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后街》温美人儿

167、你终将失去

　　老人久久站着，仿佛固化了的蒸汽随时可能瞬息间灰飞烟灭此刻却又明明坚不可摧。鞭子的三分之一处就攥在温暖的手心，他不抽出去，仿佛带着倒刺的鞭身的抽出无疑会对对方造成二次的伤害，她也不放手，她不知道这一放会不会再遭遇什么，而下次她又能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就这么，两个固执且各怀心事的人仿佛错乱了时空地对视着。
　　身侧易瞳跪直了身子，眼睛看了过来。身后师兄弟们也有些蠢蠢欲动，传来此起彼伏粗重的呼吸声。
　　血顺着温暖举着的手心慢慢流下来，仿佛遇上了世界上技艺最超群的织锦师傅，在袖口织了朵盛开的花。
　　温暖不想局势更加混乱，在感到老人没有下一步举动后，她慢慢放开攥着鞭子的手。随着姿势的改变，原本顺着掌心流向手腕袖口的血成线状直接滴在了腿边的地面上，在接触灰尘的瞬间马上变为一团粘稠的酱黑。她想扶住地面让自己休息一下，毕竟对于一直生活安逸的温暖来说，刚才的一切确实过于惊心动魄。
　　在她受伤的掌心就要触碰地面的一刻，一只坚实的大手轻轻将它托住紧紧攥住流血的位置。那只手的姿势有些难受，毕竟是被一只缠到木姨奶般不能肆意弯曲的手臂控制。
　　温暖看着那只指尖冰冷却掌心温热的布满伤口和老茧的手，方才因敌对而干涸的眼眶此刻又湿润起来。
　　她仰头看着面前已经失去了中气的老人，有些同情又有种终于解脱了的释然。
　　那顽固老套的人生中必然没有打过这种牌吧，明明两个对儿可以好好地对倒屁胡，却非要死要活凑七小对儿把自己累得可以。可是打自己想打的牌，即使最后不是赢家，甚至是炮兵一赔三也无所谓吧。然而，这次，温暖却是毫无疑议地全盘赢。
　　她找到了老人的弱点，瞬间明白了老人暴怒的原因，这么会察言观色七窍玲珑的她，有点懊恼怎么现在才看透。
　　“你在怕吧。”她看向石化了的老人，“但是你终将会失去。”
　　老人在许久之后终于在听到温暖的话后最后一次和温暖对视。然后，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从正午阳光照进的大开的门口，老人仿佛剔骨肉般虚脱远去的背影，蹒跚而孤单。
　　包扎好了手掌，温暖从外科处理室慢慢走了出来，神色有些恍惚。苍白的脸上没有对疼痛的忍受，而是看着自己被裹得像个大粽子的手无奈地摇了摇头。是啊，等这层层的纱布拆掉后，手心又会多一道为了易瞳的疤了，明明知道这将是条没完没了的夜间小路，可还是迷恋那总是挡风的温度和虽忽明忽暗却相信不会越走越黑的安全感。
　　还是到了这一步，没有命运，全是选择。
　　无论下多少次的决心，绝对不能逾越的界限，在看到易瞳后堡垒还是会瞬间崩塌。既然生活已经不能平静了，至少让心灵安宁吧。
　　不知道易瞳怎么样了。
　　这次他主动带着温暖进的医院，并且自己也接受了治疗，这让温暖心里有些隐隐不安，这样细节的变化，也许意味着什么。
　　手术室里，易瞳的状况就有点惨。比赛是赢了，可是左臂粉碎性骨折，虽然之前拳馆固定诊所紧急处理不错，和大医院比起来，毕竟捉襟见肘。医院决定重接钢板，这样以后这个手比赛是不可能了，至少正常生活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内脏多处出血，身体关节软组织挫伤更是不用提。
　　自己从手术室走出来的，也许他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一个了。他试着强迫自己接受医院的治疗，像个正常生病的人一样，却没办法说服自己安心地被麻醉后任人宰割，这份对陌生人的信任，他还做不到。
　　神志清醒地从安全通道走了下去，在门口等待家属、和已经在打开的电梯中等待的医护人员的异样眼光中。此刻他无比清醒，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他要为自己已经做出的决定付诸最关键一步的行动。从开始有这个念头到念头变成决定的时候，他就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会失去的是什么，可是正当经过重重艰难滚血带泪的走到这天，他还是会难过。
　　他要自己一个人走走，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高兴的时候会和大家一起，难受的时候，他只愿意自己呆着。
　　温暖径直去了病房。她知道他不会愿意住院的，可还是担心万一伤势并不乐观的状况，果然，病房空空如也。
　　她轻轻在床边坐了下来，仿佛怕惊动了躺在床上休息的不存在的人。她没有去找他，似乎也不是在等他。
　　刚才情急中两只不顾一切握在一起的手，此刻仿佛没有了继续不放开的理由。一个患得患失着，一个利弊权衡着。
　　她喜欢他，她认识到了，那种不管不顾的担心和加之彼身痛之我心的煎熬是喜欢。她终于承认了。
　　可是，那种喜欢是不是到了可以为对方赌上自己下半生的安稳或忧患，她还没有决心。挣扎的情绪仿佛一棵肆意疯长的雨后春草，扎入皮肉的细枝末节蚕食着她已疲乏不堪的意识。
　　此时，易瞳似乎像没事人一样，静静地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坐着，他的脸上表情有些复杂，既有解脱了的轻松又满是同样不知如何面对以后生活的茫然。
　　他把自己的左臂从吊在脖子上的绷带里慢慢退了出来。
　　从此将要永远离开这行，现在不管愿不愿意想不想要，而是必须了，让他名声在外一击即中的左手已废。
　　他轻轻地抿着嘴角给了自己一个好看的弧度，既是发自内心，却又有些勉强自己。
　　失去的是一定会失去，而想得到的却不一定得的到，这样并不公平的交易，却是他坚持的。
　　就这样，两个各怀心事的男女，隔着一堵开着门的墙壁各自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