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后街》温美人儿

148、被无视的表白

　　不管怎么样，这个案子总算告一段落，对于自己的处理方法，单位也很是满意。是什么时候自己越发世故圆滑了，温暖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的是，从上次见过易瞳，她的心就没有平静过。总是会时不时想起那天他头发浇湿的样子，还有冰冷的目光。
　　从单位出来，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清流后街的街口。天色还早，这里只是破旧却并不阴森。
　　站在街口徘徊着，她想着也许自己该去法院对面的街心公园坐一坐想明白了再过来。
　　小道里明明传来了谈笑的声音，温暖却全然没有听到，或许站在丁字口被身后马路来往的车辆喧嚣所干扰。
　　“嫂子？”这次听得真切，温暖循声望去，果然是周岳锦，他依旧一脸标志性的憨厚笑容从身前男子身后一下窜了出来远远地喊着自己。
　　似乎眼睛自带滤镜，旁边的事物完全没有了色彩，温暖的目光全集中在原本在周岳锦身前此刻被遮住一半身子挡在身后的易瞳身上。
　　今天他穿着有些宽大臃肿的深棕和棕黄的粗细不一的格子防水布拉链帽衫和白到晃眼的运动裤，整个人声音般慵懒且放松，身体微侧着前行着，眼神虽没关注着和他交谈的人，眼睛却弯成好看的弧度证明着他时刻在认真地倾听并表现出了极大的配合和兴趣，他的唇角带着亲昵的笑容，让人不用猜测就能明白对方一定是让他身心都亲切至极的人。
　　这样的场面，让温暖感到温馨，这是她没见过的易瞳，就像一个孩子，虽没有手舞足蹈地调皮，却眼角眉梢都毫不掩饰愉悦，仿佛三五个铁的高中男生在偷偷讨论女人，又或者一群同阵营的粉在笑骂着昨天夜里的足球比赛。
　　这让她有意外的欣喜，却又有更多的无法参与感。
　　他看到了她。在周岳锦叫她之后。这不是他平日的反应速度，可见，和兄弟在一起，他是多么放松和安心。
　　然而只是一瞬间，他眼神冷淡警惕了起来。这个细节让温暖仿佛被冬日街边房檐掉下的冰柱从天灵盖儿串了糖葫芦。
　　好在这冰冻一样的仿佛被施了咒语的凝固空间被周岳锦的瞎热情给搅乱，于是温暖半推半就地被拖着走近了早在第一眼就停在了原地的易瞳身前。
　　“你怎么来了嫂子！”周岳锦依旧是热场的人气王，虽然聊不出什么高深，但至少让人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哦，经过。”温暖硬凹了一句，仿佛孙悟空从五指山下出来那么费劲。
　　“吃饭了吗？咱们一起去吃饭吧！”他有些闺蜜气质地不拿自己当外人地一把挎住了温暖的胳膊。
　　“没事儿，你们吃吧，我就是路过。”温暖结结巴巴地编着花篮儿，整个动作都是要把自己的胳膊从紧贴着自己的这个无脑壮汉的臂膀中抽出来。
　　“一起吧一起吧。想吃什么？我哥请客！”周岳锦说着朝易瞳讨好地一笑。
　　温暖有些瞠目结舌，只是这样一笑就可以了？他就可以帮易瞳拿主意了。这个发现更是让温暖觉得自己太小看了他们这一路来的感情。
　　她有点不是滋味儿，仿佛一个不长眼的客人硬要和新婚夫妇搭伴儿去蜜月旅行一样的自己都嫌自己多余。
　　“走吧。”易瞳在一帮突然开口，解决了着看起来几乎要打起来的热情和拒绝，然而语气中却不带着丝毫的情绪，没有邀请，也没有烦躁，一切都无所谓，真像公益广告中的那样，不过是多双筷子而已。自己什么时候沦落成被公益的对象了。
　　这个觉悟让温暖更不是滋味。
　　草草地吃了几口，实在是跟不上周岳锦风卷残云的狂暴式吸食节奏，就结束了这顿过一个小时就一定想不起吃了什么的晚饭。
　　“咱们去打台球吧！”酒足饭饱后，周岳锦边打着饱嗝儿自然而然地接过易瞳递去的餐巾纸边兴高采烈地提议着续摊儿。
　　易瞳没有拒绝也没有应承，周岳锦也是完全没有看易瞳的反应直接是问着温暖，看来，平日他是安排他俩所有生活内容的人，而易瞳，师弟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暖揉揉胃，这饭吃得并不太舒服，她吃饭慢，却又不习惯让别人等，所以跟不常一起的人吃饭总是会吃不好。她的面色有些犯难，台球她从没打过，但是大学时候和殳华陪安晴和小朋克去过，那是一家地下的台球厅，里面人满为患，竟是傻不拉几无所事事的抱着衣服拿着手机坐在球台一侧等着男人的痴情女子，和球台边玩得风生水起嘴里各种消音的字儿和半截烟头的从头到尾就没瞅过旁边女人一眼的裤腿儿比裤腰还宽的男人。她不记得他们各种瞄准到底进没进球，却记得那漫天缭绕的让人喘不上气的烟雾，不多会儿就跟着殳华出来了。
　　要再去吗，为了配合他们的兴趣。温暖想着。她发现了自己跟他们的隔路，却想试试，是不是真的不行。
　　“我先送她回家，你直接过去等我吧。”易瞳突然开口总结式的说道，这样的结束不知道是不是为温暖解了围，还是根本连让她尝试的机会都不愿意给。
　　两个人并肩向不远处的温暖家走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程过半，依旧各走各路，相对无言。
　　过去这个不宽的路就是温暖家小区的大门了，易瞳在路口站定没有要再送过去的意思，毕竟这个时间满处都是吃饱了遛弯儿的男女老少，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嗯。我走了。”温暖吞吐着，半天憋出一句，眼神都不敢看对方，只是四处没目标地游移着。
　　“嗯。”易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发声应着，规矩地站在马路的台阶上，像之前一样用最简单地点头示意作别。
　　温暖转过身，嗓子仿佛住了几只不安分的兔子，怎么也按不下去。
　　“那个，易瞳啊。”终究还是转过身，叫住了对方。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轻微，她的嘴唇紧咬着，背在背后的双手握在一起指尖不停用力互抠着。
　　易瞳依旧站在原地，歪歪头看着眼前女孩儿反常的局促，等着她的下话。他也跟着有些紧张，但是面色却强制镇定着。
　　温暖苦想着应该怎么开口，开口了又要说什么，她完全没有打好腹稿，只是觉得，不能让他就这么走。
　　自己是要表白吗，她紧张到想上厕所。
　　她想起之前高中时候跟朋友打赌向一个男生表白的事情，当时男生没有说话，第二天黑紫着仿佛被下了降头般的双眼给了自己一封长长的信，信中，男生说他爷爷是捡垃圾的，奶奶病重，爸爸妈妈务农，所以他们俩是没有可能的。当时温暖以为借口也不会找好一点，但是本就是玩笑所以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等高中毕业了才知道原来男生说的都是实话，而后来他本科毕业后因为一直吃村里低保所以也只能回村做老师，他和他们同村的一个朴实的姑娘结了婚并有了一个女儿，温暖看到孩子还给包了个大红包，偷偷在心里作为当年对她父亲戏弄的抱歉。后来每每想起那封长长的，每一个字都工整到让温暖羞愧自责到要死的信，就会害怕表白和被表白。
　　所以，今天，是要表白吗。
　　易瞳静静地等着，没有任何语言和神态的催促，也许他更希望对方最终还是鼓不起勇气于是一切不了了之。
　　“我觉得，我。。。”温暖几乎要咬破自己的嘴，她知道下面说的一定是日后会让她后悔万分的话，于是提前惩罚自己那胡说八道无法负责的嘴。
　　“我喜欢你。”明明是紧张的不得了，明明是前一秒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思捋清楚自己的想法，然而这一秒的话，确仿佛浑然天成，仿佛早已预谋，仿佛超过了千字文的一个重复字的空间，半个字都约定俗成般地不容更改。
　　不是“在一起吧”的约束，不是“我爱你”的压力，不是“你喜欢我么”的留足了退路，不是“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你”的含糊不定。就是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的“我喜欢你”，不论你愿不愿意、喜不喜欢我，我都会坚定自己的心意，“我喜欢你”，这与你无关。
　　当一口气说完。温暖顿时觉得脑袋跟开了天窗一样空气清爽氧气充足，心也跟着明澈起来。
　　她不再紧张，整个人愉快起来，她的部分已经漂亮的完成，既然不追求他的回复，那么就没有失望的可能。
　　时间再次被一只无形的神之手偷走，定格了几秒，似乎心脏在这几秒钟都没怎么跳。虽然事前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是真的亲耳听到，易瞳还是无措了。
　　连一个目光的回应都没有，他再次转身，安静地离开了。
　　她闻不到他的气息，听不到他的声音，安静地，仿佛从没来过。
　　虽然没有过奢望他的回应，但是，即使厌恶，也应该给一个烦躁的表情不是吗。所以，这是一场什么，是一场从头到尾都可以被从记忆中完全忽略发生的独角戏式的表白吗。
　　她不期待仿佛双口相声般地一唱一和，却以为他们在彼此生命中的交汇会至少也是出折子戏，虽然各自浓妆脂粉地将眉目掩去，也不会上演完整的开始和结局，至少这全剧的几分之几可以让自己把最璀璨的部分留在对方的生命里。谁知却是去世人三周年纪念请来的不入流糊弄事儿的小戏班儿，丁玲桄榔地一通震天响后没了下文。哪怕是华阴老腔里的弦板腔那种没有字幕的上下两句来回反复的哎哎呀呀也好，至少情绪是饱满的。
　　这就仿佛是小学毕业的同学录上留言处的一片空白角落里标注“留下一片空白让你任意想象”的让人想抓头发踹一脚。
　　看着再次消失在眼前的易瞳的背影，温暖不悲伤，只是有些惆怅。
　　她有种错觉，一个不好的预感，也许，这个离去的背影，在她以后的生命中，会无数次地出现。这样的觉悟会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接受这样的自己创造的生活。她觉得自己有些皮痒，自己都觉得自己犯贱。所以，这就是爱情么。
　　易瞳慢慢地走着，直接回了清流后街的房子。他忘了还在台球厅等着自己的师弟，这是少有的几次之一，他会忽略他。
　　他知道自己一定让温暖失望了，他落荒而逃的做法一定狠狠地伤了她的心。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和这样的自己在一起，以后的温暖，该怎么办。
　　连自己的人生都没办法好好经营的人，怎么负担地起别人的人生。就像对待收容所的流浪动物，他是真的爱它们，会心疼它们，会无私地照顾它们，但是不会领养它们。
　　难道要拉着她一起活在烂泥里。不可以。
　　靠着墙角坐在地上，易瞳重重地闭上了眼睛。