能挣钱了,您别挂念。
奶奶,也给您磕个头,您快走两步儿,接接爷爷,爷爷眼睛看不见,别让他找不着路。爷爷也说不了话了,再也不能跟您吵架了,您多担待他点儿,别总和他生气了。
温暖跪在地上,头磕在冷硬充满了小石子儿的土地上久久不能起身,这一起来,所有程序就完成了,爷爷也就真的走了。她声音嘶哑地抽泣着,身体仿佛被抽空般无力,顿时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